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姐姐”成长记

郑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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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公诉人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办理一些未成年人犯罪或者侵害未成年人的案件。从那时起，我便认为对未成年人的“救治”绝不能是“小儿药量酌减”的简单操作，而是需要专门的“儿科”、专门的“儿科医生”。2015年，未检科成立，我竞争上岗，从公诉人变成了未检人——一名专门的“儿科医生”。

“你自己有时还像个孩子，能管好这些孩子吗？”家人对我的工作有些担心。我想，对那些犯了错、受了伤的孩子，我要做的不是“管”，而是要用心去走近他们、读懂他们。以往快速的办案节奏不再适用，急性子的我时刻提醒自己节奏要慢一点、思考要多一点、处理要细一点，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影响的可能就是这些孩子的一生。我们不能就案办案，而是要将保护的触角向案前、案后和案外延伸，在探索帮扶教育方法、更新法治宣传模式、参与社会综合治理等方面寻求突破和创新。未成年人保护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团队支持，还要借助社会各界的力量来为孩子们提供全方位的综合保护。我的想法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支持。

我也时常在想，对孩子们来说，我只能是严肃的检察官吗？我应该是怎样的形象和定位，才能更好地走近他们、帮助他们呢？

那天下班回家，路过苏堤，迎着夏日的和煦微风，看着盛开的荷花在荷叶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娇艳，我不禁想起苏东坡的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如果检察官在孩子们心中是理解、保护他们的哥哥姐姐的形象，让他们感受到被尊重、被呵护、被珍惜，如同今天西湖般温暖，那他们也一定会更积极努力地走向光明。因为当时未检科由我和一名大学刚毕业的女同事组成，我们都是20几岁的年纪，比这些孩子也大不了多少，于是我脑中灵光一闪，不如就叫“西子姐姐”吧！于是，2015年7月，“西子姐姐”未检工作室在西子湖畔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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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打篮球的男孩在球场丢了手机，竟如法炮制偷了一部手机;青春期叛逆的16岁女孩离家出走后，又偷走了同居男友的钱……翻看一本本案卷、与一个个孩子对话，我有时会愤怒，但更多时候，是冷静下来后感到惋惜和心痛。我需要走进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生，探究隐藏在背后的真实原因，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我为每个孩子建立了个性化帮教档案，精心设计的绿色封皮象征着未来和希望。我通过谈心谈话、家访校访、跟踪帮教等方式一点点丰富着档案内容，当个性化帮教档案变得越来越厚，我离孩子们的心也越来越近。

认识少年小高，是源于那起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案件。小高念高三，从小自学计算机知识，生活中的他有些内向，但在电脑世界里他却是一个受人追捧的活跃“大神”。高中会考结束后，小高听说很多同学想查分却忘记了准考证号，他就用自己设计的程序破解了考试网站后台密码，直接下载了几十万考生的资料。“我这么做一来方便同学查分，二来也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电脑技术，没想到触犯了法律。”小高懊悔不已。对于这个少年，“一诉了之”固然简单，但可能就此毁掉他的一生。于是，我依法决定对小高附条件不起诉，让他安心备战高考。小高高考结束后，我又通过设立在“家门口”的“西子姐姐”社区帮教基地为他量身定制了帮教方案，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志愿者活动、公益劳动，他在暑假期间为社区送上自制凉茶、为老人们讲授手机的使用技巧、参与街道平安巡逻……在我的鼓励下，他高考志愿填报了计算机专业，并最终如愿考上大学。

“从前我以为只有在网络世界可以找到自己的价值，但现在，通过帮助身边的人，听到那一声声感谢，我感觉无比快乐。哦，对了，‘西子姐姐，我还用做兼职赚的钱给爸妈买了份礼物！”小高后来用漂亮的繁体字给我写了信，这孩子还是保留着当初“爱炫耀”的个性，但我却喜欢他的这份率真。我在工作室设立的“西子姐姐”信箱，源源不断地收到“小高们”寄来的信近百封。每一封写着“西子姐姐收”的来信，都承载了孩子们跟“西子姐姐”之间的浓情厚意。收到来信后，我都会在三天内亲笔回信，并在信中解答他们遇到的法律问题，与他们交流近期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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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是一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孩，这天她和妈妈吵架后出门了，但她其实很想让妈妈快点找到自己，所以她在自己的卧室里留下了一些线索，破解线索找到密码后你们就能找到小梅，快来帮小梅妈妈找一找吧！”这并不是什么悬疑剧情，而是我在“西子姐姐”青少年法治教育基地带领小学生们参与体验我设计的“法治游戏密室逃脱”。要想找到通关密码，孩子们要合作寻找线索，解答隐藏在其中的法律问题。“‘西子姐姐，今天的題我们都答对了，我们找到了小梅！”几个孩子破解密码后拉住我兴奋地说。

开展法治教育、进行犯罪预防是未检工作的重要内容，可枯燥的法条宣讲和恐吓式的案例教学，并不会受到孩子们的欢迎。怎样的法治教育才能真正让孩子们有所收获呢？我想起高中时，英语老师常常把我们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演绎一段主题情景剧，将课程知识点都编排到剧情中。通过表演和小组比拼，我们很快就把难记的单词、语法都记住了。而通过与部分“网瘾”少年交流，我也发现，孩子们沉迷于网络游戏是因为可以从中享受打怪升级的乐趣。那法治教育，何不也尝试探索情景式教学和“打怪升级”游戏模式呢！由此，“西子姐姐”工作室创新法治教育方式方法，让孩子们在情景剧中增强法律知识学习体验，在游戏中升华自己的法治价值观，不断“晋级”。

2017年，曾是大学校园电台主播的我再次触“电”，与工作室的同事们一起创办了致力于青少年法治教育的“西子FM”网络广播电台。我带着“西子FM”法律广播剧，走到孩子们中间，让他们参与热门法律话题讨论，进行模拟案例情景演绎，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巧妙地解决遇到的问题，孩子们就是导演、编剧和演员。我们设立模拟法庭，为孩子们穿上法律人的制服，体验不同的法律职业，感受法庭的庄严;我们还专门设计了队徽，分发给那些对法律有浓厚兴趣的孩子们，他们已经成为我们在校园里的普法小帮手……“‘西子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学校和我们一起玩？”孩子们在课后围住了我。很开心，孩子们并没有把我的法治教育当成一门“课”，而是一种“玩”，在“玩”的同时学习到知识，这不正是我小时候一直渴望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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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你要帮帮我女儿，她才12岁啊！”这天，一位母亲找到我，一看到我她就拉着我的手抹起了眼泪，“我女儿用自己的身份证在宾馆登记，宾馆的工作人员是可以看到她的年龄的，要是能多问一句、多管一下，不让他们轻易入住，我女儿就不会被侵害了啊！”她的女儿是我承办的一起强奸幼女案件的被害人，女孩通过社交软件和一名男子结识后没几天就被约到了宾馆。明知女孩还在上小学，该男子仍然和女孩在宾馆房间发生了关系。民警找到当事人做笔录时，才发现女孩和男子只能叫出对方的网名，对于对方的其他信息竟然一无所知。“在宾馆登记入住时，其实我也很慌，就怕前台问太多，我就答不上来了，”这个男子说，“如果不行的话我就走呗！”

近几年，未成年人特别是幼女被性侵的案件高发频发。很多未成年人单独或者结伴去宾馆办理入住登记时，使用的是自己的真实身份证件，可在整个登记过程中，旅馆前台却没有人询问他们的开房原因、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像上面那个案件一样，一些想要对未成年人实施侵害的人，其实很心虚、慌张，他们经不起追问，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对这些未成年人了解很少，更不可能是在取得监护人的同意后带未成年人来宾馆。这时候，如果前台工作人员能多问一句，哪怕是简单的一句话，也许就会使他们放弃入住，侵害就能被避免了。于是我在想，在我们西湖区范围内，能不能先尝试规范旅馆业的入住登记程序，要求前台对入住的未成年人进行一些必要的询问，即使无法完全避免侵害的发生，但如果多一句询问能少一些这样的案件，即使只有一两件，那么这样的尝试和努力就是值得的。

我迅速对近3年的未成年人犯罪情况开展了调研，发现存在未成年人“三不宜”行为：进入不宜进入的场所;开展不宜活动;从事不宜职业。于是，我多次邀请区里共10个职能部门召开联席会议，对规范上述问题展开讨论。2020年5月25日，西湖区人民检察院联合区公安分局、人社局、文化广电旅游局、市场监管局、商务局等10个部门联合会签了《关于建立未成年人“三不宜”行为处置制度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对西湖区内未成年人“三不宜”行為的处罚管理机制加以规范，以织密未成年人保护网，不让监督死角和漏洞成为犯罪滋生的温床。《意见》还创新地推出了“三询问一报备”机制，要求旅馆业前台发现未成年人特别是不满14周岁儿童办理入住登记的，除了严格履行登记手续外，还应询问对方的关系、入住目的、监护人是否知情等，并及时向属地派出所报备，发现可疑情况要第一时间报警。从那一天起，在西湖区的旅馆办理入住登记时，未成年人都会被前台“问一问”，公安机关的旅馆业片区群里常常能收到未成年人和成年人一同入住的报备信息。我也听说，有的未成年人在被前台工作人员“问”了之后就直接走出了旅馆……

办理一案、治理一片，以我的绵薄之力凝聚更多的力量，共同净化未成年人的成长环境，这让我非常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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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十年，成为“西子姐姐”的第五年。五年来，“西子姐姐”工作室从两人小组变成了三人团队，我们还成立了多支社会志愿团，不断充实“西子姐姐”的力量。

“叮……”就在这个晚上，我收拾完案卷，沿着西湖下班回家时，微信弹出了一条来自小高的新消息，“恭喜‘西子姐姐被评为‘法治进校园全国巡讲活动表现突出个人！另外，我顺利通过面试啦，在之前和你说的那家知名网络公司做软件设计！”昔日的黑客少年，已成长为今日的IT精英。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这是我们未检情怀与精神的真实写照。在美丽的西子湖畔，我愿继续做“西子姐姐”，守护孩子们的一方净土、一片蓝天。哪怕春蚕到死，何惧蜡炬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