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启明：战鹰情缘

文／本刊特约记者 刘学文 孙玉极

采访志愿军老战士那启明，与老人对话1分钟，我们就感动60秒。在我们对他长达3个多小时的采访中，这位92岁高龄的老人一不喝水，二不谈论自己的功绩，三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就像我们是他的忘年至交，面带微笑，相对而坐，娓娓道来200多分钟不停歇，只为追忆67年前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亲密战友。

睹物思人，看着一张张与战友并肩在朝鲜上空作战的黑白照片，老人将记者带进了那段硝烟弥漫的岁月。

在蓝天上结成生死弟兄

1951年12月24日，中朝联合空军司令员刘震向驻上海的空军部队宣布了入朝作战命令。按照上级指示，那启明所在的空三十四团整建制编队经青岛、唐山、辽阳，于1952年3月20日抵达辽宁大孤山机场，正式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战斗序列。

与此同时，为了充实空三十四团的战斗力，上级从其他部队调来4名飞行员，其中刘忠胜被安排给那启明当僚机飞行员，负责在战斗中配合和掩护那启明的长机作战。

转场不到3个月，空战就打响了。

那启明在报告会上讲述抗美援朝故事

“1952年6月19日晚，战备训练了整整一天的战友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进入梦乡，这时候，负责警戒的值班员跑过来大喊：‘起床！起床！’我们大家赶紧起来穿好衣服，跑出宿舍集合，这才发现停在门口的战机引导指挥车上，全部插了红旗（插蓝旗为二等准备，插白旗为三等准备），一等战斗准备？！战友们顿时紧张起来。”那老沉浸在回忆中，讲到要开始空战，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这是战友们期望很久的日子，我们早就跃跃欲试，个个在心中盘算着，找到机会一定要狠狠地打击这帮杀人的空中强盗。”

那启明驾着战机到达作战区域时，从无线电里听到呼叫：

“这里有敌机声音，注意搜索！”

在不知方位，不知高度，且视线不好的夜空，想找到敌机是多么困难啊！隐约可以看到朝鲜东海岸线了，那启明集中精力编好队形，跟随长机组绕平壤盘旋搜索敌机。当转到西南方向时，那启明在他的左前方、同等高度约两公里处发现了两架美军F-84战机。

“发现敌机，请求攻击！”

敌机速度不快，那启明隐蔽接近，僚机刘忠胜掩护。

第一次射击距离偏远，未能击中敌机。那启明见敌人尚未察觉，就加快速度，接近敌机射击，炮弹打在美机左机翼油箱部位，敌机瞬间变成大火球向下坠落。刘忠胜见编队击中敌机，抑制不住感情，激动地在无线电里高喊：“打掉了！打掉了！”

那启明看到敌机中弹，也兴奋地高喊起来。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另一架敌机已经在调整姿势，拉近距离，欲将炮塔对准他开炮。说时迟那时快，刘忠胜识破了敌人的意图，遂猛拉飞机，从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C”形弧线，转过机身直接向敌机冲了过去，摆出了与敌机同归于尽的架势。狡猾的敌机见状，做着“S”形飞行动作向南逃跑。刘忠胜等人见敌机飞远，不再恋战，编队胜利返航。

首次出战，刘忠胜舍身救战友的行动，使那启明与他迅速结成了蓝天上的生死弟兄。

陷入敌阵两人失去联系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对那启明来说更有特殊的意义。那启明的家距机场不到30公里，这里有他熟悉的山山水水和父老乡亲。每当飞到他家的上空，他都特意飞得很低，在空中俯瞰大地，寻找他家的小院。每当想家的时候，那启明就会和刘忠胜找个休息时间聊会儿天，以解乡愁。

因为要整修机场，部队由安东大孤山机场转场至凤城大堡机场。大堡机场距鸭绿江比较近，敌机经常来偷袭返航着陆的志愿军飞机。

1952年8月10日，那启明和他的编队执行完战斗任务返航时，4架英国FMK24敌机悄悄地跟在了他们后面。那启明发现后，驾驶飞机一个大转身，迎着太阳飞到了敌机后面。由于速度太快，他把自己编队的僚机都甩在了后面，包括刘忠胜的飞机。在距离第一架敌机260米时，那启明发射炮弹击中了敌机；在距离第二架敌机仅有100米时，那启明再次击中了敌机。如此近距离地歼灭敌机，也创造了志愿军空战中最近的歼敌纪录。

那老回忆说：“后来，部队的苏联教练还把我在100米距离内击落敌机的照片放大带回了国内，他说，这是个空战奇迹！”老人一边说，一边拿起摆在桌前的那张与刘忠胜在战机前的黑白合影照片仔细端详，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

“这些战绩，都与战友们的配合作战息息相关，没有他们，我打不下这两架敌机！”

听到返航命令，那启明按罗盘指示飞向安东。下飞机后，中朝联合空军司令员刘震关切地向那启明询问了战区的天气情况和作战经过，那启明这才知道，中队的二号机张振华、自己的僚机刘忠胜两人与部队失去了联系。

听到刘忠胜失踪的消息，那启明当即向刘震司令员请缨，要驾战机回去搜索。正当司令员举棋不定时，消息传来，两人安全。

原来，刘忠胜和张振华返航时油料就所剩无几，加上返航时的遭遇战，他俩因油料不足在战区迫降。刘忠胜有惊无险，激动的那启明与他拥抱在一起，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永远的战友情

1952年年底，那启明在一次空战中首次走了麦城。

那次，他们团第一次16机编队飞往朝鲜清川江上空，与美国佩刀式F-86型大机群遭遇，到处都可以见到敌机。而这次，僚机临时换上了战斗起飞时间少、配合少的一位战友。他们飞过清川江后，那启明发现僚机偏离自己的战术战斗位置，在右前上方高出100多米，用无线电喊他无回应，那启明只好跟上去编好队，但刚一调整，却赶上敌机群插着战斗空隙对飞过来。为躲避攻击，造成那启明和僚机单机返航。到达朝鲜龟城上空，紧随的两架敌机在后上方向他夹击。不等那启明反应过来做摆脱动作，敌机猛烈的炮火已击中了飞机，后座舱里灌满了油烟，仪表都看不清，那启明只好跳伞。

没有了亲密战友的配合，那启明差点儿命丧朝鲜。同时，噩运也向他的生死战友袭来。

1953年1月15日，是一个让那启明终生难忘的日子。

那天下午，空三十四团团长郑长华率16机编队作战，战机刚飞过鸭绿江，攻击中队就与敌机交上了火。此时，掩护中队的高度达到1.2万米，仪表速度300公里，战术配合难度很高。与此同时，那启明发现有4架佩刀式敌机，从海边方向向我掩护中队夹击而来，敌一组双机攻击长机组，击伤我长机；另一组双机向那启明的双机攻击，切断了那启明与刘忠胜之间的相互支援。

那启明在最小机动速度的情况下，坡度30度向右作了一个“S”形转弯，但作为僚机的刘忠胜未向右转，那启明随即向左转，将飞机改平后，发现刘忠胜已被敌机攻击，敌人的飞机与刘忠胜的飞机都在前方，那启明无法开炮阻击。等那启明转换战斗位置、重新回到敌机后面时，僚机刘忠胜已被两架敌机紧紧尾追，因脱离不开而中弹，刘忠胜选择了跳伞，但由于跳伞高度过低，降落伞没来得及张开……这位来自江苏洪泽湖畔的优秀飞行员壮烈牺牲了。

1953年3月，那启明随部队回到辽阳，转到二线作战。在朝鲜战场上，他所在的空三十四团20名飞行员累计击落敌机46架，仅有1名飞行员牺牲，成为抗美援朝战争中空军唯一荣获二等功的团体。1953年，在国庆阅兵式上，那启明怀揣着与刘忠胜的合影，驾驶着歼击机飞过了天安门广场上空。

67年来，那老几乎每年都会揣点小烧、备点油炸花生豆，赶到位于丹东市锦江山上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同他的生死战友喝点儿酒、说说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