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莱辛早年的成长经历,特别是她母亲对孩子的过高期望和控制欲带给莱辛终生的伤害和恐惧,她总是试图逃离,逃离她母亲的控制,逃离婚姻和孩子,这些使她在与人的交往中陷入深深的危机。为了缓解精神危机,她接受了心理治疗。这些在其作品《金色笔记》中都有体现,它不仅影响到人物形象的塑造,而且也影响到情节结构。莱辛在作品中真实记录了自己接受心理治疗的体验和感受。她更青睐于荣格的理论,从中受益颇多,但也对其充满质疑和反思。
关键词: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精神分析;心理治疗
莱辛的《金色笔记》主要探讨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英国城市男女对婚姻爱情的理解,但它的探索是丰富而复杂的,不仅仅局限于这些方面,本文从精神分析角度解读《金色笔记》,探索作者早年成长经历对其写作《金色笔记》的影响,以及在文本中作者如何运用精神分析理论探索人物的潜意识,并通过它对心理分析进行反思。
一、成長经历对莱辛创作《金色笔记》的影响
莱辛出生于伊朗,成长在非洲。她的母亲出生于英国中产阶级,受到良好的教育,因为战乱到非洲谋生,和丈夫一起经营一家农场。虽然生活不尽如人意,充满了沮丧的氛围,但她依然保持着英国中产阶级的文化和理想,把自己的希望几乎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她把精力热情地投入到对孩子的教育中,希望他们按照自己的理想模式成长。过度的期待和控制激起了子女的反感,莱辛从小养成了叛逆的性格,她一直都在逃离世俗赋予一个女性的常规的生活,避免变成像她母亲那样的人。“她十四岁就逃离了学校,十五岁就逃离家庭,二十四岁的时候,她又要逃离丈夫和两个孩子。”[1]110莱辛离婚后再次结婚,又再次离婚。婚姻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其它,或许是想从父母的家里逃出来,或许是因为政治目的,但无论因为什么,她都不会把它们看做最后安全的港湾,她会一直逃离下去,因为她最害怕被人束缚住。她害怕婚姻中的丈夫和孩子像她的母亲那样控制她,使她失去自由,失去自我。她要独立自由的自我,要成为自己,就必须逃离这些束缚。
这是莱辛的宿命,她和任何人,包括亲人和情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总给人疏离、谨慎、冷静的印象,她的内心强悍而独立,但也脆弱。在人生孤独的旅程中,她靠写作来自我救赎,从中寻求突破口释放自己内心的积郁。写作陪伴她一生,是她最忠实的伴侣,它慢慢疗愈了她内心自儿时起就产生的焦虑和恐惧。
作家的早年成长经历大都会对他们的写作产生巨大的影响。莱辛的原生家庭塑造了她叛逆狂野的孤傲性格,为了治愈内心的孤独和痛苦,她找到了文学这个最好的疗愈手段。她通过文学思考心中的困惑,思考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从而更好地认识自我认识社会。因此,她的作品都打上了她自身艰难成长的烙印。
《金色笔记》中的主要人物安娜就有莱辛自己心灵的影子。安娜与周围人的关系像极了莱辛与亲人朋友的关系,她也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孤独地生活。她也通过写作谋生,寻求精神的独立和自由。安娜的内心充满了混乱和各种矛盾,内心时常会因为和男人的关系而紧张焦虑。她和情人迈克尔同居,但她始终没有安全感,活在惶恐之中。她对他人没有信任,她心思过于敏感,也许正是因为此,对方离开了她。被抛弃后,她几乎濒临崩溃,不得不去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治疗持续了好几年。她后来和男性的交往也很难深入,总是冷淡隔膜,更多地体验到失望、焦虑和痛苦,而不是和谐和幸福。
安娜的形象以及她的人际关系模式都有莱辛自己的影子,她通过记录和创作展示内心,梳理混乱的情绪,思考人生的意义。
《金色笔记》中其他的人物和人际关系无不如此,婚姻中的伴侣,或非婚姻束缚下的情人们,他们的关系都浅显冷漠,没有温情和信任,他们都痛苦、孤独,独自苦苦挣扎,脆弱无助,无法从他人那儿获得安慰和幸福。这些都来自于莱辛自己的生命体验,早年原生家庭的过多干预和控制带给她的恐惧伴随她一生,使她不能和他人建立深刻的联结,获得情感的满足。
二、《金色笔记》中的心理治疗
《金色笔记》中的安娜陷入精神危机后连续几年看心理医生,接受心理分析治疗。莱辛自己也接受过三年左右的心理分析治疗,她通过作品记录了这段经历,并对它进行了思考。
莱辛1948年离开非洲到了伦敦,她离开非洲应该是想更远地逃离家庭和束缚,获得更大的自由空间。但是三年后,她的母亲写信给她,要来伦敦和她一起生活。“这封信直接让莱辛病倒在床,以此逃避会吞噬她的一切。”[1]220为了度过这场精神危机,莱辛接受了心理治疗。“他母亲在伦敦的四年里,莱辛有三年的时间,每个星期都要到苏思曼夫人那里去两到三次。莱辛觉得,如果没有这些理疗的话,她早就被母亲强悍到无法忍受的存在压成了碎片。”[1]221心理分析治疗帮助她获得内心的平衡,度过了危机。“莱辛将这个过程看做是对自我的救赎。”[1]221
莱辛的心理分析医生苏思曼夫人是荣格心理分析的忠实拥护者。莱辛也青睐荣格的理论,他的理论对莱辛产生了巨大影响,她认为“荣格的心理模式比弗洛伊德的更具有吸引力。”[2]6因为弗洛伊德“比荣格更关注个人,而荣格的集体无意识把视野拓展到了全人类。”[3]51
莱辛在《金色笔记》中通过人物记录了自己对荣格精神分析的体验和探索。安娜一周两三次去看心理医生马克斯太太,持续了几年。他们一起探讨安娜的梦,通过梦对人的无意识进行探讨。这些梦是理解莱辛作品的重要方面,我们很难说这些梦都是人物安娜做的梦,因为安娜这个人物本身是虚构的,也不能肯定它们都是莱辛本人曾经做过的梦,它们很可能来自莱辛的虚构。莱辛虚构这些梦为了什么?也许她希望通过梦更深入地探讨人物的深层心理,也表明莱辛受到了心理分析学派的影响,对它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在《金色笔记》中,安娜对心理医生讲述梦,自己也分析梦。心理医生更多的是个倾听者,偶尔说句话或点点头,她的工作中心似乎主要是为了帮助安娜恢复写作能力,因为她热爱文学艺术,倾慕安娜的写作才能。安娜概括自己的梦是“缺乏感情” [4]227她觉得自己最主要的问题是“不能深切地感觉任何东西” [4]229,原来丰富的感觉丧失了,这让她恐惧。
安娜会见心理医生时总是长篇大论地和对方辩论,她相信自己释梦的方式,她更强调梦的非个人性,也就是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梦不仅仅是纯粹私人化的,不仅仅和欲望有关,而是和更复杂的历史文化积淀以及社会生活相关。莱辛分析梦,更多地运用了荣格的“原型”意象,把它们当作理解人物和社会的一种象征。《金色笔记》中安娜的梦多次出现这样几个意象:“邪恶的花瓶”、“残酷无情的丑矮人”、“善良的女巫”,安娜给花瓶和丑矮人命名“那是有关毁灭的噩梦,……是关于恶意和怨恨的法则的——那是种以恶为乐的法则。”[4]471
这些噩梦多次在安娜的梦里出现,大概六七次之多,花瓶带有破坏性,“它癫癫狂狂又趾高气扬地蹦跳旋舞,显得毫无理性,冷酷无情,不仅威胁着我,也威胁着一切活着的生命。”[4]471又丑又矮的老头“不住地阴笑,傻笑,或窃笑,显得丑陋,却生气勃勃,强健有力,而且,他所代表的纯粹是恶意、怨恨,以恶为乐。”[4]471每当安娜感到焦虑,内心充满矛盾和混乱的时候,她就会做这个噩梦,她被这种无法控制的充满毁灭性力量的梦魇所困扰。而当后来梦中的恶意法则以人的面貌出现时,她感觉更加可怕。因为“把那股可怕的骇人的力量约束在一种与神话或巫术有关的形体内,就安全得多了,而若让它逃逸出来,变得无处不在,化身为人,此人又有权力来摆布我,那就太可怕了。”[4]472
后来她和美国人纳尔逊交往时又做了这个噩梦,在这个梦中,她担心自己变成邪恶的花瓶,变成丑老头,变成巫婆。
这个噩梦贯穿安娜若干年的生活,它们是恶的象征,是一种具有毁灭性的神秘力量,起初安娜把它们和神话联系起来,与原始的神秘力量联系起来,后来她慢慢意识到它还是现代人的象征,甚至包括她自己。她解释梦,不仅仅把它们与自己的私人生活相联系,还与远古神话原型,以及现代社会人的空虚焦虑相联系。她与心理医生一起探讨人们内心的善和恶,马克斯太太提醒她关注人内心善意的建设性力量,安娜在梦中也多次梦见马克斯太太,她是“善良的女巫”的原型。
三、《金色笔记》对精神分析的反思与质疑
莱辛曾说,“我认为荣格的观点就本身来说还不错,但他的思想来自于那些眼光更深远的东方哲人。中世纪的伊本·阿拉比和噶扎里对集体无意识或什么,就比荣格等人具有更先进的观念。”[3]52后来莱辛意识到荣格理论的局限性,转向了苏菲主义,而且被卷入了反精神病学运动,她被人认为是心理分析学派的敌人。
在《金色笔记》中,安娜接受心理分析治疗时,总是带着审慎的挑衅的目光,有时候甚至是充满敌意的。她说马克斯太太总是听到符合她的理念的陈述就微笑,不符合她的理论时她就皱眉。安娜反对马克斯太太依照自己的理论给她强行贴标签,她对任何理论和学说都抱着质疑和审慎的态度。她在和对方交流时热衷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和对方进行辩论,并指出对方的不足。莱辛通过安娜表达了自己对心理分析的质疑。
参考文献:
[1]卡罗来·克莱因.多丽丝·莱辛传[M].刘雪岚 ,陈玉洪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
[2]Shadia S.Fahim. Doris Lessing :Sufi Equilibrium and the Form of the Novel. London :St.Martins Press,1994.
[3]王丽丽. 多丽丝·莱辛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4] 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M].陈才宇,刘新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
胡波莲(1973—),女,汉族,湖北江陵人,湖北工业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硕士学位,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及欧美文学.邮寄地址:湖北工業大学外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