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董阳 壮歌德
世界的运作,值得用优于GDP指标的模型去描述。如果政策制定者能看到图1所示的世界,他们将以更加负责的方式去规划发展,以保护环境,而非仅仅为了经济发展。
图1展示了一个概念模型,从一个需要2035美元以保持其内部结构的盒子出发,当我们足够了解盒子的内容物后便能重新安排其结构,使其只需1984美元便可保持结构稳定。那么我们可获得余下的51美元。这个模型是对环境中经济生动的巧妙类比。
经济学将循环经济作为这一学科的基本概念。生产和消费似乎永不停歇。国内生产总值的美元价值与国民收入相等——这个概念源于魁奈1756年出版的著作《经济表》。在当时以及其后一个世纪里,与地球相比,人类经济活动的规模很小,而环境似乎是地球免费赠与人类的礼物。该模型现在仍然主导着经济学,许多决策者和领导人对其深信不疑。在这一概念之下,生产和消费用货币计量,而从环境中获取的原材料和自然服务的价值则被视作免费的。
新时代要求以全球环境为基础的新模型,将环境置于至关重要的地位,而将全球经济活动作为依赖环境的一个子集。我们认为经济活动需要辛苦工作与智慧,因此将其称为“生产”,但“生产”实际上只是从环境中提取丰富资源的一小部分。正如本文介绍的新模型所示:人们可以重构2035美元的原始资源,使其降至1984美元,从而获取51美元的价值释放。这一模型帮助我们理解人类对自然的负债。这一概念模型中的重要数据来自科学结果,人们需要花时间了解这种计算方式。
数字51其实并不是美元,而是力的单位。在化学表格中,它是燃料中释放的焓,其准确数字可以计算得出。不过无论燃料类型如何,其共同特征都是氧分子在其中起到支配作用。按照物理学的定义,释放的力用于做功(Coriolis,1826),经济学将其引申为工作。从历史来看,这股力推动了经济活动,首先是劳力和牲畜,后来发展到引擎和烤箱。人们应该避免被含糊的能量概念所迷惑,而是确定力这一概念,这非常重要。诺贝尔奖获得者物理学家费曼(Feynman)提醒他的学生们:“没人能理解能量——它并不是看不见的小斑点”。原子中质子和电子之间的电磁力是真实的,可以计数。我们可以把它想象为小斑点,或是忙于维持原子结构平衡以及分子键稳定性的工人。这些力是真实、可量化的,存在于图1所描绘的圆圈中:小圆圈代表燃料原子,大圆圈代表氧分子。
早期的经济学家错过了这种模型。1780年左右,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在煤矿井下测试了他的蒸汽机,通过举重测量了图中的力。瓦特估计,1马力指的是,一匹马可在1分钟内将180磅物体拉升181英尺。按照现在的科学进展,我们了解到,这种力可追溯至氧键断裂以形成更牢固化学键时所释放的焓。这一原理,对人类、马匹、引擎,对劳动力和固定设备来说,都是相同的。
物理学家受到费曼的提醒,即便并不了解什么是能量,他们也可将经济活动构想为:一开始,劳动源于身体氧气吸入,由人类施加的力驱动,从而进行图1中描述的反应。这促使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1776年得出结论,即所有价值都能追溯到劳动。一个世纪后,此概念在马克思时代成为一种理论(劳动价值理论),但被经济学家所抛弃,他们认为资本设备与人类劳动相对立。但实际上,事后来看,通过图1的概念模型可知,人和机器都通过食物或燃料与氧发生反应,释放出一小部分可用于工作的力,从而以相同的原理起作用。
这种见解促进更为智能手段的出现,以管理环境以及依赖环境的经济活动。GDP概念旨在衡量经济活动——当经济活动放缓时,刺激计划会被推出。当真实的市场力量表明环境已经枯竭时,即便一线人员已感到不对劲,人们却依然用更多的钱鼓励煤矿挖掘更深,农业企业也使用更多的肥料。而接受本文所述新概念的政策制定者,则能够理解工人过度工作时的状况,能够了解何时机械的应用已超过极限。当免费生态系统服务的替代率下降时,会出现类似工人喘不过气来/机器过度运转的问题。在货币量上加零的经济刺激计划,只会加剧这个问题。
如果经济学家不接受劳动价值论,而是接受成本工作理论,环境的关键作用就得不到显现。首先,推动经济活动的是工作——不仅是劳动,而是人或机器完成的工作。其次,可以客观衡量的是成本而不是价值。阳光和其他所谓的可再生能源具有价值,但没有成本。成本是指用于制造太阳能电池板,或其他将自然资源转化为经济效用的技术力量。
在GDP方法论中,每年新增的基础设施会提高数值。如果仅投资一次高质量且更持久的基础设施,那么随后的GDP数据看起来不会太高。但是,拥有可以持续使用较久的高质量基础设施,而非迅速建立和拆除大型项目,对地球更有益处。
经济学家轻率地说,货币实际上代表着真实的商品和服务,但他们随后进入了与现实相去甚远的金融会计领域。在最严重的情况下,他们支持那些鼓吹垃圾债券、掩盖坏账和环境灾难效应的金融会计行为,直至获得并转移利润。为避免与货币术语混淆,一些环境经济学家诉诸能源核算或熵(由Georgescu-Roegen提出)、㶲(由Szargut提出)、能值(由Odum提出)等相关单位。不幸的是,能量的量化经历了一个混乱的历史,特别是焦耳(Joule)将热量与机械能挂钩之后。将不同的燃料相加,统一算作“能量”的做法是错误的,并且具有误导性。各个行业和不同国家使用的不同单位又导致更多混乱。本文介绍的模型基于一个有用却鲜为人知的事实,即氧分子是释放力的主要因素,且它的贡献在各种技术和燃料形式中都是一致的。
在规划重大项目、投资和发展政策时,用货币形式描述项目,与用项目所需氧气成本进行描述,两者之间存在着鲜明对比。首先,在金融会计学中,钱的来源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如果预计收益会超过成本,就可以借钱。建筑机械的发动机,炼钢的高炉,都需要不断消耗氧气,这与人类进行繁重体力活时的沉重呼吸非常类似。氧气的测量强调了艰苦的工作来自何处,这些工作的进行并不像银行贷款那样简单。此外,在会计学中,提及货币会立即引发人们关于如何使用货币的想法,利益相关者也会纷纷采取行动;但是,如果把描述对象换成氧气成本,要求参与者进行艰苦工作,情况就不一样了。
使用GDP作为唯一指标,忽略了一个问题,即美元无法从实质上加总。货币是微观经济学中的一个很好的衡量标准:买卖双方根据本地市场价格,采取合理的行动。但是,宏观经济学不是小型市场的总和。高层决策者的微观经济经验,容易使其对美元的理解产生偏差。价格敏感性和价值检查在构成宏观政策的抽象实体中丢失了。在微观经济学中,外部性是指边界之外周围环境中的其他人的问题;而在宏观经济学中,外部性实际是内部化的。另一方面,在复杂的供应链中,实际活动必须加总。事实是,人们可以计算或估计氧气的流量,比如多年前制造的固定设备也有着耗氧的历史。人们可以研究活动和计划活动项目的有关记录,以了解是否存在遗漏或重复计算的情形。
图2 GDP和氧气燃烧的比较。GDP是指PPP(购买力平价,按2017年不变价格美元,世界银行数据),而工作者每年氧气吸入量是1029个O2分子(从事重体力劳动者一年吸入的氧气量)。
GDP旨在显示所有商品和服务的总量,但是因为不能将不同产品相加,所以将价格加总计算。针对价格反映实际市场力量的日常产品来说,这样是合理的。政府试图了解准确的发展图景,但是,宏观市场与简单市场的差别越大,人们的各种臆断就越五花八门。因此,使用科学方法进行活动记录可有助于检验已公布的GDP数据。
图2显示了世界银行按2017年不变美元计算的全球GDP(购买力平价,PPP)。将其与每年所有经济活动中消耗的氧气(基于燃料燃烧)进行比较。氧气的单位是“重体力劳动人年”,即从事繁重体力工作的个人一年中吸入并消耗的O2分子(1029个分子)。该方法已应用于美国经济研究,以及(本刊上一期)对2018-2019年中国经济的描述。
需要注意的是,氧气摄入量可以提供隐含在GDP计算和预测背后的信息。例如,煤电站可能对GDP作出贡献,但在氧气消耗(和二氧化碳释放)中却对环境造成不利影响。另外,还要注意,与常规的GDP相比,测量实际物理活动更具优势。GDP记录市场交易(以货币计),因此不会计入市场之外的交易(以一则笑话为例:当一个单身汉娶了自己的管家,他便不再向已成为妻子的管家支付报酬)。大型项目则更为复杂,实际活动和有记录的资金交换之间可能相隔数年。本文新模型的最大作用是,它将提醒决策者们对艰苦的劳动产生同情而非轻视,更加理解物理学“做功”概念背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