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名月
快“入九”时,我们开始悬着心,父亲会不会又要折腾了?每年这时候,父亲都要去医院住上大概半个月。果不其然,他老人家又嚷嚷开了:病了,去住院。
我们都清楚,父亲没病,除了膝关节在寒冷时会有些不舒服,别的一切安好。父亲仍像往年那样,吹胡子又瞪眼:病在我身上,我知道!你们拿我当好人?再不住院,我就要死了!
哎哟天!人老如小,没辙。于是,我们都禁若寒蝉;于是,赶紧把父亲送到医院。医生也笑了,说人家是查出病再住院,你家老爷子是先住院再查病,支持我们工作啊。
父亲住的是最好的房间。我哥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在医院相当可以的,给安排好好的。
父亲躺到病床上,医生和气地问: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啊?
父亲作出痛苦又无奈状:心发慌,喘气不痛快。不想吃东西,总也吃不多少。
医生就跟我们商量是不是查一下。我们说,既然来了那就查查。要查那就全都查查吧。于是,验血,验尿,彩超,CT,心电图,最后还把那个精准检测心脏的仪器背上了。
医生查完说,老人家,你很好,没啥问题。
父亲急了,怎么没问题?那为啥我还难受?为啥我还难受!?
医生笑了,有点意味深长。征询我们的意见后,开了两种药每天三顿吃着,又开了两种药水,每天挂一针。
父亲住院完全能自理,根本不用我们全天候陪护。哥哥家离医院近,一天三顿饭都送给他吃。虽然医院的饭菜也齐全也便宜,但父亲就是喜欢哥哥送饭,特别是晚饭。
医院条件很好,病房里有空调有电视,有卫生间有洗澡间。服务也很好,当班护士随叫随到,无微不至,不厌其烦。医生更是一天三次准时查房,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但无论怎样询问病情,父亲的症状总是那样,不见好,也不见孬。没办法,药就那么吃着,针就那么挂着(有时也会换一换药和药水)。父亲除了抱怨药的不灵光,也不急不躁,就那么心安理得地住着院。
父亲住院,每年都在入冬以后,每次都是半月时间。已经住了三次了。每年如此,精准。
等半个月后,父亲自个住够了,就会说,出院。
冬天的天黑的早,我下了班穿行在一街灯火中。依然会买些葵子,桂圆,葡萄干,山楂片,香蕉,蛋糕,桃花酥,红糖球。总之,我会把父亲最爱吃的东西都买上一点带给他。父亲住院,我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看望”,以示重视。
每次,父亲看着我一样一样地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他喜欢吃就接着,不喜欢吃就摆摆手。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但我分明能感觉得到他心里的那份高兴和满足,就像我们小时候,对赶集回来的父亲手里东西的那种殷切的期盼。
父亲今年八十四,正在“坎”上。虽然这次住院该查的都查了,没问题。但毕竟这么大岁数了。谁知道他还能有多长时间活头呢?只要父亲好好的,他愿意住院就住罷。
进了病房的门,父亲正在和一个病友聊天。看得出父亲很高兴,喜形于色,这对于一向严肃的他来说,是很少见的。而更奇怪的是,他摆手阻止我从包里往外掏零食,说,不必了,我要出院了。
今天才住第二天啊,往年不都要住满半个月吗?我大惑不解地望着父亲。父亲却不着急,成心卖关子,看我想再问,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昨天我让人在网上算了命,你哥十年之内无老孝!我这一开心,病就好了。
无老孝,本地方言,即没有老人去世,子女不用戴孝。
啊!那就好!我出了病房赶紧打电话给哥哥,哥哥说,只要父亲高兴,他怎么着都好。他要出院那就出院。
……
就像往年父亲住院那样,他出院也这样不由分说。收拾一下,活蹦乱跳回家了。
那天父亲过大寿,喝大了,靠在椅上,歪着头说,你们几个都在,这几年我每到数冬就去医院住半个月,把你们折腾得够呛。你们也知道我没病,可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折腾吗?
父亲伸手指指我哥:老大的单位每年这时候结算工程款,我就担心你跟那些人吃吃喝喝会把不住手,让你天天送饭就是不想你参加那些饭局。不过今年我听你那个医生同学说了,你小子办事靠谱,还成了廉洁标兵,我还操什么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