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
1、失踪的受伤者
周日一早,许鸣远跟老伴就忙碌起来。他们先赶到早市上,买回了整整一小拉车东西,然后就收拾。可都11点了,儿子一家还没到,他实在忍不住,还是给儿子打了电话:“瑞平,你们到哪儿了?”
许瑞平说:“我们刚出门,半小时后到。”
许鸣远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就跟老伴扎进厨房里忙碌起来。几个菜炒完,儿子一家三口也进了门。儿媳刘惠进到厨房里帮着盛饭盛菜,孙子欣欣则是各个屋转着,不知道要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许鸣远看到儿子一脸疲惫,坐进沙发里闭着眼睛,关心地问道:“有事儿啦?”
许瑞平昨天值班。按规矩,应该是早晨8点半交接班。许瑞平揉了揉眼睛,使劲睁开,微蹙着眉头说道:“净碰上邪事儿了。”一听说有邪事儿,许鸣远两眼放光,掩饰不住地兴奋:“啥邪事儿?快给我说说!”
欣欣一听有邪事儿,也凑过来,靠到许鸣远身前,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许瑞平,支棱起耳朵,很认真地听着。许瑞平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就讲起来。
昨天是他们值班组值班。值班时间,是从昨天早上8点半到今天早上8点半,24小时。昨天是周六,他们只接了几个纠纷警情,调解完就完了,还算清静。今天早上5点多钟,他们忽然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报警人称,在小王庄村西沙河河东的田埂上,有一个人面朝地趴在那里,不知死活。值班所长陈海威听到报告,不敢怠慢,马上招呼上4个民警,跟他一道赶往现场。
20多分钟后,他们赶到报警地,见到了报警人,但却没见到那个趴在地上的人。报警人说,就在他报警后,那个人爬起身来,晃晃悠悠地走了。他追上去问那人有事儿没事儿,那人头也不回,跑得更快了,很快就跑远不见了。
陈海威听说那人跑了,明显没有大碍,更没死人,也不会背上命案,倒松了一口气,余下的事儿就交给民警去办了。许瑞平先详细地询问了报警人发现的经过。
报警人名叫吴凯,就是小王庄人,每天早上都有遛早的习惯。今天早上,也就是4点半左右,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马上起床,简单漱洗了一下,就出了门。先沿着村路向西走,到了沙河边上,就沿着田埂向南走,结果就看到前面田埂上趴着个人,那人脑后有一大块暗红的血。他怕那人死了,他再靠近就破坏了现场,马上就打了报警电话。
那个人是个中年男人,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稍胖,上身穿着深灰色的夹克,下面穿着黑色裤子,脚上穿着高腰雨鞋。他一直没和那人打过照面,没见过他的正脸,并不知道他具体长什么样。但那人趴在地上的时候他看了好几眼,倒是看清那人脑袋挺圆的,留着很短的头发,脑袋后面的血就更明显了,黏糊糊的一大片。那人跑的时候,他看到那人的夹克后背部分也有几块血迹。
吴凯又带着他们指认了那人趴着的地方。
许瑞平仔细看了那个地方,确实有很多挣扎扑打的痕迹,还有血迹。但是,这些痕迹很难提取。他只和同事给现场照了相,并提取到一部分血迹。后来刑警出了现场,也没提取到有价值的痕迹。更何况又没死人,也没人报案,刑警对这事儿也就不太上心。
陈海威想得比较周到,若是受伤者日后来报案,他们没有现场记录,那就很被动。他让许瑞平留存吴凯的询问笔录,又写了寻找受伤事主的告示,贴到田埂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还有村委会旁边的告示栏,又拍照留存。
等这些都做完,许瑞平才下班回家,也就晚了。
许瑞平刚一讲完,欣欣就好奇地问道:“那挨了打,是回家叫他爸妈了吗?”许瑞平和许鸣远都让他给逗笑了。许鸣远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是奇怪。”许瑞平认同地说:“就是啊。差点儿让人给打死,哪有不报案的?除非他也干了不可见人的事。”许鸣远却说道:“我奇怪的是他的装束。大夏天的,最低气温都二十五度,穿着背心裤衩我都出汗,他穿着夹克、长裤,还穿着高腰雨鞋,这是要干吗呀?”
刘惠盛完了饭,说道:“吃饭啦!”
2、就是不报案
吃完饭,收拾利落,老伴带着刘惠和欣欣到郊野公园去玩儿了。许瑞平正要睡觉,许鸣远站到门口,轻声问道:“你想找到受伤的人吗?”
许瑞平马上清醒了:“想啊。您有想法?”
许鸣远来到客厅里,茶几上摊开了一幅本区地图,他已用铅笔在小王庄村西侧沙河东侧做了一个记号。他问道:“受伤的人爬起身后,往南跑了吧?”许瑞平点点头。许鸣远用铅笔尖在周围点了几个点,分别是小王庄村、小王庄村北公交车站、小王庄南侧路口。他说道:“小王庄村并不太大,吴凯是老住户,村里的人他应该都认识,特别是四十几岁的男人,跟他差个十来岁,他更是很熟。但这个人他不认得,说明这个人应该不是小王庄村人。从这个人的逃跑的方向上,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许鸣远顿了顿,接着分析起来:“这个人被袭击了脑部,一直昏迷,吴凯打电话的声音才惊醒了他。这时,他已经恢复了理智。他没往小王庄村跑,说明他对这里不太熟。他没去公交车站,说明他不是坐公交车来的。他为什么往这边跑?因为他的车停在这里。这条小王庄南路是个断头路,沙河上没桥,路到这里就为止了。车是怎么开到这里来的呢?你往回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市道的这个路口。这个路口有监控,查到这个人开的车,应该不是难事。”
许瑞平点点头说:“明天我就去交管局查监控!”
第二天早上,许瑞平找到陈海威,跟他讲述了老爸的推理。陈海威佩服地说:“真不愧是老刑警,分析得严丝合缝。不瞒你说,查不到这个人,我心里也不踏实。行,我给你开个证明,你跟小陶去调监控吧。”
下午4点多钟,许瑞平和小陶调完了监控,绕了个弯儿,来到了至晟种子公司,要见经理林有亮。接待员说,今天并没看到林经理。许瑞平让他给林有亮打个电话,接待员给林有亮打了。电话接通,他就对林有亮说,有两个警察找他。林有亮让他把电话交给许瑞平。许瑞平刚一接听,林有亮就笑着大聲问道:“警察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瑞平躲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经过我们调查,你在周六夜间遭到了袭击,我们要了解详情。咱们在哪儿见面?”他说话虽是不疾不徐,但口气却不容置疑。
林有亮显然懵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们到我家来,可以吗?”许瑞平点点头说:“可以。”林有亮把他家的地址报给了许瑞平。许瑞平和小陶一道赶往林有亮家。
他们在交管局看了5个多小时的监控录像,终于看到了林有亮开着车下了市道。通过查车牌号,他们查到了林有亮。事不宜迟,他们马上就找来了。
林有亮住在佳豪小区,那辆车就停在楼下呢。许瑞平先给车拍了照片,这才上楼。刚下电梯,林有亮就迎过来:“两位警官,辛苦你们到我家来。”许瑞平一打量他,果然跟吴凯描述的一样。但此刻,林有亮穿着一身名贵的睡衣,头上也打着绷带。进了门,更见装修豪华,摆设也很考究,但许瑞平有个感觉,就是不搭。他和小陶在沙发上坐下来,林有亮又去泡茶,许瑞平说道:“林总,你先别忙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时间不早了,别耽误你们吃饭。”
林有亮还是坚持给他们泡了茶。茶杯放到他们面前,一股清香飘起来。林有亮微笑着说道:“正经的庐山云雾茶。你们尝尝吧。”许瑞平轻啜了一口:“好茶,确实是好茶。清香,回甘。”林有亮不觉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你是行家啊。”
许瑞平打开材料纸,让他讲讲当天晚上遇袭的经过。林有亮摆了摆手说:“没啥大事儿,我就不麻烦你们了。”许瑞平跟他讲,如果不报案,发生的一切问题,都要自己承担责任。林有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都检查过了,就受了点儿外伤,脑子里面没毛病。你们也挺忙的,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啦。”许瑞平敏感地问道:“你坚持不报案,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林有亮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坚持不报案。许瑞平也没办法,让他写了坚持不报案后果自负的具结书,带着小陶出来了。
小陶狐疑地说道:“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挨了打还不报案!要照一般人,肯定得报。咱们逮住了嫌疑人,他少说也能要个10万8万的。”
许瑞平点点头说:“有道理。他不报案,咱们也没办法,查不下去,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3、续永19
许瑞平和小陶刚下楼,他正要掏车钥匙,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忙着摸出手机来,一看是陈海威的电话,忙着接听。陈海威问道:“你们在哪儿呢?”许瑞平把工作简要汇报了一下。
陈海威听完,说道:“你先回来吧。又来了个报案的,发案地也是在那个地方,但表面上看,又好像没啥关联。你先问问再说吧。你先接的案子,就一抓到底吧,别换人了,省得再互相通气了,麻烦。辛苦你啦!”许瑞平忙着应了,带着小陶,马上往所里赶。
许瑞平进到接待大厅,见椅子上坐着个70多岁的老太太,穿着简朴,头发花白,但一看就很有气质,典型的知识分子。老太太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许瑞平过去问道:“是您报案吗?”
老太太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点点头,冲他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说道:“给你添麻烦了。该吃饭了吧?我不着急,等你吃完饭再说吧。”许瑞平忙着说道:“吃饭不着急,我先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吧。您跟我过来吧。”
他领着老太太去询问室,这才想起不能回家吃饭了,赶紧给刘惠打了个电话。刘惠接了电话,没多说啥,只让他注意多喝水。许瑞平应着,心里想:倒跟嘱咐孩子一样。
询问室里,许瑞平和小陶坐下来。老太太坐到他们对面。他问老太太:“您来报什么案呢?”老太太说道:“我的实验田,被人破坏了!”老太太名叫马淑娴,今年72岁了,是农业学院的教授,主要研究草本作物的杂交。原本退休了,又被学院返聘回去,带研究生,搞课题。她当下重点研究的就是水稻的多年生根茎选择实验,取代号为“续永19”。他们学院在小王庄村西有一片实验田,其中有一小块就是她的。今天中午,她忽然接到她雇佣种田的当村农民孙二赖的电话,说实验田里的稻苗都被人给割了,她连忙跑去看,果然看到稻苗都被人给割了。她就赶到派出所来报案了。
许瑞平问道:“怎么割的?”
马淑娴说,就是被人拦腰割断了。
许瑞平问:“损失有多少?”
马淑娴略一思索,无奈地说道:“无法估量。我研究水稻多年生的根茎问题,已经几十年了,刚刚才有所突破,被人割断了,整个研究序列都断了。今年这一年的研究都停顿了,只好等明年了。要说这些年的投入,真是没办法计算,更不要说我和研究生投入的精力了。”
许瑞平心里没底,对马淑娴说,咱们还是到现场去看看吧。
他们又一同赶往小王庄村。小王庄村西,就是农业学院的那片实验田。实验田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种植着各种作物。许瑞平有的认识,有的则不认识。即使认识的,实验田里的和他日常所见的似乎也不太一样。昨天他来出警时,倒没注意这些。马淑娴来到昨天林有亮被袭击的那块田埂上,指着西边的一块田地说:“就是这里。”这片田就在田埂的西侧,也已经是田地的最西侧了,再往西就是沙河的河滩了。河滩里长满了茂盛的芦苇。这片田有300多平米吧,田中种植着水稻,而今都已被齐腰斩断。上半截都落在地上,已经蔫了。余下的稻秧茬儿参参差差的,更显出凄惨来。马淑娴捧起一把蔫巴巴的稻苗,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出话。
许瑞平问她:“这几天你一直没来吗?”
马淑娴想了想,说道:“我10多天前来过一次。”
许瑞平掏出手机来,找到昨天拍下的现场照片,里面也有这片田的,田里的水稻已经被拦腰割断了。他说道:“至少,周日早晨5点以前,这片实验田中的水稻已经被人割断了。”
这时,就听到有人喊着:“怎么啦?这是怎么啦?”许瑞平循声望去,见是个小伙子急慌慌地顺着田埂跑过来,边跑边喊着。他很快就跑到田边,看到田里的狼藉,立时就傻了眼,痴痴地问马淑娴:“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马淑娴说:“被人毁了,我已经报案了。”小伙子三两步来到许瑞平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几近乞求道:“警察同志,请你们快点儿破案呀,把那个混蛋碎尸万段!你知道嗎?为了续永19,老师带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干了好几年了,刚要出成果,却被人给毁了呀!”许瑞平看着他,心里也是一阵难受。他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跟我们讲讲吧。”
小伙子一愣:“我知道的情况?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接到老师的电话,听说这片田被毁了,才急忙赶过来的!”
许瑞平笑了:“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跟我们说说,你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可疑人没有?你有没有怀疑对象?还有这片实验田你知道多少?当然跟我们讲得越细越好。”
小伙子“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许瑞平是要跟他了解情况,他就讲了起来。他叫杨亦凌,是马老师带的研究生,一直跟着她搞续永19的研究。当然了,主要的研究是马老师搞的,他就是做个助手,记录相关数据,整理些资料,写个草稿之类的。这片实验田也是马老师主理的,他打些下手。最要紧的时候是在春末夏初,那时候,水稻要发芽、生长、分蘖,他们要做详细记录,几乎天天扎在田里。等到水稻开始抽穗了,下面的活儿就交给了他们雇佣的村民打理,他们就可以稍稍轻松一些,等到快成熟的时候再忙一阵。上周四,他到田里看了看,记录了水稻样本的结穗情况,呆了一个多小时就走了,并没发现可疑情况。
许瑞平问道:“你们雇的谁?他没发现试验田被毁了吗?”
杨亦凌咬牙切齿地说:“小王庄的村民,叫孙二赖,村里硬塞给我们的,就为了让他能脱贫。这个孙二赖对工作极端不负责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几天看我们没来,他肯定都没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
天已暗下来,杨亦凌打开手机中的电筒,走进田里,猫下腰来仔细寻找着。他好像还不甘心,非要找出几棵没被割断的来。马淑娴仍在看着那一绺蔫巴巴的稻苗出神。
许瑞平感觉案情很重大,绝不是毁掉几百棵水稻那么简单,马上打电话跟陈海威汇报。陈海威吩咐他们看好现场,并立即报告刑警队,他马上就过来。
半小时后,陈海威和刑警队现场组先后赶来了。现场组简单一看现场,就说道,已经取不到有价值的痕迹了。周六夜间的事了,现在已经过了两天,走过这里的人很多,而且还是在水里,能取到什么痕迹?只能靠你们自己了,看能不能通過走访获得有价值的线索吧。
陈海威组织民警对小王庄村进行了大走访,但几天过去了,仍是一无所获。
案子,似乎停滞了。
4、大胆推理
周四黄昏,许瑞平下班回到家,见老爸还在,不觉微微一愣。
许瑞平和刘惠都得上班,接欣欣放学的任务就落到了许鸣远的身上。下午,许鸣远都会早早地来到二小大门外,等到欣欣放学,把他接回家,看着他写作业,再跟他玩儿会,等到许瑞平或刘惠下班,他再回自己家。
刘惠早就下班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许鸣远还坐在沙发里,正给欣欣讲故事呢。许瑞平一进门,许鸣远就对欣欣说,哪天再接着讲,他得跟爸爸说个正事儿。欣欣懂事地走开了。许鸣远问道:“好几天都没见你准点下班,是不是遇到啥难事了?”许瑞平把试验田被毁的事简要讲了,又接着说,这事儿闹大了。续永19是农业学院的一个重要实验课题,现在忽然被破坏,整个研究序列都中断了,损失已经不能用金钱衡量。市领导和市公安局领导都做了批示,让抓紧破案,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啊,陈海威就让他们加班加点,围绕着小王庄村走访再走访。
许鸣远迷惑地问道:“不是一片稻田吗,怎么又变成续永19了?”许瑞平只好给他介绍起续永19:马淑娴教授看到农民们每年春天都要用很多稻子来育种,就突发奇想,若是水稻也能长出多年生的根茎来,到了春天就发芽长株分蘖结穗,不用再撒稻种了,那得节省多少粮食呀。于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搞这个研究。据马教授透露,这项研究已趋于成功。
许鸣远气乐了:“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哟,你把稻子嫁接到芦苇上,那稻子就变成了苇稻,甭种了,就等着秋天熟了去收就成啦?切,这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这要都成,那就给我换个王八心,让我活1000年!这不是扯嘛!”
许瑞平不觉笑了:“爸,您这是哪挨哪呀。科学研究,那就是要研究咱们不知道不敢想的东西呀。”
许鸣远沉思着说:“要照你这么说,这个事我还得重新琢磨琢磨。”
许瑞平顿时来了兴趣,凑近了问道:“爸,你原先是怎么想的啊?”
一说到案子,许鸣远顿时兴奋起来,说道:“我原先是从常理上分析的。你给我讲了那天的情形,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后来就想明白了,是林有亮的衣着。”许鸣远拍了拍脑门说,要是原先呀,他早就会想到这点了,可这么多年不干,脑子钝了,今天才想明白。
许瑞平也回忆着林有亮那天的衣着。遇袭时,林有亮上身穿着深灰色的夹克,下面穿着黑色裤子,脚上穿着高腰雨鞋。不对劲,真是不对劲。他犹豫着说:“您这一提醒,好像是不对劲。他穿着深灰色的夹克、黑色裤子、黑色雨鞋,像是夜行衣。大夏天的,一般人都穿浅色的,而且多是半袖,为了凉快嘛。可他穿着厚衣服,还穿着雨鞋,好像是要干什么去。”
许鸣远说:“对呀。他穿着夹克、长裤,是怕蚊子咬,穿着雨鞋,那是要下稻田。我原先一直琢磨着,他深更半夜的下稻田去干什么?偷鱼,偷螃蟹,还是钓蛤蟆?但不管干什么,都得有工具啊。可他被打昏后,是光着手跑的,那工具呢?应该就在附近啊。开始我觉得就是一个被打的案子,他又不报案,就这么过去就得了,也不必太认真。刚才听你说了新情况,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许瑞平惊疑地问道:“您不会猜测是他去偷割了水稻吧?”许鸣远激动地一拍桌子:“看看,咱爷俩儿想到一处去了,就说明了它的合理性!”
许瑞平快速地思索着。林有亮是做种子生意的,续永19一旦问世,将直接断了他的生意。他听闻续永19即将成功的消息,很快打听到实验田的位置,偷割了稻苗,让研究中断,他便可继续做种子生意赚钱了。他偷割了稻苗,被人发现,一气之下袭击了他。他怕被扯出偷割稻苗的事,不敢追究,只能自己吃个哑巴亏。如此,就都说得通了。
许瑞平跳起来说:“我们去找镰刀!”许鸣远说声“好”,就站起身来。刘惠正端着菜出来,看他们要出去,忙着问去干吗?许瑞平说去找个重要物证。刘惠嗔怪地对许鸣远说道:“爸,没您这样的吧?您刚还嫌他完不成任务回不了家,说要想办法帮帮他。这倒好,他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又带他走了!您到底是哪头儿的呀?”
许鸣远就笑:“惠呀,别着急,等把案子破了,我跟他们局长说,让他特批瑞平几天假,陪你们好好玩儿!”说着,爷俩就出了门。
两个人来到小王庄村西的实验田里。
天已渐渐地黑了,田里空空荡荡的。许瑞平把林有亮遭袭的地方指点给许鸣远。许鸣远仔细地看过,又模仿着林有亮进田偷割稻苗的情景,再让许瑞平装作偷袭他。他忽然把目光聚在田埂边的稗草中。
原来,水稻要时常浇水,田埂也就兼了沟渠的作用,分为左右两道,中间流水。而在田埂和水稻苗之间尺把宽的斜坡上,长满了茂密的稗草。勤快的人会把稗草拔掉,但马淑娴他们雇的人是孙二赖呀,太懒,就由着稗草生长了。反正稗草也没影响到田里的水稻,他们倒没太追究。
许瑞平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照着,扒拉开稗草,一点一点搜索着。许鸣远围着实验田看着。
许瑞平忽然惊喜地喊道:“镰刀!”
许鸣远连忙凑过来,果然看到稗草中横躺着一把新镰刀。许鸣远拿起镰刀来,举到眼前看着,眉头却越皱越紧了。许瑞平给他照着,看到他的神情,不解地问道:“爸,怎么啦?镰刀找到了,你反倒不高兴啦?”
许鸣远说:“你看这把镰刀多干净啊,不像用过的样子。”
许瑞平反驳道:“用完了刷干净,咱哪看得出来?”
许鸣远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他偷着来割稻苗,割完了不赶紧跑,还有工夫刷镰刀?你也说过,这些稻苗值了大钱,他就不怕被逮着让他赔呀?”
许瑞平忙着点头:“爸,你说的有道理。”但他仍然难掩心中的兴奋,高兴地说道:“我先查到他买镰刀的证据,看他还有什么话说!”许瑞平正要走,许鸣远叫住了他:“别这么毛毛草草的!出现场,就得一次看个仔细,钉实了,哪有来来回回看的呢?谁家现场一直给你留着呀?再说了,多少痕迹都是很快就能灭失的!这个现场你都来了几回了?幸亏你不是我手下,要不,我早把你开了!”
许瑞平赧然一笑,问道:“爸,你还看到了啥?”
許鸣远说:“你过来!”
5、谁是割苗者
许鸣远带着许瑞平来到实验田的西北角儿,扒拉开一片蔫稻苗,指着下面说:“你看,这里少了一片稻苗。”许瑞平一看,果然是。原先有稻苗的地方,被割了,也会留下稻秧的茬儿,但这片却没有。
许瑞平本想说或许原先就没有呢,可他一看到老爸脸上那凝重的表情,就住了口。他知道要是说出来,又得挨顿批。他想了想说,咱去找孙二赖问问。
他们进到村里,找到了孙二赖。孙二赖倒认得许瑞平,笑嘻嘻地把他们接进了门。许瑞平恍惚记起,孙二赖曾跟人家发生过纠纷,是他经手处理的。他开门见山地说,他要问问实验田的事,希望孙二赖能如实说。孙二赖拍着胸脯说,他保证说实话。许瑞平就问他,实验田的西北角儿,原先有稻苗吗?孙二赖想了想说,有啊。马教授对这片实验田特别上心,要求也多。比如说为了统计少出误差,她就要求每行每簇插的稻苗数量都要一样,还得横平竖直,稻苗就插得方方正正,像阅兵时候的一个方队,哪个角儿都不会缺。
许瑞平问道:“西北角上缺了一块稻苗,你就没发现?”孙二赖摇了摇头。他接着说,上星期,他一个好兄弟嫁闺女,他想去蹭吃蹭喝,就去帮了一个星期的忙,白天喝得醉醺醺的,晚上到田里去转了一圈儿,也没看仔细。眼下正是稻苗抽穗的季节,不用浇水施肥,也不用打药拔稗草,不用照看,他就懒了。直到星期一中午,好兄弟家的事都办利落了,他才从好兄弟家回来。进村后,有位乡亲跟他说稻苗都被人割了,他才慌忙跑到田里去看,见真是那样,就给马教授打了电话。
许鸣远问道:“马教授这些稻苗,和你们种的稻苗,有什么不一样吗?”孙二赖点点头,说道:“真不一样。马教授这些稻苗,根是又老又粗。插到田里,长得特别快。到了秋上,稻子熟了,把稻秧齐腰割走,下面那半截还活着。马教授把那些稻秧再连根挖走,也不知道干什么去。咱们那稻秧,过秋就死了。我听他们悄悄说过,这些稻秧冬天也不死,来年自己就发芽,插到田里,等着收就行了。你说世上有这样的事儿吗?我觉得还是听差了。”
从孙二赖家告辞出来,许瑞平说道:“那几棵稻秧,我就先不管了,还是把镰刀的事儿调查清楚,把林有亮关进去,案子就算破啦!”许鸣远却摇了摇头,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个事儿,我怎么越听越玄啊。”
许瑞平没接他的茬儿,他想着怎么调查那把镰刀。
市郊以种植水稻为主,卖相关农具的店铺也特别多,但许瑞平铁了心要查到林有亮从哪里买的,就跟小陶一道,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跑,让店主辨认林有亮的照片。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5天后,绿松镇上一家五金店的老板认出了林有亮,许瑞平查到了他和林有亮的微信交易记录,并拍了照。许瑞平心里有了底,马上开出了传唤证,赶到至晟种子公司,传唤林有亮。
林有亮看到传唤证,悚然一惊,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传唤上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一准儿去呀。”许瑞平说:“这是必要的法律手续,说明你必须要去,把事情讲清楚。”林有亮脸色煞白,身子也微微晃了一下。他低声说道:“好吧,我跟你们走。”
进到讯问室里,许瑞平正色说道:“林有亮,把你割稻苗的事讲讲吧。”林有亮“噌”的一下站起来:“稻苗不是我割的!”许瑞平把镰刀丢给他:“不是你割的?你深更半夜带着镰刀到实验田里去,然后说稻苗不是你割的,谁信啊?”林有亮哭丧着脸说道:“我是深更半夜带着镰刀到实验田里去了,本来也是想割稻苗的,可我去晚了,稻苗已经被人割了!我就知道没人信,连我自己都不信,可这是真的,是真的。我冤,我比窦娥还冤呢!”
许瑞平心里也是一惊。但他表面上还是很镇静:“你就把整个过程都如实叙述一遍吧。记住,别说假话。否则,就会越描越黑。”林有亮点了点头说:“你放心,一个字都不会假。”
林有亮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明白,要想长期把种子生意做下去,而且赚到钱,就得掌握最前沿的信息。而种子的最前沿信息,就在农业学院里。所以,他跟农业学院的几位教授都成了朋友,有空就跑去找他们聊。教授们以为这是在闲聊,而他却是在捕捉信息。就是在一次闲聊中,他听到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马淑娴教授研究的新型水稻就要成功了。这种新型水稻有着多年生的根,也就是说水稻不会死,也就不用稻种来育秧了。那他的稻种卖给谁去?
更让他心生寒意的是,如果这种技术在别的作物上复制成功,他的种子就全卖不出去了,他将失业,他这么多年的经营,就会像风一样飘散,下半辈子,他会生活无着。他当然不会眼看着让这种情况发生,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他偷偷跟踪马淑娴,知道了那块实验田的位置,看到稻苗刚抽穗,心里踏实了些。只要稻子还没成熟,就不会作为稻种流传出去,他就还有机会。当然这个机会也没太久,不会等他,他必须马上行动。他看好地形,马上就制定了行动方案,然后跑到绿松镇上买了一把镰刀。他也知道,一旦把稻苗割了,马教授必然会报案,警察必然会兴师动众地来查,他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来,要做得周全。
等他准备好了,就选在月黑风高的周六晚上行动。原先天气预报说周六晚上有雨,雨水会冲刷掉痕迹,他才更放心。可他等到9点多钟,也没下雨,他就开车来到小王庄村,把车停在村南侧的断头路边,然后来到实验田。
走到实验田边,他一看就傻了眼:稻苗都被拦腰割断了。他瞬间就想,该是有同行跟他有了同样的想法,这才会提早下手。不用他动手当然好了,但他来过这里,警察若调查,他仍是脱不了干系,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他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忽然觉得脑后有风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后脑就挨了一下子。他眼前一黑,就趴倒在地,人事不知。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有人打电话报警,立时清醒过来,想到警察一来就危险了,于是赶紧逃跑了。
许瑞平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没割稻苗,怎么证实呢?”
林有亮想了想,兴奋地说道:“现在稻秧还不老,要是割稻秧,断处就会有绿汁溅出来,衣裳上会沾不少。你们去看看我当天晚上穿的衣裳,看是不是溅上了绿汁。”
许瑞平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倒犯了疑:难道他真不是割稻苗的人?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他的心里真是一团乱麻。他想着这些乱糟糟的问题,忽然感觉心头一阵难忍的烦恶,慌忙跑到卫生间,竟吐了……
6、缺失的稻苗
许瑞平病了,也不去看医生,他自己就给诊断了:缺觉。他请了两天假,回家睡觉。刘惠撇撇嘴说:“不得病你还真不回来。得,这个周末,咱们家倒凑一块儿了。”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尽心地照顾着丈夫。
许瑞平吃饱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拉上窗帘,睡觉。可心里装着事儿,他哪睡得着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更加头晕恶心。后来他吃了两片安眠药,这才算是睡熟了。
刘惠怕欣欣在家打扰许瑞平睡觉,就带着他出去玩儿了。
许瑞平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他不想动,就没理这茬儿。但敲门声又响起来。他很不情愿地爬起身,迷迷糊糊地去开了门,却不见有人了,转脸一看,门边放着一个快递盒,他就给拿进门。想是小哥以为家里没人,就放在门边走了。他回到卧室,接着睡觉。
又睡了两个多小时,他醒了,感觉好多了,到卫生间去洗了脸,彻底清醒过来。他转脸看到那个快递,倒不知道妻子又买了什么,自己也没验货就收下了,万一出了问题,又该遭埋怨了。他找来剪刀,打开包装盒来验货。打开外包装,里面是一层充气塑料袋,再往里又是一个纸盒。他打开纸盒,瞬间惊得瞠目结舌:里面一个塑料盒,盒里装着水,竟有几条斑斓的小鱼在游着。
这时,刘惠和欣欣回来了。
许瑞平问道:“你买的鱼啊?”
刘惠摇了摇头,说她没买。她拿过包装盒看了看,说是另一个单元买的,这个快递小哥够糊涂,送错了。她就给那人打了电话。不一会儿,那人就跑过来,把鱼拿走了。许瑞平不禁感慨,现在可真是方便啊,连活鱼都能快递。刘惠也说,是方便,活鱼,花草,都能快递。许瑞平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对呀,快递!活鱼花草能快递,稻苗也能快递呀!我真笨,早怎么就没想到!”他转身去拿外套,一边说着,“我还得去查个事儿。”
刘惠说:“啥时候回来,早点儿告诉我,我给你做点儿好吃的。”许瑞平点头应了,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刘惠越想越气,她给快递公司打了電话,气呼呼地说道:“我投诉你们那个快递员!他太马虎了,回回看错地址,把别人家的快递送我们家来,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家的正常生活啦!你问问他,能不能认真点儿?能不能!”
欣欣倒给吓坏了,他扯了扯刘惠的衣襟,小声问道:“妈妈,你怎么这么凶啊?”刘惠低头看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许瑞平的调查却很顺利。他请快递公司群发微信询问哪位快递员曾在最近接收过稻苗的快递件。很快,迅捷公司就有个叫梁正的快递员反馈,他接过这么一个快递件。许瑞平带上小陶,很快就和梁正见了面。
梁正已经查到了那单的详细信息,把手机递给许瑞平看。许瑞平一看,眼睛就瞪大了。寄件人是杨亦凌,寄往地址是他的老家,时间是周二上午10点多钟,收件人名叫杨月明,应该是他的家人。
梁正脑子也好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很清楚。当天上午9点来钟,他接到了杨亦凌的电话,询问他能否收寄活着的植物,多长时间能够送达,是否保证仍然不死。梁正问清了他要寄送的目的地,简单测算了一下,不过200多公里,第二天就能送达,现在的保护措施都很得当,能够保证活着。他给杨亦凌解释清楚后,杨亦凌就同意他来收寄。他就赶到杨亦凌所说的地点,是在一幢商业大厦的门外。杨亦凌递给他一个大包装箱,说已经打包好了。梁正说,根据规定,他必须要对快递件进行验看,否则坚决不收货。杨亦凌犹豫了好一阵,最后才同意让他开箱验件。他开箱一看,见是一箱稻苗。根部都用塑料袋包裹好了,他用手捏了捏,很软,应该是泥土。他看没有可疑,就收下了这个快递件。
许瑞平拿出杨亦凌的照片让梁正看。梁正只一看,就说道:“是他!他寄件的时候,没戴眼镜,还戴着凉帽,但我肯定是他。我记人不会有错。他看我的时候眯着眼,肯定是近视啊。他的鼻子也挺有特点的,有点儿外翻,那是小时候太爱抠鼻子造成的。”许瑞平谢过了他。
许瑞平把情况跟陈海威详详细细地汇报了,陈海威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许瑞平讲完了,他才问道:“你的意思,是杨亦凌割了那些稻苗?”许瑞平说:“现在能肯定的是杨亦凌挖了十几簇稻苗,快递回老家了。是不是他偷割的稻苗,还不肯定。那天林有亮的话倒提醒了我。如果是杨亦凌偷割的稻苗,那他的衣服上就会留有稻苗汁,那就得去他的住处搜查了。”
陈海威想了想,说道:“他挖了稻苗快递走了,这和偷割稻苗没有必然联系,贸然去搜查,也不合适。这样吧,如果能查到他周六晚上到小王庄村去过,我就去请示局长。”许瑞平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去查。”
7、意外收获
许瑞平和小陶调查杨亦凌的行踪,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能想到的途径都查了,也都一一否定了。好像那天晚上杨亦凌就乖乖地呆在出租房里,根本没有外出过一样。许瑞平也悄悄地询问过杨亦凌的邻居,大家都不记得那天晚上他是不是在家。现在人情淡薄,谁会关注一个租房子住的学生呢?
夜里,许瑞平又病了,依然是头晕恶心呕吐。刘惠带着他到医院去看急诊,片子照了,血也抽了,B超也做了,还做了CT,但医生看不出毛病。看不出来,就没法给他治呀,只给了他开了些止晕的药,让他等天亮了到精神科去看。
刘惠给他预约了精神科的号。可第二天,刘惠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参加,不能请假,只好请许鸣远过来。许鸣远接到电话就赶紧来了。看着儿子病怏怏的样子,他心疼啊,叹口气道:“你说你,这是什么身子骨啊,刚加了几个夜班,就病了两回。我年轻那会儿……”
刘惠不爱听了:“爸,病历、医疗卡和挂号卡都放这儿了,您收好,可别忘了带。给他看完病,带他回来歇会儿,可别让他上班去啦。”许鸣远说:“你放心,我保证把他送回来!”刘惠带着欣欣走了。许鸣远带着儿子又赶往医院。
医院别处都忙,就精神科冷清。
许瑞平进诊室去看病了,许鸣远坐在门外走廊的长椅上等着。这时,杨亦凌扶着马淑娴也走了过来。他把马淑娴扶坐在长椅上,推开一间诊室的门,探头往里看了看,然后就进去和医生说着什么。很快,他就出来了,对马淑娴说:“您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他把马淑娴送进诊室,又回来坐到长椅上。
许鸣远盯着他看。
杨亦凌发觉了,冲他笑笑,问道:“您也在等人?”
许鸣远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是老太太的什么人呀?我看你不像她的儿子,也不像她的女婿。”
杨亦凌干笑了笑,说道:“我是她的学生。她老伴儿去世了,儿子在国外,身边没有亲人了,用人的地方,就得我来了。”
许鸣远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好!就该这样!”
这时,许瑞平看完了病,拿着一摞单据出来了。他看到了杨亦凌,杨亦凌也看到了他,两个人都不觉一呆。杨亦凌问道:“许警官,你来看病啊?”许瑞平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怎么也来了?”杨亦凌忙着解释道:“马老师病了,我带她来看看。”许瑞平把单据递给许鸣远,让他帮自己去缴费拿药,他则坐下来,关切地问道:“马老师怎么会到这儿来看病?”
许瑞平的意思,当然是说马淑娴怎么会来看精神科。楊亦凌一听就明白了,苦笑了一下,简要地说了。
马淑娴跟她的老伴儿感情很深,两个人真是相濡以沫。半年前,他查出患了淋巴癌,已是晚期,马淑娴就很是伤心难过,带着他到几个大医院去看,但都没有办法治了。马淑娴就努力挤出时间来陪着他。一个多月前,他去世了,马淑娴受了打击,精神就变得不太正常,行为就变得很古怪了。
杨亦凌正说着,就听诊室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杨亦凌苦着脸说:“就是这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许瑞平很迷惑:“那天她去报案的时候,我看着挺正常的呀。”杨亦凌说:“那时候她还没这么严重。这几天是越来越重了。”杨亦凌站起身,往诊室走去。
许瑞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偷割稻苗的就是你!”
杨亦凌脱口说道:“你瞎说!”
许瑞平看向他的裤子:“你裤子上溅了那么多稻苗汁!”
杨亦凌猫腰就去掸大腿的前面部分。这一掸,他才发现裤子上很干净。因为他洗过了裤子,用洗衣粉搓了好几遍,确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他直起身来,看着许瑞平。
许瑞平得意地笑了:“做贼心虚,一试就露出马脚来了。不过,我也明白了一个问题。今天你带着马教授来看病,是开的马教授家车吧?那天晚上,你到小王庄去,也一定是开的马教授家的车,难怪我们没查到你的行踪。”
杨亦凌冷冷地问道:“说是我偷割了稻苗,你有证据吗?如果有,你就把我抓起来。如果没有,就闭上你的嘴,别跟这儿胡说八道!”许瑞平淡定地说道:“没有证据,我也不敢明说呀。”杨亦凌声音微微发颤:“什么证据?”许瑞平看着他的T恤,说道:“你的T恤上,也溅了稻苗汁啊。只因是绿色的,并不明显,所以你就没洗。可你看看,在阳光下就很明显了。这些深色的点子,就是稻苗汁。杨亦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杨亦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呆住了。那天晚上,他怕被人看到,确实是穿着这件深色的衣服去的。可他怎么就没洗这件衣服呢?裤子也是深色的,他看到了上面的稻苗汁,T恤也是深色的,他却没看到。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十几天了,他居然没洗这件衣服,今天还穿上了,他真有这么懒吗?他确实看到,衣服上有许多深色的点点儿,应该就是稻苗汁了。
许瑞平说道:“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怎么,还想侥幸?”杨亦凌的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竟冒出冷汗来。他擦了一把冷汗,颓然地说道:“稻苗,是我割的。”
8、真相
杨亦凌本科毕业后,考取了马淑娴的研究生。
马淑娴醉心于研究续永19,杨亦凌一直给她打下手。
半年前,马淑娴对外宣布,续永19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很快就能取得成果,有望在两年内推广。这个信息,在农作物研究系统产生了强烈震撼,甚至有人预言,这个发明将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一时间,上门来谈合作意向的人络绎不绝。杨亦凌曾偶然听到,有的商人愿意出资数亿元购买她的研究成果。但马淑娴都没答应。
恰在这时,马淑娴的老伴儿查出了淋巴癌。她再顾不得续永19了,一门心思带老伴儿治病。得知老伴儿已病入膏肓,再也治不了时,她又决定陪着老伴儿走过最后的时光,竟把续永19全都甩给了杨亦凌。
那些商人就找杨亦凌密谋,要高价从他手里买走这项成果。一听说有数亿,杨亦凌就动了心。但他面临着一个障碍:这项成果是导师的,不是他的呀。要想拿到那么多钱,就得把成果变成自己的。怎么变呢?他一时还没想出好主意来。
一个月前,马淑娴的老伴儿去世了。马淑娴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人死了,她还是难以承受,精神就有些恍惚。杨亦凌立即就看出来了,马淑娴内心其实很脆弱。老伴儿的死,给了她一个沉重打击,她就精神恍惚了,如果再给她一个重击,她的精神可能就会垮掉。杨亦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想试一试。还有什么能沉重地打击她呢?当然就是续永19了!
杨亦凌精心做了谋划。也是上天成全,他听说孙二赖一个好朋友的孩子结婚,孙二赖要去帮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在晚上来到实验田,挖走了十几株稻苗,快递回老家,让他爸种好,这就是他的希望了。过了两天,他又打电话询问稻苗的情况,他爸说都已经成活了,很快就该灌浆了。杨亦凌放心了,选择周六行动。
周六下午,他跟马老师借了车,说是想周日休息时到郊区看看风景。晚上,他把车牌摘掉,开着车来到了小王庄村北的公交车站附近,把车停在路边,背着包就奔了实验田。包里放着一把镰刀。
四周一片寂静,田里根本就没人。他就割起稻苗来。割一阵,他就停下来听听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异常,再接着割。直割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把稻苗割完,刚回到田埂上喘了口气,却见一个黑影正朝田边走过来。只因那个人穿了一身黑衣服,走路又轻,这才很近了才发现。杨亦凌给吓了一大跳,这要是被发现了,他就完蛋啦!他想跑,可两腿发软,拔不出腿去。跑是跑不了啦,他见田埂边的稗草很高,就蹲到了稗草里,稗草正好把他遮挡住。
那人来到实验田边,没发现他,看了看田里,吃了一惊,轻声嘟哝道:“谁都给割啦?”他围着实验田走了一圈,又回到田埂上。杨亦凌忽然明白了:这个人也是来偷割稻苗的。要是把这人留下,偷割稻苗的事就会落到这人身上,这人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他心念电转时,那人已转身要走了。他悄悄爬起身,举起手里的镰刀,用刀头砸向那人的后脑。那人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他怕那人是假装的,也没敢靠近去看,急急忙忙地跑了。
正像他想的一样,马淑娴接连遭受两次重击,精神就垮了,时哭时笑,更多的时候是发呆,夜里还会爬起来做饭吃,愣说老伴那边跟她这里有时差。续永19的研究,也被她抛到了脑后。杨亦凌看马淑娴病得挺重,就带她到精神科来看病。时间久了,人们也会接受马老师精神不正常的事实,他还会坚持续永19的研究,而再出了研究成果,自然而然就属于他了,他有绝对的处置权。
许瑞平盯着他,忍不住问道:“她是你的导师,你怎么忍心去害她?”杨亦凌反问道:“你见过几个亿吗?那能彻底改变我的命运,我再不会被人看不起了!你不知道,我是從农村来的,没有任何背景,也没钱,遭受了多少你们城里人的白眼儿!再不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许瑞平质问他:“把老师害成这样,你睡得着觉吗?”杨亦凌黯然地摇了摇头:“真睡不着。好几次,我都是被吓醒的,梦到马老师拿着镰刀来割我的脑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睛里仍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又想到了那可怖的梦境。
杨亦凌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字,被带下去了。许瑞平还难以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他把材料递给小陶,十分虚弱地说:“你去跟陈所汇报吧,我身子不舒服。”小陶说:“许哥,你脸色是很差,快去休息休息吧。”
许瑞平点点头。他来到值班室,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又拿过手机来看,见有好几条刘惠打来的未接电话,赶忙回拨过去,一面就出了讯问室。电话刚响了一声,刘惠就接了,急切地问道:“瑞平,你没事吧?打这么多遍电话你都不接,爸也不接,真不知道你这病看到哪儿去了,急死个人!”
许瑞平虚张声势地说道:“惠,你可立了大功啦!你让我去看病,正好嫌疑人也去了,我顺手就把他抓回来了。我刚才问他呢,手机调成静音了。爸要回家,估计公交车上噪音太大,没听见。你放心吧,我好着呢,没事儿啊。”
刘惠无奈地说道:“没事儿就好。”
许瑞平点头应了,却觉得身子不舒服了,缓缓地坐下来。但想着破了这么一个奇案,他还是会心地笑了。
9、案件之外
午后,小花园里更显安静。明晃晃的日头下,没了跳广场舞的大妈,也没了下棋打牌的老头儿们,更没了喊叫着追逐打闹的孩子。只有一棵大松树下,坐着位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气质优雅,神态安闲。
她就是马淑娴。
一个微胖的老头儿从远处走过来,慢吞吞地来到老太太面前,问道:“马老师,能跟你聊几句不?”马淑娴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头儿,微笑着点了点头:“请坐。我看着你有些面生啊,你怎么认得我呢?”老头儿边坐下来边说道:“要跟您聊天,当然得先了解您的情况啊。马老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鸣远,原先是刑警队的侦查员,不过,早就退休啦。”
马淑娴想了想,就说道:“前些日子,我到派出所去报过案,接待我的是个小伙子,也姓许。小伙子办事特别认真,还真把那个案子给破了。”许鸣远骄傲地说道:“那是我儿子。”马淑娴眼睛里一亮:“子承父业呀。他那么优秀,您一定更优秀啊。”许鸣远忙着摆手:“没有辜负使命而已,谈不上优秀。您说您那个学生,小杨,怎么干出那种事来呀。”
马淑娴淡淡地说道:“利欲熏心。”
许鸣远说道:“还是年轻,想法太简单。”
马淑娴警惕地问道:“怎么就简单了?他的整个计划,非常缜密,可以说没有丝毫破绽。要不是那件T恤是深绿色的,恰恰又没洗,你们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他犯罪的证据了。”
许鸣远摇了摇头:“找不到这个证据,还会找到别的证据。犯下了案子,那是逃脱不了的。我说他的想法简单,说的是续永19。我看过他写的论文,整个培育过程都写得很详细,数据也很有说服力,但却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马淑娴睁大眼睛,愕然问道:“什么细节?”
许鸣远回答道:“我是外行,说出来您不要见笑。您研究的续永19,是要让水稻像野草那样来年在田中自己发芽,那头年秋天收割后的稻秧,就是埋在田里不动的。咱们这里冬天那么冷,地都是要上冻的,这些稻秧怎么抗寒呢?我想您会说芦苇。我看过了,河边的芦苇,会扎很深的根,扎进不冻层,这样才能保证它们的根不会被冻死。可你们研究的续永19,扎根并不深,也就六七公分吧,应该没过冻层吧?”
马淑娴看着他,忽然笑了:“观察这么细,你应该是一位很优秀的侦探。不错,续永19扎不下这么深的根,是它一直没成功的根本原因。我想过很多办法,但效果一直不理想。根扎深了,稻苗长得壮,但结穗却少。根扎浅了,冬天又会被冻死。还是我家老朱帮我想出了办法,给它们配置了防冻营养液。但这种防冻营养液,造价太高,甚至比稻种还贵,续永19就没有推广价值。半年前,老朱忽然兴奋地告诉我,他找到一种方法,能大幅降低防冻营养液的成本。我很高兴,随即对外宣布续永19即将成功。老朱加班加点,做着配制实验。可没过半个月,学院组织体检,老朱就被查出患了淋巴癌,已是晚期了。他那时已经很痛苦了,可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没给我最后做出廉价的防冻营养液!”
马淑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的眼睛里,满含泪水了。
许鸣远迟疑着问道:“北方不行,南方呢?”
马淑娴摇了摇头:“在南方进行过实验。没有营养液,稻苗即使在第二年发芽生长,植株也会变得很弱小,结出的稻谷很少,没有实际价值啊。老朱说,若上苍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他就能配制出廉价营养液,我的续永19就能成功。可是,上苍没给他时间。他查出了病,就倒下了。”
许鸣远也是唏嘘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看马淑娴平静了许多,许鸣远才问道:“您想终止续永19的研究,为什么不告诉小杨呢?”
马淑娴讥讽地笑了:“他那么渴望成名,我就帮助他吧。”就在3个多月前,有一天,老朱精神很好,想跟马淑娴要一组数据,把植株施放营养液前后的成分变化对比一下。马淑娴虽然没把施放营养液这事儿跟杨亦凌说过,但数据却让他记下来了。偏巧那几天杨亦凌回老家了,就让她自己从电脑里调阅。她打开了杨亦凌的电脑,却意外地发现了一篇文稿,是杨亦凌写的论文,题目是《水稻的永生根系在不同温度下的生长实验》,下面的署名只有他一个人。马淑娴粗略一看就明白了,杨亦凌是要用这篇论文扬名立万的。但他之所以还没拿出去发表,就是因为马淑娴还在主持这项研究。只要马淑娴一出状况,他就会喧宾夺主。
马淑娴最恨这种不劳而获的人。她就决定陪着杨亦凌耍一耍,帮他完成这个愿望。于是,在老朱去世后,她表现得像被打垮了一样。等到稻苗被割了,她就不失时机地失常了。
许鸣远点了点头:“你是想等到杨亦凌发表了论文,或者卖出了技术,而那些稻苗没有营养液,结不出多少穗,他就会成为天大的笑话?”马淑娴说:“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许鸣远竖起了大拇指:“一箭双雕,厉害。”
马淑娴转脸望着他。
许鸣远说道:“既惩治了小杨,又掩盖了您研究失败的结果,可不是一箭双雕吗?”
马淑娴一字一顿地说:“我成功了!”
许鸣远说道:“您自己都说了,没有营养液,那些稻苗结不出多少穗。”
马淑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我也就跟你说说,别人不会知道的。你是圈外人,你说话也没人信。”
许鸣远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我对你们的研究也一无所知,但我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人信的。”马淑娴狐疑地望着他。许鸣远停顿了片刻,这才说道:“您研究的是永生水稻。虽然被人盗割了半截,但根部还在。如果真是永生,那根部活着,水稻就能活着,您还可以继续研究啊,小杨的盗割,也就没对您的研究造成任何影响。”
马淑娴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鸣远仍是不疾不徐地说道:“研究没成功,也很正常,何必让一个孩子来顶包呢?”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
两天后,马淑娴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承认永生水稻续永19研究失败。她还跑到分局,声称研究失败的水稻值不了几个钱,林有亮和杨亦凌都不该受到重罚。由此,分局法制部门会同法院和检察院对林有亮和杨亦凌的罪行认定进行了沟通,采用了马淑娴的新证词,二人从刑事拘留改为治安拘留。林有亮已关押15日,当即释放。杨亦凌从看守所转往拘留所,他忽然跪在地上,对着天空大喊:“老师,我对不起你呀!”
周末,一家人又聚在一起。他们的话题,仍是谈论着马淑娴和她的永生水稻。许瑞平十分佩服地看着许鸣远:“爸,我真服了你。马教授用了那么多辦法来掩盖她的失败,你却把她说服了。让一个权威承认她的失败,何其之难啊。”许鸣远不满地说:“你以为我是谁呀?三两句话就能把人说服?那是要靠证据的!永生水稻,想得美!不经过辛苦的劳动,没有投入,就想坐享其成?真是做梦!”
许瑞平脸上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了。许鸣远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宽慰地说:“瑞平啊,原先我老觉得你差点儿意思,这回我看得清楚,你够格儿!要是再想周全点儿,那就更好啦。”瑞平忙着说道:“我记住了。想得要周全,现场要看仔细,还有些事情,要抓住本质。”
欣欣在一旁说道:“爷爷,我也记住啦!”
一家人都笑了。
生活,又恢复了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