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风
进入了腊月门,就开始忙过年了,这时第一桩大事就是磨豆腐。正好我也在放寒假,这事也有我的份儿。那时,农村生活困难,就算是这豆腐也不是能正常吃到的。过年了,也没什么菜,家家都要磨十几斤的黄豆,作为过年的主菜。
打铁、撑船、磨豆腐,是农村里公认的三桩苦事,所以一般人家是不会磨豆腐的。那时磨豆腐是用石磨子一下一下地磨,磨的人把泡好的黄豆一小勺一小勺地,连水带豆子,倒进盘眼里,磨子转一圈放一次,还要帮着推磨的人带一把;另外一个人一下一下地推盘拉盘,不时有磨碎磨成浆状的汁水顺着磨盘边沿,流到磨子下等着的大木盆里。十几斤的豆子要磨上好几个小时,磨好了先要放在纱布里吊着过滤,然后还要放在大锅里烧开,用石膏点卤。
每年磨豆腐时,我都会争着要跟妈一起去,有时是我和她一起抬着装着泡好的黄豆的木桶去,有时是妈挑着黄豆,我挑着柴火,有时要到很远的外婆的庄上去磨。要过年了,磨豆腐的人家很多,一家一家在那儿排着,妈一边纳鞋底一边和熟人拉家常,我在那儿看人家师傅磨豆腐,闻着那好聞的味道。新鲜劲儿过去了,还没轮到我们家。有时我都等得睡着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家的,妈把睡迷糊的我摇醒,让师傅舀了一勺烧开的豆浆,倒在从家里带去的、放了白糖的搪瓷缸里,让我美美地喝。那带着新鲜豆味儿的、甜甜的豆浆,让我感觉是那么幸福,那么长久的等待是那么值得。
豆浆烧开了,用大大的勺子舀起倒在同样放了纱布的木框里,裹上纱布再用木板砖头压着,直到没水出来了,拿去砖头、木板、纱布,白花花、平展展、嫩抖抖的豆腐很神奇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师傅用刀横横竖竖地划成大小一样的方块,然后一块一块地用手托起放在放了清水的水桶里,我再和妈一道抬回来。回来得再迟,妈都不会忘记用大葱炖几方豆腐给我们吃。几把柴草一烧,锅一开,锅盖一揭,那锅里的青青的葱,白白的豆腐,金灿灿的菜油,香得人口水直流。不等妈用锅铲盛起来,我们就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在嘴里,那个烫啊,直烫到心。这时,妈会说起几乎每年都会说的同样的一句话:小钱用得千千万,吃块豆腐烫烫心。
现在吃豆腐是最寻常的事儿了,而城里做豆腐时,黄豆是用机器粉碎的,豆浆是用蒸汽烧出来的,豆腐是用盐水点卤的,看上去很嫩很白,可是从菜场还没拎到家,就散了。放在锅里还没怎么烧,就烂了,一点豆腐的味道和样子都没有。每次回老家,爸都会让妈从磨豆腐的邻居家捞几方豆腐来,弄个大葱炖豆腐。妈说,你爸天天在家都闹着要吃磨的豆腐,说有豆腐味儿呢。哪家豆腐没有豆腐味儿?医生说了,年纪大的人不能多吃豆腐,吃多了会有结石的,他就是不听。爸也不恼,还是说这个石膏点卤、柴火烧的豆腐味道就是香,就是好吃。吃过饭临走时,爸坚持让我带几方豆腐到扬州去。我信了,带回来,用大葱豆油炖出来,女儿也喜欢吃。
(摘自《雨花 ·青少刊》2 0 1 1年第2期,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