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方 邬宇进
全球供应链管理的理论和实践,自1980年至今,是发展最为迅猛的40年。至疫情爆发前夕,尽管全球贸易局势更为复杂,中美贸易冲突加剧,以及各个大国仍有不同形式的贸易保护政策,但在全球化的资源最优配置理念下,组织的协作整合、参与方的互惠共赢,特别是追求综合成本最小化为最核心的供应链管理基本原理,始终是全球供应链管理优化的核心要素。
因2019年底发生的新冠疫情,而导致的全球物流运输体系效率低下、供应响应迟缓、运作不协调、综合成本高等现象,正在不断冲击着多个全球化体系。
疫情爆发之初,大量生产企业面临双重挑战:
第一,因疫情导致了人员的物理隔离和运输的阻断,造成企业劳动力和原材料的缺失,工厂陷入无法正常生产的困境;第二,终端消费者的需求下降,导致工厂的订单量剧烈下滑,企业不得不进行裁员,甚至直接关闭工厂来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
依据世贸组织(WTO)于2020年6月2日发布的《帮助中小微企业应对危机》报告,韩国中小微企业联合会对407家中小微企业进行了调查,约42.1%的企业难以维持超过3个月,70.1%的企业难以维持超过6个月。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联合对中国995家中小微企业的调查也指出,在疫情隔离期,约85%的企业将在3个月内倒闭。该报告同样提到美国约50%的中小微企业已经关闭或者解雇所有员工或者让员工休假,27%的中小微企业表示如果情形没有好转,也将同样采取上述措施。
此外,经合组织(OCED)《2020经济展望》报告指出,2020年4月与5月全球平均失业率达到14%,是自大萧条以来的最高水平。
受疫情影响,消费者正常的衣食住行消费行为出现了严重偏离。更多的线上销售取代了线下实体店销售,而消费品类也从家居、珠宝和休闲用品品类更多地转移至食品和饮料。根据数字商务360于2020年5月26日发布的文章,2020年3月1日到4月30日期间,受门店关闭的影响,美国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下降41%。此外,店内销售额同比下降69.9%,而网上销售额则下降了8.3%。3月到4月期间,受疫情冲击最大的是时装品类,其总销售额同比下降40.8%(线上和线下),家居、珠宝和休闲用品的总销售额同比下降65.3%。
政府、商业机构、个人等消费者,对疫情商品的价格敏感程度大大下降。《今日美国》网站在2020年3月11日刊登的文章指出,随着新冠疫情的快速发展,亚马逊出售的洗手液和医用外科口罩价格至少上涨了50%。Keepa价格跟踪服务的数据显示,1月中旬一盒10个装的N95口罩售价约18.20美元,但在2月下旬价格却飙升到了199.99美元。消费者权益保护组织报告也显示,在世界卫生组织1月30日宣布全球进入卫生紧急状态后,外科医用口罩的价格比过去90天内的平均价格高出了166%。
全球各个国家的经济和贸易均受疫情重创。疫情的影响是深远的。很多行业进入整体萧条。经合组织6月发布的《2020年经济展望》报告指出,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一季度全球商品与服务贸易总额同比2019年下降了3%,主要发达经经济体资本商品产出下降了12%;2020年4月国际航班乘客量同比2019年下降了98%,国际货运量同比下降了30%;2020年4月份与5月份全球汽车销量同比2019年下降了37%。预计2020年全球GDP将至少下滑6%,并且在2021年底恢复至疫情前的水平,这是自“大萧条”以来的最严重经济衰退。
国家和区域化的运输隔离政策,使原有的成本最优化下布局的全球物流运输体系效率低下,成本飙升;消费热点产品(特别是药品和医用防护用品)因原产地过于集中,企业库存不足,供应响应慢、供应链运作不协调、无法实现弹性响应;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法律规范的不同,商品合格标准不统一等带来的各个国家的进口商品退货问题等等。凡此种种,都在不断冲击“需求驱动、快速响应、同步运作、动态重构”等原有的全球供应链管理理念。正是受到这次黑天鹅事件的影响,后疫情时代的供应链管理架构将有望从以下方面进行重构,以优化现有的供应链管理。
全球化的供应链网络布局将从核心点的基点布局,走向多点的区域化布局。以原料药为例,全球大部分跨国公司的上游供应都集中在亚洲,亚洲国家又以中国为核心。根据赛诺菲《2019综合报告》引用的数据源,全球60%的原料药由中国和印度生产。《新民周刊》刊登的文章指出,全球80%以上的汽车零部件和中国制造相关;中国占全球电子制造和机械制造领域出口总额约23%、占全球纺织和服装领域出口总额近40%。
但受到本次疫情的影响,全球化的供应链布局被物理隔断,亚洲各个国家开始限制人员、航班、船舶等流动,企业生产所需的原材料无法得到及时、充足的供应。
为了降低单一渠道的采购依赖并建立弹性的供应链,跨国企业不得不考虑将它们的供应链体系多元化、区域化。更多的企业将选择在越南、墨西哥、印度等多个国家建立多元化的供应链体系,同时将供应链体系分布在东亚、南亚、北美、南美等多个区域,各区域间有相互联系,从而避免单一依赖某一国家或者某一区域。
全球供应链管理一直以成本最小化作为首要的考虑因素,其建立供应链之初,给予其成本最优化的各个指标(如劳动力成本,建厂成本)的权重远超于其他考量因素。企业甚至可以为了降低成本来牺牲交付等环节的指标。但随着亚洲等主要国家劳动力成本的不断上升,各国劳动力成本的差异正在不断缩小,传统的供应链管理成本最小化的理念需要与时俱进进行调整;另一方面,原有以成本最小化为核心的供应链布局,却在这次疫情中表现出了相反的结果,全球的消费者都在以高昂的价格购买隔离之下稀缺的医疗防护物资,并没有享受到原本出于成本最小化布局带来的物美、价廉、充足供应的商品。
在疫情的推动下,企业将不再把成本最小化作为供应链最重要的参考因素,而是综合考虑质量、交付、成本等多种要素,不断优化供应链布局。美国总统特朗普强调,将把制造业从海外迁回美国作为长期国策,并于2019年8月在推特发文命令美国在华企业从中国迁回美国并在美生产。特朗普的此种号召,正是基于供应链的各项综合因素而非仅仅成本最小化作出的决定。
疫情爆发以来,很多企业面临着库存不足、供应链条中断的危机。然而,企业受限于成本等因素,并没有建立自己的完整的供应链数据库,导致疫情之下整个供应链处于信息失效的状态,对本次危机事件的反应被动和滞后。因此,需要建立一个有效的供应链数据库,将数据由分散化向集成化转变,集成供应商、下游客户的所有关键信息,充分了解供应链中主体的分布、生产产能、交付要求以及其他潜在风险,使企业在第一时间迅速反应,保障其生产经营的可持续性。
全球大部分企业的供应链管理都是基于常态化的需求预测模型进行采购、备货,很少将不可抗力等突发因素导致的剧烈波动纳入常态化的供应链管理指标。日本大地震和泰国水灾、美国玛利亚飓风等灾难事件对全球供应链造成巨大影响和灾难性后果。但此类不可抗力事件结束后,很多企业并没有重视这些频繁发生的事件。新冠病毒疫情发生后,供应链条的脆弱性再次暴露,供应链管理必须将疫情常态化作为考量因素,纳入柔性化管理体系,并进行不同情境下的压力测试,通过压力测试结果,建立安全库存及采购机制,以应对后续发生的危机事件。
疫情压力下,“中国制造”标签,以及重要防护疫情物资和药品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性,让全世界意识到原有的全球化思路下的供应链体系的危险性和危急情况下的脆弱性。许多国家出台各种召回政策,鼓励企业回迁或实施多元化供应链管理要求。
美国白宫的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拉里·库德洛建议,通过“报销全部费用”的方式,吸引美国企业从中国迁回美国。日本计划拿出“改革供应链”所需费用中的2200亿日元用于资助日本企业将生产线转移回日本本土,235亿日元用于资助日本公司将生产转移到其他国家以实现生产基地多元化。
整体来看,疫情对中国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中国应该从以下几面出发,将挑战化为机遇,重塑其自身的供应链体系。
从战略物资全球供应链管理布局的角度,对于民生、经济、健康等具有重大安全保障的物资、原材料和商品,进行全球化的供应链布局。特别是对于中国自身无法达到国际标准的产业,进行提前布局,以合作、投资并购等方式,反向应对一些国家的撤回供应链的行为。
加快5G、工业互联网等核心项目的建设,为企业打造一个数字化、智能化管理平台。依托数字化、智能化的管理平台,推动行业加快生产、物流等环节的智能化建设,提升供应链运作的效率。建立政府、行业协会、企业的供应链数据库,存储供应链条中的核心信息。其中,政府主导全国化的数据库,行业协会主导行业性的数据库,企业主导自身化的数据库,三者数据库相辅相成。通过信息化、数据化的建设,提高日常供应链管理的效率,加快危急事件的信息流转,避免“有熔喷布无口罩机”“有口罩机无熔喷布”等现象的再次发生。
应由行业协会,国家标准委员会或主管部门主导,建立一个针对供应链极端事件发生的行业指导标准。政府、行业协会等部门可以参考巴塞尔委员会对金融机构的极端事件处理方法,通过制定供应链的风险价值(VaR)模型、压力测试等方法,测算出极端事件发生后需要的安全库存,指导企业优化采购、库存等环节,提升供应链条的稳定性以及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