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胡氏药庄的营业大厅里挂了很多匾额题对及金字招牌,它们均朝向大门的方向,南来北往的客商,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整个药庄的肃穆及严整之气。那其中,只有一块黄底黑字、笔力遒劲的匾额,是背对顾客的,它面向药庄挡手的案桌,朝里挂着。
上书“戒欺”两个大字,笔墨淋漓,每天都被药庄里的小伙计擦拭得锃光发亮。
药庄挡手每每抬头看到它,心头都难免为之一振。
“凡百贸易均着不得欺字,药业关系性命,尤为万不可欺!”药庄老板胡老板在药庄成立之初,就对所有药庄员工立下这样的规矩。
胡老板起初并不懂药,他开药庄完全是因为他做生意赚了些钱。
那是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胡老板却于乱世中敏锐地嗅到商机,他贩卖粮食,倒腾军火,做生丝生意,不几年,腰包就飞速地膨胀起来。有了钱,胡老板反倒不踏实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为百姓做点什么。
一番思索后,他的药庄就开起来了。
开药庄做好事,是实,但光做好事,白给人合药送药,那样药庄总有一天会关门。胡老板把目光放得很长远。他的药庄总有一天会赚钱,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要做的是立字号,闻名声。
中医药业这一行当,自古便有着“修合虽无人见,诚心自有天知”的说法,这其中的“修合”二字,大有讲究。把未经加工的植物、动物以及矿物等“生药材”,经过水制、火制,或水火炼制,去除其中毒性,保留药效成分,之后与其他药材取舍搭配,排列组合,便称之为“修合”。修合过程属于商家机密,一般都是秘密进行,也让这个过程充满了神秘性与不确定性。不法商贩,在药中掺假,或者给药分量不足,谁也看不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胡老板才在立业之初就定下那一条“戒欺”的铁律。
“戒欺”,自然不能光嘴上说说而已,在制药售药的每一个环节,胡氏药庄都有严格的操作流程。采办务真,说的是药材原料的采收,这是事关成药好坏的首要环节。为了采收到上好的真药材,胡老板特意派人到各地药材产区去坐庄采办。比如,到河北、山东等地采集驴皮,到淮河流域去采办山药、生地、金银花,到关外采办人参、虎骨等。总之,为了采集到最真最好的药材,胡氏药庄不惜代价。
这样的药庄,生意想不火都难。大家对这个不懂药业的胡老板也渐渐刮目相看。
某天,药庄来了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一进店门就给胡老板跪下了,涕泪交加,要胡老板救救他们的儿子。他们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宝贝儿子,数年来,儿子头悬梁,锥刺股,一考二考三考之后,终于中了举,谁料乐极生悲,中举的好消息让那年轻人高兴过了头,竟然一下子引发了癫狂症。
“要是胡老板也救不了我们儿子,我们一家只有死路一条了。”老人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治疗癫狂症要“龙虎丸”,因此药内含有剧毒的砒霜,按照古方规定,要将砒霜用白布包起来,再嵌入豆腐中,入水小火慢煮,豆腐逐渐变黑──把砒霜中的一部分毒素吸附出来,然后再将砒霜晾干,和其他研磨成细粉的药物搅拌均匀,方能入药。
因此药的制作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人命,一般药庄都不制售此药。胡氏药庄也无此药。
胡老板却被一对老人哭得软了心,他一咬牙,竟然满口答应道:“二老先回家,半月后来取药!”
胡老板向来一言九鼎,两位老人千恩万谢从地上起来,相互搀扶着出门远去。药庄的伙计们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胡老板哪来的信心。
胡老板也是情急之下做出的承诺,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来配制出安全又有药效的“龙虎丸”。打发走了老人,他才开始隐隐犯愁。药庄声誉却容不得半点损害,那些天,胡老板几乎夜夜辗转反侧,在想如何制出“龙虎丸”。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已经到了第十天了。那天早上,胡老板喜滋滋地大步跨进药庄,对伙计们道:“昨夜药王桐君老人托梦于我,教我制作‘龙虎丸的方法,今天我们就开始制药。”
药王托梦,制作自要有一番仪式,胡老板让人把一间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把门窗全部封闭,挑几名青壮小伙子,沐浴更衣,进入房间。此后的事,外人便不得而知。只知道三天后,老人如約取到了“龙虎丸”。而那位年轻的举子服药之后,也奇迹般地康复。
胡老板是药王的消息自此不胫而走。药庄的生意更加红红火火。
见坊间将自己越传越神,胡老板坐不住了,他要把那个秘密外示于人。
“药王的传说就是我们赚钱的利器,老板又何必如此较真?”身边人百般劝阻。胡老板亦不多说,只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方的“戒欺”匾。
“哪有什么药王托梦,我想着‘龙虎丸关键在于将砒霜粉与其他药粉搅拌得十分均匀,我让几个药工将药粉均匀倒在药匾上,然后在上面反复写‘龙虎丸三个字,三天写了九百九十九遍,你想,那药粉还能有个不均匀吗?至于让他们关门闭窗,沐浴更衣,一是让他们专心,二是让他们讲究卫生而已。”
真相大白,众人对药王更是佩服不已。胡氏药庄的生意越发红火了。
选自《山西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