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作品在俄罗斯的译介与研究*

2020-11-30 15:20:34王玉珠
国际汉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汉学家子夜茅盾

王玉珠

众所周知,俄苏文学对中国和中国人的影响是普遍而深入的,较之而言,我国现代文学对俄苏文学传播和影响的研究却很薄弱。茅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多年来,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上,专注于茅盾本人及其作品研究的学者不乏其人。茅盾的域外研究作为茅盾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理应被关注和重视,其中就包含成果斐然的俄罗斯茅盾研究。从1934年俄译本《春蚕》(«Весенний шелк»)的发表开始,俄罗斯汉学界对茅盾这位中国现代文学巨匠的研究已有八十余年,人才辈出,著作充栋。当我们面对大量涌进来的汉学著作时,我们欣慰雀跃,但同时也应保持一种开放和多元的学术态度:所有的研究都是处于另一种学术传统中的学问,它浸染着特有的文化和学术背景,我们必须通过扎实的研究,进而真正了解俄罗斯学者运用本国研究理念和方法对茅盾的解读。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与国内研究进行对比,对汉学家们提出挑战,他们应该,也需要听到中国学者的声音。我们应积极回应汉学家们的观点,努力促成学术交流健康态势的形成,从而为茅盾及其作品在俄罗斯的传播贡献绵薄之力。

一、俄罗斯的茅盾译介与研究概况

俄国汉学一直具有很强的实用目的和政府导向,中俄关系的变化和苏俄的政策风向首当其冲成为影响汉学家研究的主要因素,俄罗斯汉学家们的译介和研究成果因而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发展态势。我们在考量中俄关系、译介作品和研究成果的量变质变等因素之后,将俄罗斯的茅盾译介与研究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1. 初始阶段:1925—1948 年

20 世纪30 年代,中苏关系密切,苏联培养了一批新的汉学家,他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认识和体验中国,撰写和发表了一系列有价值的文章。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汉学家们拓展了研究的范畴和领域,逐步将关注点从中国古典文学向中国现代文学倾斜,努力探究中国新文学所折射出的中国社会的历史变化。1934 年涅克拉索夫(Н. Некрасов,1899—1936)翻译的《春蚕》在苏联《国际文学》(«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ь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连载,正式开启了俄罗斯茅盾译介之滥觞。1925—1948 年的24 年间,共有11 种译作出现:1934 年伊文(А. Ивин,1885—1942)翻译的《子夜》(«Рассвет»)片断《罢工之前》(«Перед забастовкой»)和1935 年普霍夫(В. Пухов,1908—1937)由英文转译的《子夜》中的一章《骚动》(«Мятеж»)都以节选的形式对《子夜》进行了推介。1936 年,哈尔科夫的国家文学出版社(Державне литературне видавництво, Харьков)出版的《“中国”文学集》(«“Китай” Литературный сборник»)又将普霍夫的译文收录其中。茅盾最早的文学作品《蚀》直到1935 年才被俄罗斯研究者关注到,标志是辛(С. Син,1908—1938)翻译的《动摇》(«Колебания»)发表。1937 年,浩夫(普霍夫的笔名)、鲁德曼(Вл. Рудман,1914—1998)翻译的《子夜》(«Перед рассветом»)由列宁格勒国家文艺出版社(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Ленинград)出版,至此茅盾最知名的作品《子夜》得以完整地与俄罗斯人民见面。1944 年,莫斯科 文 艺出版社(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Москва)出版的《中国短篇小说集》(«Китай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中收录了奥沙宁(И. Ошанин,1900—1982)翻译的《林家铺子》(«Лавка семьи Линь»),这是茅盾被俄译的第二篇短篇小说。

俄罗斯的茅盾研究比译介迟了一年。1935 年瓦 西 里 耶 夫(Б. Васильев,1899—1937,汉 名“王希礼”)为俄译本《动摇》(«Колебания»)所做的序言,是最早的研究文献。除此之外,研究文章还有鲁德曼的《中国革命作家——沈雁冰》(«Писатель китайской революции—Мао Дунь(Шэнь Яньбин)»,1936)及其刊载于《子夜》俄译本之前的《茅盾的创作道路》(«Творческий путь Мао дуня»,1937)。综观上述文章,这一时期汉学家们聚焦于茅盾的长篇小说《动摇》与《子夜》。1935 年俄译本《动摇》的序言中,瓦西里耶夫称茅盾是“享有盛誉的最驰名的、多产的和有才华的作家之一”①Колебания: роман / Мао Дунь; пер. с кит. С. Сина под ред. Б. А. Васильева и В. Г. Рудмана; предисл. Б. А. Васильева, 1935, с. 1.,他客观地分析了茅盾创作的不足,如作家没有完全消除掉自己的小资产阶级幻想,立场存在动摇和作品不精练等,但行文中也不乏对该部作品的肯定,瓦西里耶夫揭示了茅盾的创作特点是“力求创造出由详细研究过的形象所构成的社会关系的广阔的全景和生活的巨大画面”②Там же, с. 5.,并指出该作品中客观的包容着许多揭露性的事实材料,这些对于苏联的读者“并非毫无意义”,“苏联的读者除了从我们文学的代表人物了解中国的创作之外,还想从中国作家本人的传声筒中来了解中国。从这一观点来说,茅盾的创作是其中最有意义的,因为它接触到了中国生活中对我们最为真实的各个方面。”③Там же, с. 10.另一位学者鲁德曼对三部曲《蚀》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认为三部作品结构线条的粗糙,描写手段的缺失和青涩显而易见,在布局上过于狭隘且个人化,主人公的心理和他们家庭关系的分析等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小说社会意义非常有限等等。鲁德曼对《子夜》给予高度评价,称之为“宏大的多层次小说”,认为在这部小说中茅盾摆脱了之前作品中的动摇和怀疑,“成长为不断完善的革命艺术家”,并指出其在主题揭示、语言运用和行文结构上的成功之处。俄罗斯汉学家们客观地评价了茅盾的作品,符合茅盾的创作实际。

2. 繁盛阶段:1949—1959 年

从1949 年新中国成立到20 世纪50 年代末,中苏关系进入“老大哥”和“小老弟”的阶段,整个苏联对新中国的诞生表现出极高热情,许多汉学研究机构和高校广泛招生并增设有关中国的课程,促进了汉学的新发展。这一时期的茅盾译介与研究也进入了一个深化繁盛时期。

1952 年,鲁德曼重译《春蚕》(«Весенние шелкопряды»)和《林家铺子》(«Магазин господина Линя»)。1954 年,俄译本《茅盾短篇小说集》(«Мао Дунь. Рассказы»)出版发行,这是茅盾在俄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除了俄罗斯读者熟知的《春蚕》和《林家铺子》以外,这部小说集还收录了多篇茅盾第一次被译介的短篇小说,如《赵先生想不通》(«Господин Чжао не понимает»)、《微波》(«Легкое волнение»)、《夏夜一点钟》 ((«Летней ночью»)、《第一个半天的工作》(«Первая половина рабочего дня»)、《儿子开会去了》(«Сын пошел на митинг»)、《列那和吉地》(«Лена и Цзиди»)以及《喜剧》(«Комедия»)。这些短篇小说的译介说明汉学家们扩大了对茅盾的关注范围。1956 年,莫斯科国家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由费德林 (Н. Федоренко,1912—2002) 主 编的三卷本《茅盾文集》(«Мао Дунь. Сочинения в 3-х томах»)和《茅盾精选集》(«Мао Дунь. Избранное»)。三卷本文集第一卷为《动摇》(«Колебания»)、《虹》(«Радуга»,首次翻译出版);第二卷为《子夜》(«Перед рассветом»);第三卷为短篇小说、《三人行》(«Их было трое»,首次翻译出版)及一些政论文章。同时《子夜》和数篇短篇小说被收录到《茅盾精选集》中。

与上一阶段相比,对茅盾作品进行深入研究的文章明显增多,整体的研究深度和广度明显加深。20 世纪50 年代的俄国汉学家们在原有基础上继续关注《子夜》,如费德林在1954 年《相见中国 作 家》(«Встречи с китайскими писателями»)中提及《子夜》的重要性:“当时的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到上海这座城市上,但是当时能了解具体局势的书籍非常少,确切的说是完全没有。而《子夜》就是个例外,《子夜》展现了一幅大上海现代生活的清晰画卷。”①Федоренко Н. Т. Встречи с китайскими писателями. – Новый мир, 1954, № 9, с. 197.利希查(Б. Лисица,1914—1976)在1959 年发表的《茅盾的创作道路》(«Творческий путь Мао Дуня»)中首次对茅盾塑造的典型人物——吴荪甫展开研究,认为这个充满钢铁意志和不竭能量的人物是作家的化身,与作家的思想一致。除此之外,利希查还感叹茅盾在一部作品中塑造出如此多的人物,“在一部作品中展现出处于复杂斗争中如此多的不同人物性格,在新时期中国文学当中是不存在的,凭借这份非凡的能力,茅盾能够早于中国很多其他作家走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道路。”②Лисица Б. Я. Творческий путь Мао Дуня // Писатели стран народной демократии. Вып. 3. М., 1959, с. 17.值得一提的是,利希查指出《子夜》的创作是茅盾对高尔基(М. Горький,1868—1936)的借鉴,认为茅盾学习了高尔基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福玛·高尔杰耶夫》(«Фома Гордеев»)中的思想,叙述上追求“当代性的广阔及有内涵的画面”,同时《子夜》中的许多人物形象与以玛雅金(Яков Маякин)为代表的形形色色的商人形象在内容上也存在类似。高尔基作为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对20 世纪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都有深刻的影响,茅盾对高尔基的学习借鉴也是毋庸置疑的,茅盾自己就曾说过:“高尔基的作品使我增长了对现实的观察,而其特有的处置题材的手法,也使我在所知的古典作品的手法而外,获见了一个新的境界。”③《茅盾全集》(1—40 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001 年,第10 卷,第146 页。

除了长篇小说,俄国汉学家们对茅盾在1932—1937 年创作的短篇小说也进行了深入探讨。在俄文版《茅盾短篇小说集》(«Мао Дунь. Рассказы»)的序言中,乌利兹卡亚(Л. Урицкая,1926—1999)认为茅盾在他的短篇小说中鲜明生动并令人信服地描写出中国社会的现实,并塑造了中国社会各阶层的典型代表人物,揭示了他们的性格和思想。此外,彼得罗夫(В. Петров,1929—1987)1954 年10 月12 日发表的题为《生活的真实》(«Истина жизни»)的重要论文也客观地评述了茅盾的短篇小说,并给予高度评价。在众多短篇小说中,《林家铺子》最为知名。利希查称之为茅盾最优秀的创作之一,肯定其作品中结构的协调、动态的紧张、对细节把握的准确和语言的精练。乌利兹卡亚则关注到作者通篇所表现出的对平民百姓、对穷人的同情和怜悯。除此之外,生动反映30 年代初期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农村破产的三部曲也颇受关注。利希查详细介绍了老通宝、多多头等人物形象,肯定其在人物塑造方面的创造性,指出这篇小说是成熟的现实主义小说,茅盾是人民典型形象的塑造者。整体上,汉学家们精准掌握了茅盾的创作意图,研究成果真实准确。

3. 观望阶段:1960—1976 年

进入20 世纪60 年代以后,由于中苏关系恶化,加之1966—1976 年“文化大革命”这一特殊时期在中国的出现,俄国汉学家们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译介和研究处于“观望”时期,但“观望”不等于“静止”,在汉学家的不懈努力下,茅盾的翻译和研究仍然有所发展。在译介方面,1960年莫斯科国家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茅盾短篇小说集》(«Мао Дунь: Рассказы»)。长篇小说《腐蚀》(«Распад»)的俄译本面世,该书最初由伊万科(С. Иванько,1925—2004)在1968 年完成俄译,索罗金(В. Сорокин,1927—2015)在1972 年重译。

研究文章有索罗金为1972 版俄译本《腐蚀》所作序言《艺术家与时代》(«Художник и время»)、彼得罗夫的《才能与劳动》(«Талат и труд»),以及利希查的多篇作品,如《茅盾》 («Мао Дунь»)、《茅 盾 创 作 中 的 妇 女 形 象》(«Женские образы в творчестве Мао Дуня»)、《茅盾与中国二三十年代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Мао Дунь и проблема реализма в китайской прозе двадцатых- тридцатых годов»)和《茅盾的早期创作》(«Ранее творчество Мао Дуня»)等,这些文章以茅盾整个创作活动为研究对象,叙述了不同时期茅盾的创作,并在字里行间进行评析。该时期苏俄茅盾研究的最大成就莫过于1962 年索罗金《茅盾的创作道路》(«Творческий путь Мао Дуня»)的出版。这本132 页的论著全面介绍了茅盾的生平和活动,系统分析了重点作品,从作家、社会活动家、翻译家和文学批评家等多个角度对茅盾进行评述。费德林称该书“首此为国外提供了在中国文化生活中数十年起着主导作用的著名文学家的生活与工作的广阔画面”。书中分几个方面来谈论这位当代中国大作家的创作,包括茅盾早期的文学探索和文学主张,着力分析在中国革命形势日益发展的情况下,茅盾创作的一系列优秀作品以及塑造的正面人物形象,观点明确,褒贬相宜。书中还论述了茅盾在抗日战争阶段的创作,特别肯定茅盾的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最后,简要论及新中国成立之后茅盾作为一个社会活动家的各方面活动。①Сорокин В. Ф. Творческий путь Мао Дуня. М., 1962.我国学者李明滨称该书“不但在苏联,而且在中国国外都是第一本专门论析茅盾的书。”②李明滨:《中国文学在俄苏》,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 年,第22 页。

4. 复苏阶段:1977—1991 年

十年“文革”结束后,从20 世纪70 年代末开始,中国贯彻“改革开放”的国策,国民经济迅速发展,综合国力不断提升,世界上涌动着新的“中国热”和“汉学热”。从80 年代初到苏联解体前,中苏关系开始解冻,并于1989 年恢复正常外交关系。但与前期不同的是,此时的苏联汉学界对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热情消减了,对反映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社会巨变的当代文学更感兴趣。在茅盾1981 年离世以后,除了塔斯社(ТАСС)等媒体和多位俄国汉学家发文悼念,并举行纪念仪式之外,翻译专著只有一部由索罗金主编的《茅盾精选集》(«Мао Дунь: Избранное»)在1990 年出版。这部翻译专著收录了茅盾在俄罗斯较有影响的作品,如谢列布里亚科夫(Е. Серебряков,1928—2013)译长篇小说《动摇》(«Колебания»)、伊万科译《腐蚀》(«Распад»),苏霍鲁科夫(В. Сухоруков,1929—2008)译短篇小说《林家铺子》(«Лавка Линя»)、乌利兹卡亚译《春蚕》(«Весенние шелкопряды»)、叶戈罗夫(И. Егоров)译《一个真正的中国人》(«Настoящий китаец»)、普什尼亚科娃(В. Пушнякова)译《水藻行》(«За водорослями»)等。除此之外,精选集中还收录了由谢列布里亚科夫翻译的茅盾的最后一部长篇作品《我走过的道路》(«Путь, мною пройденный»)的节选,这是苏俄首次节译该作品。

在研究方面,在《茅盾精选集》的序言中,索罗金以茅盾整个创作活动为研究对象,再次全面系统地评析了茅盾其人及其文学创作,对茅盾的文学创作给予高度评价,成为苏俄茅盾研究的压卷之作。

5. 缓慢发展阶段:1991 年至今

苏联解体前,俄国汉学家们关注茅盾现实主义作品中浓浓的时代特色和社会剖析,欣赏他偏重于内心自省的叙事风格以及由此蔓延出来的犀利观察。但苏联解体后,这一情况发生了颠覆性变化。

2008 年由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编纂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文学、语言和文字卷)》(«Духовная культура Кит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Язык. Письменность)»)的第355 页和第356 页对茅盾进行了专门的介绍。①Духовная культура Кит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В 5 т.+ доп. 1том / Гл. ред. М. Л. Титаренко. М., 2006–2010. Т. 3: Литература. Язык и письменность. М., 2008, с. 355-356.该词条回顾了茅盾的生平、创作和社会工作,并粗略分析了茅盾的多部小说,如《蚀》《农村三部曲》《腐蚀》等。

2016 年6 月30 日—7 月3 日,“第七届远东文学研究暨纪念茅盾诞辰120 周年国际学术研 讨会”(Проблемы литератур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а. VII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научная конференция)在俄 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召开。这次盛会将域外的茅盾研究重新拉入了人们的关注视野。来自俄罗斯、中国(包括中国澳门特别行政区和台湾地区)、斯洛伐克、泰国、新加坡等十余个国家和地区的110 名中国文学及东方学专家出席了大会。在开幕式上,俄罗斯科学院院士、著名汉学家米亚斯尼科夫(В. Мясников)做了题为《茅盾的生活与事业》(«Жизнь и дела Мао Дуня»)的主 旨发言,在发言中他特别强调茅盾与苏联的情谊,称之为“我们国家的朋友”。大会收到茅盾研究论文25 篇,内容包括“茅盾的翻译编辑及其他文化活动”“茅盾与儿童文学”“茅盾作品版本研究”“时代社会政治环境对作家的影响”“茅盾作品艺术形象与表现手法赏析和评论”等多个方面。俄罗斯学者阿克萨娜·罗季奥诺娃(О. Родионова)发表题为《论茅盾对苏联儿童文学的兴趣》(«Об интересе Мао Дуня к советской дет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的文章,文中提及茅盾的多篇文章,如《儿童文学在苏联》《〈团的儿子〉译后记》《儿童诗人马尔夏克》和《马尔夏克谈儿童文学》,以及自传《我走过的道路》,并指出茅盾对苏俄儿童文学的肯定和赞许,认为茅盾的这些论著曾一度规范了新中国儿童文学事业的发展道路。这是本次大会收到的唯一一篇出自俄罗斯学者的文章。

1991 年至今的俄罗斯汉学对茅盾的关注仅限于以上两次,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茅盾研究在俄已式微。这一状况产生的原因,笔者认为是多方面的。苏联解体带来社会的转型和体制的变迁,社会思想和社会价值走向多元化,苏联时期的路线、方针、政策以及学术思想被全面反拨。学术界逐渐摆脱苏联时期官方意识形态的束缚,研究者们开始寻找新的研究课题,开拓新的研究方向和研究领域,这一方面促进了俄罗斯学界研究成果的丰富和繁荣,却也使得苏联时期普遍关注的课题受到冷遇。与此同时,在文化快餐化时代,面对电视、网络等现代传播媒介的挤压,文学作品的社会教化功能急剧削弱,因而俄罗斯时代对中国文学的研究远远没有苏联时期繁荣,与20 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热潮相比更是有天壤之别,就是与同期俄罗斯汉学其他学科的研究相比,都相距甚远,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关注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少数几位作家和戏剧家如田汉、艾青和萧红等在研究视野之中。

二、茅盾在俄罗斯的研究风格与特色

1. 对茅盾进行多身份考察

作为20 世纪我国现代思想文化运动中一位卓越的先驱者、文学家、社会活动家和翻译家,茅盾的身份和成就是多方面的,因而,对他的研究也应该是多角度的。值得欣慰的是,进入20 世纪50 年代,俄罗斯汉学界的茅盾研究出现了多声部共鸣的局面。首先,汉学家们认识到了茅盾的多重身份,除了对其名著、名篇与创作道路、文学成就的分析评论外,还认识到他是一个经历过挫折但却从未停止脚步的文艺理论家,发表了多篇涉及茅盾文艺批评的文章,如:1954 年乌利兹卡亚为《茅盾短篇小说集》所作的序言、罗果夫(В. Рогов,1906—1988)的《论茅盾》(«Мао Дунь»,1956)、费德林介绍作家的小册子《茅盾》(«Мао Дунь»,1956)和《茅盾——纪念作家六十岁生日》(«Мао дунь. К шестидесятилетию писателя»,1957)、利 希 查《论 茅 盾》(«Мао Дунь»,1956)和长篇文章《茅盾的创作道路》(1959)、索罗金的专著《茅盾的创作道路》(1962)等。但略显不足的是,俄罗斯学界未将茅盾一生的文艺批评予以详尽论述,而是主要集中于茅盾文艺批评生涯中最活跃、最有建树的时期:新文学初期(1916—1931),忽视了茅盾“为人生”到“为无产阶级”的整体文艺观流变。

2. 高度关注作品的时代性

中国现代文学是在20 世纪中国社会大动荡和世界文学潮流汹涌激荡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茅盾总是笔触时代最敏感的神经,感知社会的根本和民众的心灵,用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时代的波澜壮阔。这正是俄国汉学家们的兴趣所在。20 世纪50 年代主要有两位俄国汉学家研究茅盾——费德林和利希查,虽然他们的研究角度有所不同,但在某些研究方面是一致的——都关注茅盾创作中的时代性。费德林称:“茅盾的作品是本世纪中国20年代和30 年代初社会生活独特的百科全书。大概没有一个中国作家像茅盾一样,展现了中国当代社会如此广阔的画面,描绘了如此众多的现实人物群像,提出了这么多的社会问题。”①Федоренко Н. Т. Встречи с китайскими писателями. – Новый мир, 1954, № 9, с. 197.费德林从创作题材的选择入手,宏观评述了茅盾作品中浓浓的时代性。较之于费德林评述的恢弘,利希查则更为微观细腻。他的文章集中于茅盾刻画人物的时代性和人物命运的时代性。在利希查看来,茅盾笔下的人物无论是资产阶级、新型女性还是新农民,他们的能力都是不够强大的,时代的局限性注定了他们悲剧的结局。与此同时,他们经历了当时中国社会的不同发展阶段,时代的特性也深深地在他们性格形成的过程中留下了烙印。两位汉学家从不同的角度解读作品,用大量笔墨论述了茅盾创作的核心要义——时代性。他们的观点是苏联汉学的缩影,浓缩了其最感兴趣的话题。

3.研究局限于名篇小说

作家是茅盾的第一文学身份,但俄罗斯汉学家眼中的茅盾更像是一位“小说家”,他们较多地关注他的名篇小说。而事实上,除了小说,茅盾的创作还涵盖文学的多个领域,如在散文领域,他创作了《白杨礼赞》《风景谈》等高质量的散文作品;在戏剧领域,茅盾很早就开始关注戏剧的发展,在《小说月报》等刊物上介绍外国戏剧、剧作家和戏剧思潮,并形成了一套明确的戏剧理论体系。在小说、散文、戏剧,甚至儿童文学之间交错创作是茅盾作为作家的一个重要特征。但到目前为止,俄罗斯汉学界还未将茅盾的散文、戏剧等其他体裁的创作列入研究课题。虽然俄罗斯汉学家为后世研究者提供了一定的挖掘空间,但同时也造成了研究的片面性和局限性。

4. 偏重社会历史分析

俄国学者对中国文学的研究注重作家与人民、时代的关系,在研究方法上偏重于社会历史分析。这一研究方法是由俄罗斯民族传统的现实主义历史渊源以及苏联时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追求所决定的。借助这种研究方法,茅盾的原貌得以全面地体现。如,苏联汉学家鲁德曼将茅盾称为“革命作家”,并在文章中深刻剖析了茅盾如何在新文化运动、俄国社会主义革命、五四运动和两次国内革命的影响下不断地成长。这位汉学家叙述茅盾在革命浪潮中的发展蜕变,还原了真实的茅盾。又如,俄罗斯学者们从本源探究影响茅盾创作的相关因素,在社会历史研究方法的指导下,甚至从茅盾的童年开始进行考察,从其父亲、母亲和教师入手,发掘影响其创作的一切可能因素。这种对研究对象历史全方位寻访的方法是整个俄罗斯汉学严谨科学的治学态度的集中体现,也是俄罗斯茅盾研究取得丰硕成果的重要手段。但在珍视汉学家研究成果的同时,我们也不得不指出俄罗斯汉学研究的局限性。社会历史研究方法过多地关注作家所处的时代和社会、他所接受的文学传统、社会生活的特点、同时代人对他的影响,以及他对后代的影响等,大量的政治局势和社会变革都被列入研究视野,论述角度极为宽泛,不免存在过于宏观、主线不明等问题。

俄罗斯的茅盾研究者以不同的知识体系和文化背景,对茅盾进行了与中国不同的审视。对这些审视的斟酌,势必为我们提供一份参照,丰富我们对茅盾创作的文化认知,拓展我们的茅盾研究视阈,这正是我们分析俄罗斯的茅盾研究的意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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