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视角下的《天意》

2020-11-23 07:34刘小妹
戏剧之家 2020年33期
关键词:天意模拟

刘小妹

【摘 要】《天意》是一部具有后殖民主义色彩的小说。主人公凯蒂为了构建英国学者身份,将自我束缚于对“英国性”的“模拟”之中。然而,凯蒂因沉迷于“模拟”“英国性”而丧失文化身份认同的结果则暴露了英国殖民话语对少数族裔移民的支配意识。文章借用霍米·巴巴的后殖民概念“模拟”,通过分析凯蒂“模拟”“英国性”和“模拟”裂变的过程,揭示布鲁克纳批判帝国主义殖民意识形态的主旨。

【关键词】安妮塔·布鲁克纳;《天意》;霍米·巴巴;模拟;英国性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2-0175-03

安妮塔·布鲁克纳是英国20世纪杰出的女作家。自1981年发表第一部小说《人生的开端》以来,布鲁克纳笔耕不辍,迄今已有25部小说问世。布鲁克纳的小说大多以单身知识女性的婚恋为题材,聚焦于她们的生存状态并深刻摹写她们面临的情感纠葛与事业困境。其中,《天意》创作于1982年,其叙事冷静克制,主题敏锐地与英国当代的社会问题结合在一起,语言无赘笔、有密度。但《天意》收获的评价却褒贬不一。阮炜称赞它是“作者最好的小说。[1]354”而艾琳批评它仍在书写“布鲁克纳式的受伤女人的故事。[2]”同时,在对《天意》的解读中,主流视角仍然局限于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和文化视角,运用后殖民主义视角进行分析的文章却不多见。

其实,《天意》所涉及的不仅仅是两性关系问题。评论家们过于关注《天意》中凯蒂与莫里斯的情感纠葛,便会忽略造成凯蒂命运悲剧的真正原因。实际上,不是命运让凯蒂边缘化了,而是凯蒂对“英国性”的悲剧式演绎与盲从决定了她被边缘化的沉重命运。本文在对小说进行细读的基础上,借用霍米·巴巴的后殖民概念“模拟”,通过分析凯蒂因沉迷于“模拟”“英国性”而丧失文化身份认同的过程,揭示布鲁克纳批判帝国主义殖民意识形态的主旨,以期能进一步完善布鲁克纳的小说研究体系。

一、布鲁克纳对两种“模拟”策略的展示

(一)“模拟”的必要性

从后殖民的视角来看,民族认同话语的建构与殖民征服的过程相伴而生。正是在西方大肆侵略、扩张自己的殖民领土时,全球的人口流动达到高潮。伴随着人口流动,旧有的邻里和亲族认同遭到破坏,而留下的空白被新的民族认同所代替。在此过程中,邻里和亲族认同的失落部分被转化成了隐喻(metaphor)的语言,用于沟通新的更为遥远的距离,跨越多种文化差异,并通行于民族与国家的想象共同体的广阔空间中[3]。这种隐喻语言就是民族認同话语。

英国是老牌的殖民帝国,异质同存一直是英国文化的特点。二战后的移民潮更是为英国的多元文化增添了多彩的元素。但正如萨义德所言,自我身份的建构牵涉到与自己相反的“他者”身份的建构,每一时代和社会都重新创造自己的“他者”[4]426。在与异域文化接触的过程中,为从意识形态层面阐释英国民族的自我身份,英国人选择构建一个“自我”与“他者”的文化疆界以方便界定“同质人群”。“英国性”便被逐渐上升至民族认同话语的高度。同时,巴巴指出,为了成为制度上有效的规训,必须让关乎文化差异的知识驱逐“他者”[5]193。而在两种不同质的文化产生交融时,“弱势群体”可以通过模拟的方式从内部解构强势文化,辅之以自己的理念与传统[6],对自己相对弱势的文化身份进行重构,从而建立起一个平衡的身份。于是,为了免被社会驱逐,异域出生的人一来到英国,便不得不去学习“英国性”的种种文化表征以成为“同质人群”。这种学习和模仿新文化的行为,就是“模拟”。怀抱着成为一个英国人的渴望,凯蒂采取了“模拟”的策略来建构自己的“英国”身份。

(二)“模拟”的两个策略

管勇曾指出:“身份不是某种固定的实体……而是一个带有情感性和描述性的动态再现过程。[7]”他的观点与萨义德在《东方学》中提出的看法有相似之处。他们都认为人的身份是可以通过语言言说与文化符号再现而人为建构的。为塑造自己的英国身份,凯蒂“模拟”的一个突出策略便是她不停地言说自己的英国特性。

凯蒂出身于移民家庭,外祖父是俄罗斯杂耍艺人,外祖母是法国成衣裁缝,早逝的父亲是一名英国军人。因此,她的生存状态一直在三种文化声音间摇摆不定,故而拥有一种强烈的无根感。但她却通过省略事实,只保留关于她英国父亲的那一面来重塑自己。例如,当他人对凯蒂的家庭背景提出疑问时,凯蒂总是用“我父亲是军人,我出生前他就死了[8]1”来回应。凯蒂还将属于父亲的“切尔西公寓”留为自己的联络地址,并将此作为接待英国同事的唯一根据地。在这个房间里,她只摆放父亲的肖像来强调她的英国身份。

凯蒂是言说上的“模拟”者,更是思想上的“模拟”者。在思想上,凯蒂首先从宗教认同这一方面来模拟“英国性”。基督教与“英国性”渊源颇深,而基督教又与殖民压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上的殖民者习惯性地将《圣经》诠释为支持强国入侵、压迫弱小民族的文本。小说中凯蒂本是无信仰者,但莫里斯却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的姓“Bishop”便暗含着强烈的宗教意味。凯蒂看到融入英国文化的出路在于皈依英国宗教,而莫里斯就是英国宗教的象征。为此,她追随着莫里斯阅读《圣经》。因为她认为只有在无限与殖民者趋同时才能得到更高的社会认可度。这正与巴巴的观点不谋而合。巴巴曾指出“模拟”是宗主国殖民者所施行的一种殖民控制形式,殖民者要求被殖民者采纳殖民者的外在形式并内化其价值[9]。

凯蒂的思想“模拟”还体现在她对服饰的选择上。作为一种隐喻表征,服饰不再只是保暖遮羞的工具,它还是抽象的社会身份的具象符号。例如,外祖父穿衣毫无章法,这是独属于俄罗斯杂耍艺人的粗砺。而外祖母总是将法式的浪漫倾注于她华丽的服饰之上。英国精英阶层的莫里斯则偏爱高贵文雅的羊毛衣衫。凯蒂由此认为“优雅”“含蓄”“高贵”是英国上流社会特有的品质,是“英国性”的文化表征。所以,虽然外祖父母坚持自有的着装风格,拒绝被英国同化,凯蒂却将自己的文化身份定位为“英国人”,并坚持用英国的着装标准来要求自己。服饰留给人的是表层身份,穿上服饰之后,许多可能的身份就被隐藏在下面。[10]考究的衣着成功地模糊了凯蒂的家庭背景,为她的身份增添了多种可能性。

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凯蒂高度认同英国文化,她为融入英国社会作出的努力也貌似获得了胜利。但跨国移民者多处于文化的“第三空间”,他们只有在找到自己的文化身份定位并对之产生文化认同感时,才能找到自身身份的归属感[11]。小说的后半部分,布鲁克纳频频暗示全盘接纳的“模拟”行为是没有生机的。凯蒂执着于“模拟”“英国性”,只能让她受制于英国殖民话语的专制和束缚并失去独立判断的精神与个人风格,进而沦为丢掉了精神实质的悲剧人物。

二、布鲁克纳对“英国性”的解构

(一)揭露“模拟”的隐患

“模拟”后的文化看似和谐,其实隐患巨大。巴巴认同并吸收了拉康的“滑动的能指论”来阐释这句话。他认为:“殖民主义原始、权威的表征总是与它重复、差异的发声相分裂,因而殖民主义是一种矛盾含混的存在。[12]107-108”即是说,殖民者自我设定的本原且权威的文化习俗等特性,在被殖民者“模糊的拷贝”中不可能保持自身的纯粹与永恒不变。被殖民者不断地“模拟”殖民者的种种特性,不可避免地会在“模拟”中打上自己的烙印。这样,被殖民者的“模拟”便让自身变成了一个与殖民者“几乎相同”但又“不太相同”的个体。

《天意》中不少细节都暗示了“不太相同”给凯蒂带来的尴尬。例如,作为法国移民,外祖父母都使用法语交谈,只有凯蒂几近严苛地注意自己的英式发音与用词。为此,本特利夫人夸赞凯蒂的英语精准却随即又说“这当然是因为她是一个外国人。[8]183”再如,保琳评价凯蒂道:“她穿着很讲究,几乎太讲究了……就好像她在这儿不是特别自在。[8]183”为了融入英国文化,凯蒂过于拘谨、严肃地对英国文化中的语言、观念、行为举止进行反复的“模仿”。她没有意识到,反复之后,稳定的意义会变得可疑,确定的位置会变得暧昧[13]。因为“模拟”并不是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下让两种文化和谐共处,而是让原本的文化背景出现不和的因素。所以,随着情节的推进,尽管凯蒂迫切地想成为一名英国人,但她通过模仿英国人的衣着和社交生活的付出却被证明是徒劳的。凯蒂自我构建的英国学者身份逐渐出现裂缝,她刻意而为的优雅举止、付出艰辛努力的精细规划总是能被识破。即使是迟钝的弗莱太太也能洋洋得意地指出:“要我说啊,她太使劲了[8]25”。

(二)消解“英国性”的权威

文化差异概念的焦点问题是文化权威的矛盾性[5]197。布鲁克纳对“英国性”的解构不仅体现在对“模拟”“内爆”的展示中,她还将凯蒂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主体性设置为“英国性”的“他者”,并赋予它积极的解构意义来揭示“英国性”的权威是如何被消解的。凯蒂对自己名字的更改就是一个代表性例子。

不论是真实的还是渴望的,在布鲁克纳的小说中,名字作为一种归属感的象征,总是频频被提及。凯蒂为追求内心的安定感与归属感,更改了自己法国式的名字以融入英国社会。“他们叫她Thérèse……不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她是Kitty。[8]3”外祖父母常叫的“Thérèse”既是母亲的旧名,也是外祖母的族姓,代表着与英国格格不入的法国背景。而同事们称呼的“Kitty”则代表她充满着浪漫主义传统的英国生活。她试图通过摒弃乳名来与原有的移民背景割断联系,但她的主体性表现却不断解构她的客体身份构想。例如,当凯蒂发现莫里斯对他们的未来毫无兴趣时,她变得心神不定,不停在脑海中祈求母亲能宽慰“脆弱的Thérèse”。在凯蒂的个体情感和意识领域内,无论她如何将自己英国学者的身份客体化,当她在潜意识中默认自己是Thérèse而不是凯蒂时,“英国性”话语的权威性就被消解了。

布魯克纳还通过讽刺英国民族的保守性与刻板性来消解“英国性”的权威。在《天意》中,外祖父母的家洋溢着法国风情,大学的环境和凯蒂的社交圈则明显呈现英国社会的风气,凯蒂把“模拟”作为一个与旧生活告别的节点,希望以往的生长轨迹在与这个节点合并之后延展出新的生活。但正如克里斯蒂娃所说,“接受激进的他者或是承认一个外国人,一开始可能会被认为是最堕落的倾向[14]7”。凯蒂想要融入英国社会的渴望贯穿了全文,但她却总是被隔离和排除。例如,每次学校举行的教师会议都“仅仅让她拥有与会资格[8]39”而没有发言的权利。在《文化的定位》中,巴巴认为原有民族对流亡者、跨国移民者或异常身份者的排斥,是为了保护社群安全性的边界。排斥异己,就是保护纯粹性,它能促进社群内部的认同感[12]。保守、自恃清高的英国民族为保持自身民族文化身份的纯粹,总是自发地排斥民族文化的“混血儿”。所以,当凯蒂试图从殖民意义的角度去模拟“英国性”来获得民族认同时,英国民族却疏离了像凯蒂这样的渴望获取身份认同的边缘人物。

总而言之,“模拟”之所以裂变,正是因为“他者”介入了整个“模拟”过程,从而让“被模拟者”不断被“他者化”延异。布鲁克纳让“英国性”的“他者”去动摇“英国性”话语的权威,并用英国社会对凯蒂获得身份认同的阻碍谴责了“英国性”的封闭与保守。借此,她消解了“英国性”的权威与神圣。

三、结语

布鲁克纳书写《天意》旨在揭示英国社会中的殖民主义意识形态并批判移民者们的被殖民心态。她将主人公凯蒂内化为“他者”,确立了英国人的主导性地位,突出了“他者”文化身份的相对性和不确定性,表达了凯蒂对殖民文化的认同与渴望。但正是这种模糊的文化位移让缺乏固定地理位置与文化身份的凯蒂陷入了文化忠诚的心理冲突之中,因而凯蒂注定无法在任何地方拥有归属感并建立有意义和持久的个人关系。这便是让悲剧发生的“天意”。

将一个民族的境遇浓缩成一部个人的叙述史是布鲁克纳的常用写作手法。在《天意》中,布鲁克纳通过一场恋爱的铺垫,不仅展示了当时社会环境下移民群体心理与意识的形成过程,更传达了移民群体应该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份、坚持自己的文化意识独立性的呼吁。但布鲁克纳对殖民意识形态下移民群体民族身份认同困境的描写仅停留在讲述的层面,未能让我们看到移民群体“去殖”成功的可能性。为此,当我们重新审视她的小说时,我们更应将其与地理、政治、历史和文化等更广阔的世界联系起来以拓宽布鲁克纳小说的研究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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