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邮轮公司如何活下去

中船邮轮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黄雪忠 顾鹏程

历经200年洗练与积淀的邮轮业如何在疫情的猛烈冲击下上演绝地反击的剧目，融资成为关键因素。

邮轮产业作为深度融入全球化分工的行业，在新冠肺炎疫情中受到了猛烈冲击。起初是“钻石公主”号邮轮发生大规模疫情，引爆公共舆论危机；继而各大邮轮公司全部停运，在200年的邮轮发展史上，属于破天荒的头一遭。紧接着邮轮公司又遭受资本市场压力，短短1个月内股价下跌超过80%，市值蒸发约4000亿人民币。在接连遭受资本、客户和舆论的痛击后，身处漩涡中的邮轮产业引发了公众对其生存担忧。尽管市场预测疫情后的邮轮市场会快速恢复，但当前如何活下去，如何保证生死攸关的现金流，如何在危机下完成融资成了各大国际邮轮公司的头号问题。

全球市场停运

2020年1月20日，“钻石公主”号邮轮从日本出发，历经15天巡航于2月4日返回日本。抵达横滨时，发现有乘客感染新冠肺炎，经检测，共确定10名感染人员。日本政府在完成基础性调查后，要求邮轮在港口进行为期14天的隔离。由于未考虑邮轮的舱室分割、通风系统和卫生设施等因素，加速了病毒蔓延，导致感染人数不断攀升，最终定格在696人，占全船总人数的19%。

与此同时，世界各地的邮轮也接连发生病毒感染事件，引发了公众对邮轮安全的担忧。3月13日，国际邮轮协会（CLIA）呼吁旗下邮轮自3月14日起停航美国航线一个月，这是继1月26日中国邮轮市场停摆之后，全球范围更大规模的停航。4月5日，澳大利亚宣布禁止所有邮轮停靠，4月10日，美国疾控中心（CDC）宣布延长禁航令100天，最终确定延至7月24日。至此，全球邮轮市场全部停航，国际邮轮市场进入史无前例的静默状态。资本市场一直关注着邮轮行业发展动向，在邮轮行业遭遇生存危机之际，资本立刻做出激烈反应，集体抛售邮轮公司的股票。以嘉年华为例，2019年公司市值为303亿美元。然而2020年第一季度，公司股价从50美元跌至最低7.8美元，市值一度逼近60亿美元。3月30日，Truist Financial Corp和CAPITAL WORLD INVESTORS等投资机构，悉数退出前十大股东行列。尽管4月份三大公司的股价出现了小幅反弹，但目前仍在历史低位徘徊。为了遏制经济下滑趋势，稳定国内就业岗位，美国政府分别于3月6日、18日及27日出台了总额为83亿、1000亿及2.2万亿美元的经济刺激法案，同时第四轮法案也在酝酿之中。但总部设在美国的三大邮轮公司却因不符合救助条件而无缘政府的纾困计划，不得不依靠自身力量挺过寒冬。

邮轮公司不仅未能获得政府援助，而且还要面对司法调查。5月1日，美国众议院交通和基础设施委员会开始调查嘉年华公司旗下各邮轮中的新冠疫情事件。而此前俄勒冈州民主党人彼得德法齐奥和海运小组委员会主席、纽约民主党人肖恩马洛尼已经致信嘉年华CEO阿诺德唐纳德，表达了对嘉年华处理新冠疫情事件的关注，并敦促其尽快提交相关文件。恐怕后续还要面对漫长的司法程序。

在疫情危机之中，三大邮轮公司遭遇了市场停航、资本离场和政府漠视的压力，其面临的风险逐步演化为现金流的萎缩，并进一步影响到企业的正常运转，甚至威胁到公司生存。3月初，三大邮轮公司手持现金仅剩13亿、14亿和9.3亿美元，而每月的现金支出则高达6.2亿、3.2亿和1.6亿美元，仅够维持2～6个月。此时的邮轮产业就如同摇曳在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巨浪吞噬。

邮轮公司重装上阵

正当大家对邮轮公司能否度过时艰抱有疑虑之时，邮轮公司却上演了一出绝地反击的剧目。自邮轮市场停摆以来，各邮轮公司便开始实施自救行动，通过财务金融工具增加公司现金流。其中嘉年华动作最为迅速，到4月中旬就完成了近100亿美元的融资。成功实现自救的不只是嘉年华，皇家加勒比和诺唯真随后也完成了大规模融资，融资体量和速度均属罕见，且屡次超发。嘉年华宣称，可在无收入情况下度过未来12个月。美国拥有成熟的资本市场，大企业通常采用发行股票、债券以及点对点借贷的方式进行直接融资。

邮轮公司的融资结构多元化，其中债券融资占比最大，其次是循环贷款及出口信贷。3月初，嘉年华提取了折合30亿美元的循环信贷额度，由17亿美元、10亿欧元和1.5亿英镑信贷组成，利率为同业拆借利率上浮22.5个基点，到期日为2024年。

4月6日，嘉年华完成了71875000股普通股的公开发行，承销商行使额外购买权购入9375000股，此次股本增发共募集资金5.75亿美元。当天嘉年华董事WEISENBURGER RANDALL买入125万股，另有12名公司高管增加持股。此外，沙特主权基金公共投资基金（Public Investment Fund）在二级市场中购买了嘉年华4350万股，约占流通股8.2%。公司管理层和投资者增持股票的举动，试图向市场表明嘉年华摆脱困境的信心。

嘉年华通过发行可转换优先票据和优先担保债券募得大量资金。4月6日嘉年华向合格机构买家非公开发行总额为17.5亿美元的可转换优先票据，票面利率为5.75%，到期日为2023年。承销商行使优先购买权，额外买进了2亿美元，最终发行量定为19.5亿美元。4月8日，嘉年华完成了第一优先担保债券的非公开发行，到期日为2023年，由公司旗下86艘邮轮作为担保权益。由于受到投资者的热捧，债券本金由30亿美元增加至40亿美元，利率也由12.5%降低至11.5%。除通过上述方式募集资金外，三大邮轮公司还与债权人修改债务偿还条件，达成了债务重组协议，以避免债务违约引发系统性风险。此前嘉年华发表公告，将在预期发生违约之前，向债券人寻求豁免。为了保证债务的最低偿债覆盖率，公司设定了3倍的利息保障倍数，即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EBITDA）与利息费用的比率为3：1。

诺唯真和皇家加勒比也寻求债务重组，释放流动性。如诺唯真就采用了债务假期、延期担保和展期的方式，改善了债务状况。

债务假期。德国出口信贷机构——裕利安怡银行（Euler Hermes Aktiengesellschaft）针对邮轮行业推出了“债务假期”计划，允许邮轮公司享受12个月的债务豁免，临时减免分期付款和金融契约的债务偿还。诺唯真与裕利安怡修订了“极乐”号等6艘邮轮的信贷协议，将其担保的3.85亿美元贷款推迟至2021年4月支付。同时，诺唯真还与其他出口信贷机构（ECA）确定了2021年3月31日到期的1.55亿美元的延期付款，延期付款将在债务假期后每6个月一期，分为八期等额偿还。

债务延期担保。诺唯真为“挪威珠宝”和其他定期贷款提供12个月的延期担保，总金额为1.5亿美元。在延期后以每年25%等额分期偿还，余额在到期日全额付清。

债务展期。诺唯真与债权人达成宽限协议，将原定于今年到期的债务展期一年。其中“美国骄傲”（Pride of America）定期贷款展期至2022年1月，金额为2.3亿美元，利率为伦敦银行同业拆借利率上浮1.75%，对于基准利率则上浮0.75%。“挪威史诗”（Norwegian Epic）循环贷款展期至2022年3月，金额为6.75亿美元。

削减成本稳定市场信心

邮轮市场暂停后，各邮轮公司面临没有营业收入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企业要保持正向现金流，一方面依靠增加融资性收入，另一方面则要减少资金流出，以期度过行业严冬。

削减资本支出。在邮轮公司中资本支出是最重要的现金支出项目，因此削减资本支出是邮轮首选措施。以嘉年华为例，2019年公司营业收入为208亿美元，净利润30亿美元。公司投资性现金支出为54.29亿美元，最大的支出是38亿美元的新造船费用，其次是18亿美元的邮轮改装费用。2020年一季度，新造船费用为8.61亿美元，邮轮改装费用为3.99亿美元，计划全年新造船和改装船费用高达70亿美元。为此，嘉年华制定了削减10亿美元资本支出的计划。一方面推迟新造船交付，另一方面减少邮轮改装工程。嘉年华已将大多数邮轮转为冷搁置状态，在此期间，邮轮将不再安排坞修以及改装。公司预计邮轮在冷搁置状态下的维护成本仅为每月100万美元，相较于热搁置状态下300万美元的维护成本，维护费用大大降低。

皇家加勒比和诺唯真也大刀阔斧地削减资本支出。皇家加勒比制定了削减2020年、2021年度30亿美元和14亿美元的资本支出计划。其中2020年减少18亿美元新造船费用，以及12亿美元的非新造船资本支出。诺唯真制定了削减5.15亿美元资本支出的计划，包括1.7亿美元新造船费用，以及3.45亿美元的非新建船资本支出。

降低人力成本。除了严格控制资本支出外，邮轮公司通过永久性裁员和临时性休假方式，缩减员工规模。4月15日，皇家加勒比宣布裁撤美国境内26%的岗位，总人数约1300人，5月15日又宣布裁员521人。诺唯真宣布降低岸上员工20%的薪资，并将每周工作时间缩短为4天。5月中旬嘉年华接连公布裁员计划，将削减佛罗里达约700名岸上员工，另有近400名员工被要求强制休假。全球邮轮运营市场在疫情之后急剧萎缩，重新开航还有待时日，而恢复至疫情爆发前的水平则需要2～3年时间。目前，邮轮公司积极筹备复航，重振市场信心。

邮轮公司的运营模式具有一定金融属性，乘客的预付款和新造船的信贷融资带来了大额的现金流。三大邮轮公司的乘客预付款高达47亿、34亿和19.5亿美元，相当于无成本循环授信，可用于公司一般性经营业务。全球邮轮航班现已全部取消，由于对邮轮何时恢复存在疑虑，许多预定邮轮游的乘客选择退款。如果出现大规模的退款申请，将会造成邮轮公司大量现金流失。

此时，嘉年华、皇家加勒比和诺唯真等邮轮公司纷纷出台优惠政策，如“与你同行”（Onboard with You）、“邮轮信心”（Cruise with Confidence）和“心灵安宁”（Peace of Mind），旨在消除游客的担忧，增强消费者的信心，吸引更多游客参与邮轮旅游。以皇家加勒比的“邮轮信心”政策为例，对于2020年8月1日前的航次，公司允许游客在开航前48小时随意取消。订单取消后，游客可以选择全额退款，或者改签2022年4月之前的任意航次。而且公司还为游客提供“最优价格保证”和“升级转换”服务。

邮轮公司也在筹备复航。嘉年华宣布将在8月1日重启北美航线，首批将有8艘邮轮执行从迈阿密、卡纳维拉尔港和加尔维斯顿的航行任务，其他邮轮公司也正蓄势待发。

据统计，2021年的邮轮预订量比2019年同期增长40%，印证了游客对邮轮抱有信心，邮轮旅游魅力不减。邮轮业历经两百年的洗练与积淀，具备强大的韧性与生命力。从全球视野和历史眼光看，邮轮产业持续向好的基本面依旧没有变。国际邮轮行业之所以能历久弥新、永葆青春，得益于健全的邮轮生态体系。邮轮生态系统是由气候环境和物种群落组成。所谓气候环境，就是围绕邮轮产业的民间旅游文化、政府法规政策，以及市场营商条件；所谓物种群落包含了邮轮运营、研发制造及供应链等各个环节，气候环境和物种两者互相依存，彼此塑造。

健康的邮轮生态系统拥有高生态效率的产业技术和运行机制，可以提升企业竞争力，实现品牌价值。完整的邮轮生态系统可以对冲产业各环节的波动风险，在生态系统内腾挪出时空上的回旋余地，实现人员和资本的合理分流与聚拢。此次新冠疫情中，美国邮轮旅游文化和融资环境对邮轮业复苏的支撑作用，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国邮轮产业已经步入第15个年头，即走过了年增长80%的井喷期和狂欢期，也经历了同比下跌的冰封期和反思期。自2017年我国邮轮产业进入调整转型期以来，邮轮产业已经逐步走到改革深水区。全球邮轮市场的“静默期”，给予了我国邮轮产业自我审视、自我修复的窗口期。

此前邮轮产业存在“重运营、轻生态”，“重开发、轻保护”的问题。邮轮旅游市场出现“野蛮开发”、“过度开采”的现象，最终导致了“水土流失”，引发了“环境恶化”，对处于萌芽期，尚十分脆弱的邮轮生态系统造成了巨大破坏。

当前我国邮轮产业的根本性问题就是培育邮轮生态系统，当务之急是推动邮轮生态科学发展，改变邮轮产业粗放型发展路径，修复邮轮产业气候环境，促进邮轮企业生长繁殖，最终实现邮轮生态系统的健康稳定持续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