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吹送的秘密（组诗）

杨东

月光中的篝火

牧笛响起时，天下的月色就亮了

我知道月色将要说出的秘密

那一切肃静的根源

但却不知道你身在何方

我的身旁是蜿蜒的流水

遼阔的草原，缓慢的牛羊

它们全都披着银子做的暖裘

远处的雪山永恒不泯

依然保持着圣洁的模样

它注视着我

我不敢轻易起身，也不敢轻易开口

格桑花像温情的少女

伸手可触。它不惧冷暖

它有盛开的会说话的骨头

也有会飞翔的缀满黄金的翅膀

终点是起点吗？广袤草原的中心

是否隐藏着另一颗种子

我仰望满天星辰

心中响起古老的歌谣

我不得不从禅定中起身

我要在一地月光中寻找

一匹逆行的马，载我奔向远方——

那里有一束刚刚为失落的爱情点燃的篝火

大风吹送的秘密

大风将要吹落一个季节

一个孤独的骑手，旁若无人

凛冽的长鞭，追赶空中拙笨的牛羊，奔腾的马群

它们一起跃入时间的草原，幻变成雷霆与闪电

理想主义的风

一直带着迷一样深沉的面具

既不解释，也从不为任何人停顿

只留下想象的骨骼、枝条、石头和沙砾。

你诉说过被它吹拂的苦痛

也反复畅想过被它疼爱的欢欣

更多时候，我们彼此迎着大风

看它如何起伏，荡漾，让万物浮现真相

留下更多斑驳的青铜

而大风告诉我一个秘密

它一直在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

让那些暗疾早早离开人间

它从未让这世界有过片刻的安宁——

那夜幕中的铁蹄，一直没有停止狂澜般的尖叫

为一枝马莲花立传

从白垩纪出发，一枝马莲花

带着一颗节节复苏之心修行，举着万年不古的信仰朝圣

当时间化为沙砾，它一直没有停止过在低处用心弦播种

用枯荣自爱，让枝成蝶

让盛开的花朵成为通往下一个季节的通行证

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当一滴蓝色的眼泪化为盈盈不泯的笑靥

陪伴它的，还有碧水之蓝，天空之蓝，星球之蓝

共同映照这风云变幻的世界

一枝马莲花，亲历了高原的月色

如何从真实到虚幻，雪峰升腾的阳光

如何从光明到黑暗。它迷惘于密林深处

拙朴的弩箭和倒在身旁淋漓的血肉

它与远近的黄沙一道吮吸过失败者的血泪

当战马匆匆掠过，它在铁蹄中感应了

流离失所的暴力与残酷。也从一场场风沙的

践踏埋葬中燃烧出遗世的星火

那孤独的游牧者，领着前世的牛羊

艰辛地获取肉身之重和欲望之轻

那已注入血脉的无边隐忍和漫长疼痛

促使它用记忆收藏记忆，在埋葬中获得新生。

在一枝马莲花的视野里

风霜雨雪，疾风乱流，已算不了什么

它从未放弃对轻风明月的深情执怀

它从不在迷惘中逃亡，不在怀疑中自责，不在野火中绝望

它时刻擎出小小的旗帜，为正义的大地呼唤每一个黄昏与黎明

为一枝马莲花立志，且让它永续那小小的雷霆与闪电

为更多的花草立传，且让它们恣意出满天的繁星和蓬勃的大海

旁观者

见证一株高山杜鹃

从荒凉中苏醒，成长，绽放，凋零

几只鸟影，画出并不孤单的曲线

让天空的墨迹有了图腾的深意

蝴蝶轻轻飞，带着清冷气息和彩色心跳

像黑夜里闪烁的灯盏，照着前世和今天的陌路

在山野，学会向卑微的事物致敬

一滴雨水，即可抵达视野中望不见的远方

少量的光，即可照看陡峭的前程

一阵轻风，万物即可停止不安

一切际遇都是为了加载记忆

一切流逝皆是为了诞生与重逢

时光在坚硬的岩石溅落，古老的训诫

如一个个需要践行的词

既是为诺言而生，也是为守护而攀援

世事的真相，在落日的杜鹃花荡漾的欢叫中呈现

旁观者，仿佛看见了一首诗的开始和终结

山谷遇雨

山谷幽静，石头在山中徘徊

流水不说心事，它献出回水沱里的鱼虾

岸边的水草。濒临危崖的光

照着牧羊人手中的鞭影

山野之心有异象，呼唤欲来的风雨

云朵瞬息万变，缓缓泄露的暴力

改变了天空的结构

风，早已不再沉默

牛羊并不恐慌

它的黑眼睛里藏着往日的虎豹

它知道，这一切来得快，去得急

只留下匆忙的马蹄和铁血

在风暴与寂静之间，唯一平静的

仍是那不随乱流之水而迁徙的石头

接纳了从天而降的破碎的云雨

直到万物回到风暴之前

重新聚集出一片安静的世界

际遇

在山中，他遇见过被暴雨浸湿后的云朵

那一颗颗游移之心坦诚如花冠

也曾见过被风声惊醒的松涛追赶跳跃的松鼠

日落时万物既叹息，又欢欣

在水边，他逐渐接受了一丛芦苇的长势

水面的涟漪扩散着并不孤单的身影

阳光抬起手指，抚慰着柔美的江山

在大海，他接近了漫长的地平线

并试着与海鸥一同飞翔。海浪推送潮汐

一颗倦怠之心开始在浪尖上练习舞蹈

在雪地，他竖起耳朵倾听天空与大地

深切的交流。他把自己变成一粒雪

与大地一同获得变幻的温度

在人潮，他的脚步从摇晃到坚定

他的目光从游移、闪躲到执着、坚韧

即使一小段岁月，也将重新获得崭新的定义

这既非奢侈之旅，亦非有意修饰个人生活

它的意义在于：要拉近与现实的距离，

必须通过这些浅近的际遇，窥探一切可能的密码，

并以此催逼自己融入生活真实的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