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难忘的1975和1976
五、“反击右倾翻案风”
正当我们都满怀信心,准备在小平领导下,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时,谁也没想到会议还没有开完,到了12月又开始“批邓”。
实际上,“四人帮”一年来早已按捺不住。他们抓住主席病重,语言、行动不便,乘机诬告邓小平。当时主席不愿见江青,中央决定调毛远新来京陪伴,兼做联络。可是此人早已上了贼船,对江青言听计从,在主席面前搬弄是非。病中的主席怎能容忍否定他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他说过,他一生中做过两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文化大革命”。当然,整顿必然会触及“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些问题,也会影响到毛主席关于“文化大革命”七分成绩、三分不足的论断。也正在这时(1975年11月3日),发生了小平将清华大学刘冰的一封信转交给毛主席,信中触及这场“文化大革命”。毛主席对这封信的批语极为严厉,说“这是一股右倾翻案风”,而且说“走资派还在走”。批语中的一些语词有没有人添油加醋,就不得而知了。就这样,一场针对邓小平的所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在“四人帮”的煽动下迅速扩大到全国,正气再次受挫,社会秩序重新陷入混乱。
当时,我们正在参加全国计划会议,本来会议有两项议程,一是讨论发展国民经济的十年规划和1976年计划,二是讨论整顿经济工作和体制改革。由于“反击右倾翻案风”,被迫改了原定议程,第二项议程包括《工业二十条》及其配套条例都不能讨论了。“四人帮”及其一伙则借这个会议大打出手,帽子、棍子满天飞,搅得会议散也散不了,开也开不下去,从1975年10月26日开幕到1976年1月23日收场,近3个月之久,创20多年计划会议时间最长纪录。
11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前门饭店开会,突然接到通知要余秋里和我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有30多人,王洪文主持,邓小平作自我批评。小平讲得很有分寸,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只检讨了转递刘冰那封信。张春桥坐在那里一脸的得意相,余秋里和我心情都特别沉重。回来没几天,余秋里心脏病突发,经抢救后送他到广州休养。其实这次政治局扩大会议还只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前奏。“反击”的恶风,已刮到计划会议上。“四人帮”死党上海的马天水、黄涛,辽宁的杨春甫一伙在会上一再发难,使会议开不下去,也结束不了。余秋里病倒后,会议由谷牧主持。当时“批邓”还只在中央内部,但与会的人都能察觉出中央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议实在开不下去了,勉强维持到1月底草草结束。
1976年3月13日,又接到通知说政治局要听计委关于1976年计划安排的汇报。谷牧原本只想讲计划安排,可又一想“批右倾翻案”的事,汇报稿不能不写几句,他与我商量,鉴于“反翻案”是毛主席讲的,虽说我们想不通,但汇报提纲不提不行,“四人帮”已把持了政治局,不讲也通不过,于是违心地应付了几句。汇报时是谷牧、我和顾秀莲三个人去的。到了那里一看,会议是小平主持,这可怎么办?谷牧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意思是说,稿子已发到大家手里,不讲不行了。他硬着头皮念稿子。因为政治局通知是汇报计划的,而且我们也批了邓。稿子念完,王洪文先是说:“汇报还可以。”只见姚文元和张春桥咬咬耳朵,张春桥满脸不高兴,阴阳怪气地说:汇报太一般化,对反右倾翻案的分量不够,没有触及实质问题,这不行!他说1976年工作安排也没有完全体现中央的“精神”,计委要重新考虑。张春桥50年代初在上海曾在谷牧领导下,对谷牧说话还算是“客气”。但江青、姚文元就接二连三地指桑骂槐、泼妇骂街,帽子一大堆,指责汇报内容与中央精神有“距离”“一般化”,实际是逼计委表态。与会的其他人都不作声。王洪文这时又把他先前的话收回去,说计委汇报的指导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会场一时僵在那里。还是吴德(政治局委员)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根据政治局的意见,你们回去修改吧。
那天,谷牧念稿子,鄧小平就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散会后,人们都走开了,谷牧向小平表示歉意,说实在对不起,当面批了您。小平却若无其事,还幽默了一句:不批也不行,不要说你们批,谁都得批。
小平再次下台后,毛主席指定华国锋主持中央工作。“四人帮”借“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大肆反扑。已经是4月份了,政治局才开会讨论《工业二十条》。他们知道《工业二十条》是邓小平主持起草的。但条文本身他们找不出什么把柄,就硬说《工业二十条》对“文化大革命”没有明确的肯定语言表述,是否定“文化大革命”,是“右倾翻案代表作”,他们不仅批邓,还影射周总理。会上纪登奎(政治局委员)刚解释说文件开头对“文化大革命”已经讲到了,话还没说完,江青坐在那指着纪登奎的鼻子不依不饶地骂起大街:你看没看过《聊斋》?那里面有一篇叫《画皮》,你就是《画皮》里的那个妖精,给他们梳洗打扮,想把他们打扮成美人!纪登奎低头不再说话了。
这次会议,名义是讨论《工业二十条》,实际是拿它做靶子,连带给华国锋一点颜色看看。华国锋倒也沉得住气,他不动声色,还一个人一个人地征求意见,有的打圆场,有的模棱两可,有的表示反对,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表示赞成的。最后华国锋讲,这东西还不成熟,先放一放。就这样,人们几个月的劳动,要为整顿企业秩序立一点章法,又被“四人帮”扼杀了。
由于“四人帮”煽动“反击右倾翻案风”,社会秩序刚刚稳定了一点,1976年伊始又陷入动乱。交通运输重又堵塞,陆海联运受阻,沿海港口压船严重,由此还引起外国船长在我港口跳海自杀(被我方救起)事件。当时,一艘我外贸租用的意大利“梅里地”号货轮装载进口纯碱17万吨抵达黄埔港,因铁路不接运,停港21天未卸;后又被调到湛江港,又因铁路无车皮,离开码头停泊锚地等待了20多天;第二次进港卸了15天,仍有4600吨没有卸完。因该轮已转租日本,船东急于交船,多次令船长催我加快卸船未成,船东责备船长与我交涉不力,一些船员也埋怨并动手打了船长后辞职回国。船长万般无奈跳海自杀被救,成为一桩外事事件。那时,由于我们国家整个社会无休止地动乱,所以什么离奇的事都会发生。
陆海联运为什么受阻?郑州铁路局造反派头头唐岐山在江青的唆使下,在河南撤换干部、抢班夺权,造成郑州枢纽堵塞,使京广、陇海铁路运输受阻。仅当年7月上旬,这个路局先后发生了12次全局性的大堵塞,一天保留列车高达80多列,不仅使京广干线处于半瘫痪状态,太原等铁路局的10条铁路干线也处于堵塞状态,造成半个中国的铁路不通。陆海联运中断,各种重要物资包括从东北运往四川的救灾粮都不能通过,郑州路局瘫痪,使12个省、直辖市的工业企业和人民生活用煤供应困难,相当一批工厂因缺煤少电而停工减产。这就是“反击右倾翻案风”造成的恶果。
“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也使党内正气再次遭到严重打击,正在走向安定团结的社会秩序重新陷于混乱,工厂停工,交通堵塞,使刚刚回升的国民经济又遭挫折。1976年国民经济和工交生产又一次下滑,主要工业产品产量:钢2046万吨,仅完成计划的79%;原煤4.83亿吨,比上年只增加100万吨,还没运出来;铁路货运量8.21亿吨,比上年减少0.46亿吨;基本建设投资总额376亿元,比上年减少32.8亿元;进出口贸易总额264.1亿元,比上年减少26.3亿元。
这一年江青有许多异乎寻常的表演。除了到处散布什么“从未听毛主席讲过把国民经济搞上去”,什么“把国民经济搞上去这句话是造谣”等,还制造和散布了许多破坏生产建设的谬论。
在1976年7月的计划工作座谈会上,“四人帮”的破坏捣乱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7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京西宾馆召开全国计划工作座谈会。“四人帮”指使上海、辽宁的几个死党在会上发难。他们左一榔头右一棒槌,一个劲儿地批条条专政,诬蔑1975年的国务院务虚会是“经济领域里右倾翻案风的风源”,向华国锋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点名发动攻击。
这次带头发难的除了上海的马天水、黄涛,辽宁的杨春甫,还有李素文、姚连蔚和孙健。李素文、姚连蔚当时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孙健是副总理。他们上下串通一气,提出要揭1975年国务院务虚会和这次计划会议的“内幕”,污蔑这两次会议是“右倾翻案风”的风源,是“复辟的高潮”,扬言不揭开这个盖子就不能散会。陈永贵也参加了会议,表现不错,不讲什么怪话。最差劲的是李素文,她跟“四人帮”跟得很紧,一次又一次地跳出来批判别人。辽宁的一伙造反派发难,就是李素文在幕后策划的。
此时的王洪文异常活跃,没有参加这次会议,却多次到计划会议上密谋策划,三番五次跑到京西宾馆楼上楼下四处活动,不仅挑动一些部门造反派头头窜到会上批这个斗那个,还唆使各部各地同伙大闹京西宾馆。有人说,计划座谈会与会是有级别的,都是领导人。造反派头头扬言,我今天不是领导,明天就会是。其夺权心态不打自招。他们把矛头指向华国锋,更指向叶剑英、李先念。王洪文叫嚷现在“打倒了邓小平,还有邓大平、邓二平”,公然叫嚷“不揭开这个‘盖子就不能散会”。他和他的同伙在这个时候如此嚣张,又如此按捺不住,目的是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计划座谈会开幕那天,突然传来了朱德逝世的噩耗。与会同志悲痛不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年初计划会议期间,周总理离开了我们;年中的计划座谈会,朱老总又与世长辞,怎能不使我们更加悲痛呢!
然而“四人帮”全然不顾这些。他们把邓小平排挤下去后,伺机夺权的野心更加迫不及待。在这次会议上,“四人帮”施展伎俩的目的就是要派人接管国家计委。
会议期间,马天水有一次打电话约我,我到他房间时,看到上海的王秀珍、徐景贤都在。王秀珍见我到了,站起来走开说:我不了解情况,只有马老能挖出干货来。我不禁一驚,什么“干货”?马天水阴森着脸问我:国务院决定要开发兖州煤矿,租给外国人开采?我说:是要开发兖州煤矿,山东煤矿有个接续问题。马又问:据说要利用外资?我说:如果必要,可以利用外资建港(想引进外资建设石臼所港,再以开矿出口煤炭偿还外资)。马在追问中一再说:这是卖国主义。上海徐景贤在场,也说:这是卖国主义。我说:你们消息灵通,我一天忙于生产调度,没听哪位领导讲过。很快退了出来。后来,他们仍以此制造谎言,作为“批邓”的一发炮弹。我想这大概就是王秀珍说的所谓“干货”。
交通部于眉的发言因为没有符合“四人帮”的腔调,他刚讲完,李素文就指着他批判,说他的发言根本不合格,弄得于眉很紧张,为自己辩解说:这是我们党委讨论的,不是我个人的意见。交通部长叶飞知道后,批评于眉没骨气(于眉后来调到建委。打倒“四人帮”后,又把于眉批了一顿,说他是软骨头,当时不能顶着)。吕东发言的时候,事先没有估计到这个形势,一讲话就被人家抓住了把柄,一机部的纪兆全上纲上线批吕东,把吕东弄得也挺紧张。
一次我在生产调度会上故意放风说:现在批判条条专政了,我们这个调度室也属于条条专政,干脆取消算了。不想王洪文夜里1点钟给我打电话,他说:老袁,听说你们调度室要取消?我说:还没有,我们生产组有个调度室,还在正常工作。不到半小时,上海的马天水来电话,问调度室是不是要取消。我说没取消。他说:这几天怎么张雁翔找不到了?我说:张雁翔那是单纯业务观念,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我让他学习去了。他说:你这个调度室可不能取消,张雁翔是立了功的,调度室尽做好事,没做坏事。可见他们的耳目不少。
7月21日晚,中央政治局听取会议情况汇报。确定会议仍按原计划进行,规定不许追务虚会议问题,使王洪文等人妄图扭转会议方向的企图未能得逞。
就在这伙人大闹京西宾馆的时候,不想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震”散了会议,也震跑了那伙“不解决问题不散会的人”。8月1日计划座谈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