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特兰：多重身份的不凡人生

■文 / 黄晶 张贤 梁昱

格罗·哈莱姆·布伦特兰

2020年4月，格罗·哈莱姆·布伦特兰发表《新冠疫情揭示了我们共同的人性和弱点》一文，呼吁世界各国加强国际合作，共同坚持可持续发展理念以战胜新冠肺炎疫情。许多人因此想起了这位在17年前曾带领世界卫生组织（WHO）应对“非典”疫情考验的前WHO总干事。与此同时，也想起布伦特兰这个为世界各国熟知的名字以及她的多重身份：挪威首相、政治家、外交家、环保主义者、女性平权主义者。

一、前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

1998至2003年，布伦特兰担任WHO总干事。2003年，“非典”疫情的暴发给WHO带来了严峻考验。布伦特兰的医学背景使她在应对疫情过程中表现出了特别的警觉性和职业素质。她指出，想要打赢这场没有国界、不分种族、不分男女的无硝烟之战，全人类就必须携手共同应对。“非典”疫情期间，布伦特兰曾做客中国中央电视台CCTV4“抗击‘非典’，中国与世界同行”特别对话节目，通过视频电话与北京小汤山医院、友谊医院等医疗机构的一线医护人员进行交流。布伦特兰说，中国政府和医护人员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为有效遏制病毒传播扩散做了大量艰苦的工作，WHO感谢所有参加抗击这场疫情的人们，感谢他们的每一份力量、每一份贡献。在她富有远见的领导下，WHO积极协调世界各国联合抗击疫情，建立了广泛参与的多边合作机制，最终有效控制了“非典”疫情的全球蔓延。布伦特兰倡导的快速反应和信息公开原则被认为是“非典”疫情被有效控制的重要原因，她因此被《科学美国人》 杂志评为2003年全球“年度领袖人物”。

2003年从WHO卸任后，布伦特兰依然密切关注着全人类的健康问题，包括全球化对流行病传播的影响等重大公共卫生问题。作为全球防范监测委员会（GPMB）联合主席，她在委员会2019年度报告中提到：“全球化进程加剧了流行病的传播风险。根据人类与疾病斗争的历史经验推断，全球随时可能暴发一场快速传播的高度致命性呼吸道病原体大流行病，造成5000万至8000万人死亡和约5%的世界经济总量损失。这无疑将是一场灾难，而我们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不幸的是，报告发布后不久，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出现蔓延。

二、从挪威到联合国

在WHO的出色表现并不是布伦特兰首次向世界展现她出色的领导力和协调力。在此之前，她已经是挪威最为杰出的政治家之一。在她的政治生涯中，污染治理和生态环境保护一直是她高度重视的问题。

1939年4月20日，布伦特兰出生在挪威奥斯陆的一个富有教养的家庭中。1963年，布伦特兰于奥斯陆大学医学院毕业后与丈夫一同前往哈佛大学进修，并于1965年取得公共卫生硕士学位。回到挪威后，她供职于卫生部任公共卫生官员，开始在挪威政坛崭露头角。

1972年，为了保护自然资源和控制环境污染，挪威设立环境部，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在政府中设立环境部的国家。1974年，布伦特兰被任命为内阁环境部长。1975年，布伦特兰成功当选工党副主席，并在两年后成为国会议员。1981年，布伦特兰当选首相，虽然她的第一个首相任期只持续了短短九个月，但九个月却树立了一个年轻、果断、精力充沛的领导人形象，布伦特兰在随后的1986年、1990年和1993年三度当选首相，直至1996年辞职，前后共执政10年。

从担任挪威环境部长开始，布伦特兰就高度重视瑞典、芬兰和苏联等邻国工业污染造成的酸雨对挪威森林和水产资源的危害，以及苏联核污染、核泄漏的潜在风险。就任首相后，布伦特兰更加重视生态环境保护工作。1977年，挪威北海Ekofisk油田发生重大爆炸井喷事故，共有26.3万吨原油泄漏到大海中。这是北海范围内发生的破坏程度最大和影响最恶劣的石油灾难。布伦特兰第一时间赶往事故现场，紧急组织开展海上溢油的围控回收工作，积极与周边国家协调，提醒各国注意溢油防控。经过8个昼夜的连续工作，成功防止了这起原油泄漏事故可能造成的重大生态灾难。

布伦特兰在哈佛期间与杰出的公共卫生领域专家一起学习和她后来从事环境保护工作的经历，让布伦特兰对公共卫生和环境的关系有了深入认识，为她从医学领域延伸到环境保护和人类发展领域奠定了基础。随着在挪威环境部工作经验的不断积累和担任首相后全局意识的逐步形成，布伦特兰越来越感到，环境污染是全球性问题，只靠一个或少数国家的治理是不可能完成的。布伦特兰的视野逐渐转移到了通过加强国际合作来推动环境保护和世界的可持续发展。

在布伦特兰第二次担任首相期间，应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邀请，组建了由来自21个国家的科学家组成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对世界环境与发展面临的挑战及对策进行研究。

三、《布伦特兰报告》

1987年4月，布伦特兰领导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委员会经过3年多的深入调查、讨论分析和广泛征集意见，最终研究凝练完成了专题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也就是广为人们熟知的《布伦特兰报告》。该报告第一次系统阐述了可持续发展的思想，是人类环境发展历史上划时代的里程碑，特别是报告中关于可持续发展的定义“既能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成为之后世界范围内广泛认同的对可持续发展概念的标准表述，与1980年出台的《世界自然资源保护大纲》中关于“地球不是我们从父辈那里继承来的，而是我们从自己的后代那儿借来的”的名言一起，成为可持续发展领域的永恒经典。

布伦特兰坚持倡导平等主义和全球参与，邀请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科学家广泛参与，最大限度地保障研究报告的真实客观，中国生态学家马世骏也受邀参加了该项研究与报告编写工作。报告形成过程中，布伦特兰亲自带领委员会成员到各国举办研讨会，了解各国情况和不同利益相关方的特别关切和意见分歧。一些参会者后来回忆，布伦特兰认真细致、真诚坦率，从不错过倾听任何一个人的发言。最终，她领导的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在深入研究和相互理解的基础上达成共识并形成了结论和建议。布伦特兰对人类走可持续发展之路具有坚定的信念，“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要能够坚持你深信不疑的东西，让别人能感受到你的热情和说服力。”她多次表示，通过坚定的信念和不断沟通，各国最终一定能够找出一条合作之路。《布伦特兰报告》提出举办“全球可持续发展峰会”的倡议得到采纳，1989年12月联合国大会通过44/228号决议，决定召开环境与发展全球首脑会议。为准备这次会议，联合国于1990年开始组织起草会议文件，凝练可持续发展的核心理念和目标，并着手制定优先领域和行动计划。1990-1992年，国际社会召开了多次全球性会议，各国政府集智聚力，探讨解决世界面临的紧迫问题的有效途径，朝着可持续发展成为全球发展共识的方向不断迈进。

1992年6月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又称“地球峰会”）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这是继1972年6月瑞典斯德哥尔摩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之后，环境与发展领域中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一次国际会议。183个国家代表团，70个国际组织的代表参加了会议，102位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到会。时任中国总理李鹏应邀出席了首脑会议并发表了讲话，并进行了广泛的高层次接触。这次大会围绕环境与发展主题，在维护发展中国家主权和发展权，发达国家提供资金和技术等根本问题上进行了艰苦的谈判，达成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等公平对待环境污染问题各国责任义务的具体条款。最后通过了《关于环境与发展的里约热内卢宣言》《21世纪议程》 和《关于森林问题的原则声明》3项文件。会议期间，《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进行了开放签字。这些会议文件和公约有利于保护全球环境和资源，要求发达国家承担更多的义务，同时也照顾到发展中国家的特殊情况和利益。在发达国家生长和工作的经历并没有局限布伦特兰的思维，对于如何推动发展中国家的可持续发展，布伦特兰有自己的见解。她认为，发达国家应当提供资金援助和技术支持，帮助发展中国家避免重复发达国家走过的“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环境治理的成本不是发展中国家的账单，而是发达国家应当为自己的过去所支付的账单。”布伦特兰说，“我们应该用更清洁的技术、更绿色的生产方式、更环境友好的政治决策和更合理的税收制度等来推动发展中国家实现可持续发展。”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的召开标志着成功将理念转化为行动的开端，从此“可持续发展”逐渐成为世界各国处理环境与发展问题的主导理念，大会对主权国家的影响力和约束力也开始显现。

《我们共同的未来》为布伦特兰在国际上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在之后的职业生涯中，她从未停止对世界可持续发展问题的关注，几乎成为国际舞台上可持续发展的代言人，她对可持续发展问题专注、倾心投入、乐此不疲。2007年，68岁的布伦特兰被联合国任命为“气候变化特使”，为推动温室气体减排行动和应对气候变化积极奔走；布伦特兰还是联合国基金会的董事会成员，积极致力于协调和筹募资金来支持联合国解决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性问题；同时，她还是由纳尔逊·曼德拉召集的全球知名领袖独立团体元老理事会的成员，在维护中东和平、缓解南北关系上利用其影响力和国际事务经验继续为世界和平和可持续发展提供支持。

1986年，布伦特兰与其任命的“女性内阁”合影（来源：https://www.arbark.no/Bildeserier/GHB/GHB.htm）

四、中国的朋友

布伦特兰对促进挪威与亚洲国家特别是与中国的友好关系做出了很大的贡献。1995年1月，她在亚洲国家驻挪使节午餐会上提出“亚洲构想”，这个构想的内容由加强政治磋商、发展经贸合作和促进文化交流三个部分组成。她阐述了挪威同亚洲建立长期经贸合作的巨大潜力和必要性，并肯定了亚洲在联合国事务、维护世界和平以及解决环境、人口等问题上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在该构想的推动下，挪威与中国等亚洲国家的关系有了长足进展。

1988年，布伦特兰与邓小平北京会面（图片来源：http://www.hqrw.com.cn/2016/0406/48608.shtml）

1988年1月，布伦特兰首次以首相身份访华时见到了邓小平，她问邓小平，中国当前最需要做的是什么？邓小平说，“在国内进行改革开放，一心一意搞现代化，在国际上争取保持长时间的世界和平”。布伦特兰表示，中国的改革开放推动了中挪关系，也促进了整个国际关系的良好发展。谈话间邓小平谈到自己的年龄：“我今年84岁，该退休了……”当时的翻译不慎将84岁译成了48岁，邓小平开怀大笑，幽默地说自己“返老还童”，和布伦特兰夫人一样年轻了。布伦特兰对这件趣事印象很深，后来还多次提及。她对邓小平有着十分尊重和钦佩的感情，邓小平去世的第二天，布伦特兰沉痛赶到中国驻挪威大使馆吊唁，她说邓小平是她非常敬仰的一位领导人。在这次访问中，她到桂林参观，听说桂林为保护环境而关停了大批工厂致使经济受到损失，她认为桂林为保护环境付出了代价，但从长远看是造福于人民的，也是有利于可持续发展的，对经济的影响是暂时的，这样做为今后旅游业的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30年后，为推动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充分发挥科技创新对可持续发展的支撑引领作用，中国提出建立“国家可持续发展议程创新示范区”的计划。由于长期以来积极推行可持续发展理念，推动生态环境与绿色产业的协调发展，桂林以景观资源可持续利用为主题申报成功，成为2018年首批国家可持续发展议程创新示范区之一，为其他地方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以及处理生态环境与经济发展的关系提供了有益借鉴。1995年11月，布伦特兰以首相身份第二次访华，推动了中挪两国在诸多领域的合作。挪威向中国提供环保赠款和优惠贷款，支持了中国多个污水处理、大气监测、古城保护等项目的实施。在中挪双方共同努力下，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挪高层互访频繁，双边经贸、科技合作发展迅速，文化与社会团体交往不断。

布伦特兰对中国始终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感情，在担任WHO总干事后，把中国定为她第一个访问的成员国，受到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和总理朱镕基的亲切接见，进一步加强了中国和WHO之间的良好合作关系。访问期间，布伦特兰高度评价了中国在居民健康、卫生条件方面取得的巨大进步。在北京医科大学的演讲中她说，中国对WHO来说是举足轻重的，20世纪下半叶，中国作为世界最大人口国，在医疗卫生方面发展迅速、成效显著，为改善全球卫生健康情况做出了重大贡献。

布伦特兰是推动可持续发展最负盛名的领导人之一，在多个领域里做出了重要贡献，她以多重身份演绎着不凡人生。她四度出任挪威首相，执掌WHO 5年，走出了自己独特的女性从政之路，2014年，布伦特兰被英国 《金融时报》评为25年来“最有影响的欧洲人”之一。现年81岁的布伦特兰仍然活跃在国际事务中，她积极致力于解决气候变化、性别不平等、贫困加剧等国际问题，推动多元文化和谐共存，促进世界可持续发展…… 她在为全球可持续发展付出的辛劳以及在此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才干、智慧和独特人格魅力会被世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