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濛
是一湾穿着绣花鞋的水, 走出慈母般温软的河谷。 走出梦中初恋的侬侬细语, 走出东方佳丽的苗条清秀。 浅浅一径溪水, 为酒醉的泸州画好蛾眉, 惊艳出迷离的含情脉脉。 袅娜的身影磨光了缤纷着桫椤林的水岸, 揉皱了隐匿在雾霭中的山峦。
画稿溪, 画稿溪, 一条从写意山水画中淌出的天堂水, 悄无声息地掩映在脱俗的群山之中, 自顾自地踽踽独行。 没有福分做一株穿越古今的桫椤, 陪伴左右, 我甘愿卑微成一棵不开花的草。不论原籍何处, 无畏风霜的追逐, 宽厚所有苦涩, 扎下我童话的根须, 蓬勃地铺满时光的辽阔, 以拥抱的姿态匍匐大地。 清晨,我要闪着乖巧的露珠, 迎接所有高音中音低音的溪水声, 好让它的清纯带走我所有的私心, 包括露珠折射出的天空的幻影, 包括浅埋泥土中的荒唐的欲望。 我希望所有去掉功利的虔诚能唤醒都市渐渐萎缩的知觉, 好让所有珠光宝气让位给诗情画意, 所有胭脂水粉让位给浑然天成, 所有金光闪闪的名词让位给这山、 这溪、这清风、 这日月。 天地人神灵合一的触感重新奔流于生命的血液,好让它不被物质的灯红酒绿灼痛、 黯淡、 褪色。
耳膜中飘出的画稿溪, 碧水淙淙, 环佩叮当出夏日的清凉。夏天是少女的季节, 有着溪流般修长的双腿、 桫椤般蓊郁的秀发、溪畔般蜿蜒的青春弧度。 短暂、 轻巧、 灵动的溪水撩起了过客无限的呵护与宠爱, 安宁的心跳由此抚平所有毛糙。
眼眸中飞出的画稿溪, 蝴蝶翩跹, 水雾迷蒙。 氤氲泥土清香的雾气如贴身内衣般恰到好处地露出山的温良、 水的靓丽。 纤巧脆弱的水流义无反顾奔向坚硬的磐石, 耗尽此生九曲回肠的痴情。 翻滚, 跌落, 五线谱的小蝌蚪却不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画稿溪的水究竟在说什么, 我无从知晓。 只有沉默的河畔知道。 水滴石穿, 坚硬的磐石在轮回中收获了一颗流水般柔软的心, 默契地配合着勾勒出溪流的轮廓, 如护花使者般情牵流水的芳踪。
沉浸在一段湿淋淋的怀想, 一只白蝴蝶的翅膀轻轻牵动了相思的余光。 我再次凝视这方在宁静中安居的山峦, 一丛桫椤以不变的眺望撑开千年的绿伞, 将万年的光波一粒粒揉碎、 跌落。 从原始至今朝, 那亘古不朽的姿态潜伏在流水稍纵即逝的身旁, 激荡出时光的柔软。 一个人漂泊太久, 痛苦会淡漠季节的轮廓; 一条溪径自顾自冲出光阴的缄默, 以飞蛾扑火的热爱舍身汇聚大海。 直到风将所有脚步吹远, 所有远方淡出视野, 手中握紧的只是瘦瘦的一束过去的光, 我这颗凡夫俗子的心, 也再次相信了天堂。 千帆过尽, 所有苦难与彷徨最终流入大海, 顺理成章。 而这条光阴缝隙中挤出的溪径, 让所有追随它的脚步暗生情愫, 用心拍下一帧帧特写, 留待百川东到海的日子, 阅读华章。
分手的露天咖啡馆, 天色阴雨蒙蒙, 笼罩着最后一段不长的告别, 勾勒出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此际。
银色的勺子轻搅细瓷咖啡杯, 粗糙的刮碰声沉重地剥离往事,几分甜蜜, 几分苦涩。 最初图书馆的邂逅, 咖啡厅的牵手, 细雨天的初吻, 你的胡茬温柔地扎着我的唇, 月色撩开时间, 袒露剧中人的恋情………
冷泪滴入杯中, 低头凝视, 关于未来, 期待什么, 泄露什么,毫无内容。 只有黑色的凄凉清澈可见。
久经熬制的咖啡豆才酿出一段刻骨铭心。 泪滴溅起言不由衷的解释, 又锯齿般割破欲言又止的挽回的泡沫。
香草干花, 横亘你我之间, 漏出停滞了青春的光阴。 雨丝也顺势滴下来, 模糊了我眼中你的脸。 咖啡渐冷, 慢慢溢出、 褪色。 每一朵沸腾的水花, 捂不住热浪后的余烬。
爱情不再来。
自你白净整洁的唇边一字一句说出。 仿佛一粒粒带笑的向日葵的种子, 经舌头生硬地抽出, 嚼碎, 最后吐出干脆的壳。
小小的春天, 被泪水改造成河流。 杯中咖啡已冷, 也逐渐透明。 一茎瘦草显现, 最后一层心事被看穿。 许多个小伞兵顶着毛茸茸的脑袋, 躲在完好的釉彩之下。
一株谛听过惶恐心事的蒲公英, 多么忧伤地在不断流泪的咖啡喷泉中缓缓展现同样柔弱的身影。 此经一别, 你要飞向何处?可不可以, 我的心儿随你哭泣, 我的影儿随你漂泊?
你的明天已将我整个抛弃, 而我的光阴仍停留在某月的枕边,用香氛在云中晕染一个月亮, 与昨天的你藕断丝连。
咖啡渐渐淡至无色, 雨水清晰了杯中蒲公英所有的夜色梦幻。就像播洒最后的热爱, 要完成对生命的诠释, 所以必须舍弃, 必须告别, 必须飞翔, 才能迎接陌生。
这是爱情给我的神谕吗?
这是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吗?
藕丝般的细雨流过蒲公英的坦诚, 又义无反顾地溢出。 流淌着我的泪, 哭泣着我的汹涌, 冲刷着我的羸弱。
飞走吧, 做一只自由的小鸟, 曾经的爱人。 心儿碎, 也是为了重生的飞, 疼也是蜕变。 今夜, 如果有一株小小的蒲公英飘入我的梦里, 拂过我的脸, 如你曾经的手。 即使它会生根、 发芽,我也会把它当作一颗青春痘的吻别, 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