Amber 王勰
人物名片
许渊冲,北京大学教授、翻译家,从事文学翻译长达60余年,译作涵盖中、英、法等语种,翻译集中在中国古诗英译,形成韵体译诗的方法与理论,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2014年,许渊冲荣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之一的"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系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你喜欢的事,10年后、20年后、50年后还会继续做吗?在一位百岁老人身上,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是翻译大师许渊冲。他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翻译。为了接近极致,他倾注一生。正因为一生有所爱,他百年不孤独。
一
许渊冲,1921年生于江西南昌,17岁考上西南联大,27岁留学法国,30岁回国投身教育。
他既热衷于将《论语》《诗经》《楚辞》等翻译成英、法文,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也乐于将西方名著,诸如《包法利夫人》《红与黑》《约翰·克里斯托夫》等译成中文。他翻译的《楚辞》,被美国学者誉为“英美文学领域的一座高峰”,而许渊冲译版《西厢记》在英国被评为“可以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
93岁时,老人家说,在100岁之前,要翻译完莎士比亚的著作。而今99岁,他仍笔耕不辍。
每日起床后,许渊冲就在卧室里做晨操——年少时从马约翰那里学来,日日如此,一做就是80年。而每到夜深人静时,疲惫的人们逐渐入睡,许渊冲从床上起身,抖擞精神,慢慢悠悠地挪到书桌前,坐定,开始伏案翻译。往往会因为一时兴起,乘兴而作。灯火通明,纸笔沙沙,他要忙到第二天清晨。起先他仍是写字,后来眼睛逐渐看不清,他就将文字直接录入电脑。拿着放大镜,看看书,又看看键盘上微小的拼音字母,迟疑着敲两下,又看了看字母,又看了看书。但仍旧不免打错,他拉来保姆,一个个校正。
人们常说的奋笔疾书,在许渊冲这里是不存在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时间和智慧的重量,借着如今的科技,忠诚地记录着这位百岁老人的思索。
二
许渊冲走上翻译这条路,还得从西南联大的往事说起。
在西南联大外文系,为了追求女生,许渊冲把林徽因写给徐志摩的诗《别丢掉》翻译成英文,送给了心仪的女同学。这便是他的翻译才华初现时的故事。
在那个充满动荡的年代,孕育着各种传奇。困厄之际,亦是群星闪耀之时。时值战乱,国家危亡,当时陈纳德率飞虎队来到昆明援华抗日。在欢迎招待会上,大家不知道该如何翻译“三民主义”,许渊冲便当仁不让,站了起来,脱口而出:Of the people(民有),by the people(民治),for the people(民享)。后来,许渊冲被分配到情报科担任翻译工作,虽然不用上前线,但因为翻译文件涉及军事机密,一字之差便生死攸关。许渊冲处处细心谨慎,最后因为出色的表现,获得一枚银质飞虎队勋章。
许渊冲完全投身翻译还是留学回国后的事。“我在1948年到法国,1958年出了四本书,是全世界唯一做成此事的人,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打破纪录。一本中译英,一本中译法,一本法译中,一本英譯中,这是1958年的事。1958年杨振宁拿诺贝尔奖,我出四本书。”杨振宁在他心中一直是一个目标,他不无自豪地拿自己的成绩与老同学比较,又像极了我们上学时暗自较劲的样子。
三
翻译不易,译者面对的不仅仅是原文作者和译文读者,还要面对两种文化的差异和碰撞。
许渊冲曾与他的老师钱钟书讨论翻译问题。钱钟书讲翻译有两种,一种是无色玻璃翻译(直译),一种是有色玻璃翻译(意译)。他说无色玻璃得罪诗,有色玻璃得罪意。他宁愿得罪意,也不愿得罪诗,所以他就用无色玻璃。但是许渊冲跟他的老师恰恰相反,他认为“道可道,非常道”,翻译没有完全还原原文的译文。人也无完人,压根就不存在无色玻璃。
比如,他在翻译《静夜思》时,如果采用直译,就是抬头看月,低头想家,外国人完全不懂其诗歌的意境之美以及所传达的内涵。因此,他把月光比作了水“月光明亮如水(a pool of light)”,把思乡的心情描述成“沉醉在乡愁中的人(drowned in homesickness)”。诸如此类,他在文化理解的基础上进行大量创造性的翻译,形成自己的翻译风格。但他并非纯粹为了追求美感而损失原文意味,而是在充分理解两种文化的基础上,进行文化的搭桥工作。
每当讲到翻译,老人眼睛便亮了起来,嗓门提高,细数那些精妙的翻译,像个小孩子,在人们面前骄傲地炫耀自己的糖果。
今年老人99周岁,翻译莎士比亚的事儿还在继续。曾有人问许渊冲先生长寿的秘诀,老人笑了笑说:“我不管长寿短寿,我觉得一个人的人生应尽其所能,得其所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做的事,每天都能把每天的事情做好,这就是幸福。”
这是他一生的缩写。似水流年,仿佛朝霞和月光都常挂人间。
(选自2020年8月19日“都靓Amber”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改)
粉丝心语:
逐影007:百岁老人许渊冲,每天雷打不动,翻译一页莎士比亚,夜里兴至则往,兴尽而归。这让我感触颇深。老人尚且如此,年轻人更需努力。
掌阅远山:许渊冲,这位百岁老人拥有太多的标签与荣誉。从西南联大的青葱岁月,到畅春园的笔耕不辍,从青丝到白发,一路走来,不染风尘,依然醉心于翻译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