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昆曲的现代垦荒人

2020-11-30 02:50陶晨
至爱 2020年11期
关键词:张军院团昆曲

文|陶晨

22年前,也就是1998年,上海师范大学东部礼堂内,台下座无虚席,只听得舞台上传来千回百转、委婉儒雅的绝美唱腔。抬眼望去,只见清朗俊逸的小生是柳梦梅,袅娜娉婷的闺门旦是杜丽娘,昆曲著名曲目《牡丹亭》的折子戏《游园惊梦》正在演出。扮演柳梦梅的正是当时刚进入上海昆剧团的青年演员张军,杜丽娘由沈昳丽饰演。当时笔者就坐在台下。

22年后,笔者采访张军时才了解到,张军自1998年开始长期致力于昆曲艺术的普及和推广,他策划主持的“昆剧走近青年”系列讲座已在包括美国哈佛大学在内的海内外大中学校举行了300余场。那时,上海昆剧团的青年演员们一腔热忱要去高校的大学生中间普及昆曲,张军和伙伴们几乎跑遍了上海所有的高校:上海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同济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还帮助学校建立昆曲社。昆曲社当时在学校属于很“不吃香”(不吸引人)的社团,社员都是一个宿舍挨一个宿舍去敲门发展社团成员。此外,他们还尝试通过新的渠道来推广昆曲,比如星巴克、大众书局等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在表演的同时不忘培养观众,在张军指导下还成立了“兰韵雅集”上昆会员俱乐部。而当时坐在台下的我们,的确被昆曲惊艳到,600岁的昆曲怎么能这么美?

昆曲普及的效果也是非常显著的,有人戏称:越剧100年了,大部分是妈妈辈的在看;京剧200年了,大都是爸爸辈的在看;昆曲已经600岁了,但是台下的观众却是年轻人占大多数。2008年张军担任上海昆剧团副团长时,那时的演出台下大都是年轻观众,对观众进行问卷调查后得知70%都是被普及过的。张军回忆:“当时年轻,一腔热情想让昆曲影响更多的年轻人,想用我们自己看昆曲的眼光去影响大学生。”至于年轻人为何会被古老的昆曲艺术吸引,张军有他独到的见解:“年轻人会被古典美吸引,文辞雅韵、仙衣飘飘,这些是外在的,更重要的是,大凡被世代传颂的经典都和生命、时间有关,昆曲最伟大的作品《牡丹亭》恰恰就写了‘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是对生命的一种解读。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其实对生命的感知都不会减弱,生命是大家通过昆曲体验到的极致的东西。”

30余年来,张军始终耕耘在昆曲艺术的园地里,他专攻昆剧小生,先后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上海交通大学和上海戏剧学院,素有中国“昆曲王子”之美誉,师承著名表演艺术家蔡正仁、岳美缇、周志刚,是俞振飞大师的再传弟子。他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平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上海昆剧团原副团长,现任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艺术总监。他曾获第二十四届中国戏剧表演梅花奖、第十一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主角奖、2002年“联合国促进昆曲艺术发展大奖”、全国昆剧优秀中青年演员展演“十佳演员”等奖项,2004年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2006年首届全国文化新人等荣誉,2007年入选上海市领军人才,2009年、2012年获上海文艺家荣誉奖。曾任上海第十一届政协委员,现任上海市青联常委、上海市青年文联副会长、上海戏剧家协会理事、上海演艺工作者联合会副主席。从艺30余年来,主演过《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玉簪记》《白蛇传》等多部大戏,塑造了昆剧舞台上多个风格迥异的角色。

“上有庙堂之高,下有江湖之远。”自诞生起,昆曲便嵌在了特殊的时空之中,文人士大夫、歌妓、百姓与昆曲发生纠葛的种种日常,与国运乡愁的种种情愫交织成了一个东方美学的生态系统。昆曲,原名昆山腔,发源于600多年前,是中国古老的戏曲声腔、剧种,是汉族传统戏曲中最古老的剧种之一, 由昆山人顾坚草创。到明代嘉靖年间,杰出的昆曲音乐家、改革家魏良辅对昆山腔进行大胆改革,吸收了当时流行的余姚腔、弋阳腔、海盐腔的特点,形成了新的声腔,广受欢迎。昆曲的唱腔被称为“水磨腔”,其曲调细腻婉转,唱词典雅华丽,好似古法打磨的红木家具。中国传统打磨家具的制作工艺叫做“水磨法”,需要用木贼草反复打磨,使它的外表异常光滑但内里极其坚韧。由此形容昆曲唱腔外表听起来柔美雅致,但内里却蕴藏着极大的力量。

昆曲发展到现代,渐渐成了一门高高在上、阳春白雪的艺术,不可与几百年前广受各阶层热爱程度同日而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多年来,上海戏曲学校每十年只招一届昆曲班,至今只招了六代学生,按照平均每届招50人来算,六代只有300人,而其中一部分毕业之后没有成为职业演员,整个行业的发展基数就很小,社会影响力可想而知。

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为第一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单之一,然而,昆曲的生存状况依然是十分窘迫的。“成为‘非遗’是要唤起大家的关注,让她重生,而不是只放在博物馆或者束之高阁,需要鲜活地存在才有价值。”张军道出心声。昆曲艺术的本质是由“曲牌体”连套构成的,昆曲不仅是才子佳人和帝王将相,昆曲里面更伟大的还是生生死死。有一首诗解读得恰到好处:“开到荼蘼恨春去,萧萧落叶恼秋来。凭谁看破春秋事,不过歌台与泉台。”2018年,同样是5月18日,张军和他的团队在梅赛德斯奔驰中心开了万人演唱会,他说:“其实并不是我们选择昆曲来开演唱会,而是昆曲在她最兴旺的明代中叶到清代中叶这200年,就是家家户户热爱的一门艺术,她应该有自己的大舞台,而我只是用绵薄之力,让她回到应有的大舞台。我和来听演唱会的一万名观众一起证明昆曲还活着,想通过这种方式鼓舞整个社会。”说起2009年放弃当时上海昆剧团副团长一职,成立了国内唯一一家民营昆剧团——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以下简称“艺术中心”),他表示:“走自己的路挺值得的,这也是我的性格使然,这十年的路走得异常之辛苦。”张军坦言,民营院团至今还没有找到一条良性发展的道路,上海市级有18家院团,区级有4家,民营院团有300多家,民营院团已做到每年演出总量的60%,民营院团既需要自身的努力,也需要社会各界的支持。张军呼吁,能否参照一些成功民营院团的运作模式,如1/3经费经考核后由政府补贴,1/3由文化发展基金会等其他社会机构的资金资助,剩下1/3由院团自筹资金。

今年疫情期间,张军一个人开始在家做直播,没有器材设备,他左右开弓、拳打脚踢。一次直播是2月14日情人节晚上,他以这种方式陪伴观众过节。他花了2天时间调试电脑,结果发现自己很难接受,这是因为平时昆曲演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特别有美感,一直播他就以真实的样貌暴露在观众面前,立马变身“邻居大哥”。他就把灯光调得很昏暗,觉得这样神秘一点,结果朋友们说:“乌漆墨黑,你在搞什么啊?”张军笑言,这就是他直播的1.0版本,两三天后就调整过来了,“哦,原来直播就是聊天啊”,2.0版直播坚持了40多天后,张军决定在上海朱家角课植园里做一场抗疫音乐会,是因为感叹岁岁相同,今春为何如此不同。“原来以往每年到11月份以后课植园的实景《牡丹亭》就不演了,因为植物都枯萎了,这一季的生命结束了,每年4月再去时,满园枯萎的枝丫又冒出了新芽,新的生命轮回又开始了。今年疫情期间3月20日朱家角课植园第一次开放时,我冲进去,在园林里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感受到与众不同的生命力的复苏,我在这里演了10年,今年却有如此强烈的感受,是因为我们真正迈过了一个生命的寒冬,我就唱起了牡丹亭中一句‘最撩人春色是今年’,是杜丽娘的心声,也是自然和生命的关系,所以我当机立断要做个音乐会,起名叫‘复苏’。”这场音乐会线上观看数达到200多万人。张军在园林里歌颂自然和赞美生命的音乐会,表达了他对抗疫历程的深刻感受和对天地人的理解。

张军3.0版本的直播,就在静安区文化馆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的空间里开始全新的尝试,他们布置了一个全绿幕的背景,可以替换成想要的背景影像,通过背景图像设计,主播的形象抠图以后被置于背景之前,观看体验感更好。张军是个技术控,他花了两周去研究这个绿幕、了解软件、学习国外资料、做实验测试,每周四晚8点到9点半,每次安排一个主题与观众互动。

张军认为,昆曲应有的态度是开放包容,要走出去与其他艺术门类进行对话。2002年,在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大型晚会上,中国昆曲的柳梦梅和日本歌舞伎的杜丽娘首次合作了《新惊梦》,昆曲和歌舞伎的历史都是400年,昆山腔和能乐是600年。2003年张军与比利时钢琴家尚·马龙合作,进行了昆曲和钢琴的对话;2008年他和谭盾在荷兰合作了歌剧《马可·波罗》;2010年他开始在朱家角课植园演出实景园林昆曲《牡丹亭》;2011年开始演出“水磨新调”新昆曲音乐会;2015年,在上海大剧院上演当代昆曲《春江花月夜》;2016年在中华艺术宫出演当代昆曲《我,哈姆雷特》;2018年在梅赛德斯奔驰中心成功举办万人演唱会;2019年6月与阿根廷钢琴皇后玛塔·阿格里奇合作。这是一系列昆曲与其他艺术的跨界和对话。

据介绍,昆曲艺术中心一年中演出占70%,公益讲座占30%。2018年,艺术中心发起“1(我)+1(昆曲)+1(你)影响力行动”。现在推广昆曲的不光是职业演员,还有白领青年和学生。2018年,张军举办万人演唱会时做了一个“寻找最美杜丽娘”的征集活动,共征集到了12位,她们来自各行各业,有学生、白领、教授,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孩才五六岁。每次昆曲普及讲座,张军都会说一句话:希望大家了解昆曲、接受昆曲、热爱昆曲,但只有让昆曲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才能让社会真正地接受。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Irina Gueorguieva Bokova)这样评价张军:“长期以来,张军在传播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艺术方面作出积极贡献,使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感受到昆曲之美,推动这种古老优雅的艺术得到传承。”作为全国唯一民营的昆曲院团,张军用自己的艺术人生做了一个也许是没有答案的实验,或许这个实验还将继续,“在张军昆曲艺术中心未来的十年,我将彻底淡出,但中心的事业依然继续,这就是我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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