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鸟

2020-11-22 20:52沈石溪
意林彩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白脸红脸鸟笼

沈石溪

阳春三月,热带雨林里白色的羊蹄甲花开得层层叠叠,像落了一场鹅毛大雪。我在一棵菩提树旁支了一张鸟网。运气真不错,第二天去看时,嘿,尼龙丝竟然缠住了一只鹩哥。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雄鹩哥,足足有三十三厘米长,黑色的羽毛闪闪发亮,双翼镶嵌着几根白羽,脚爪和喙金黄鲜亮,从眼皮开始到后脑勺,有两片橘红的肉垂;整个色彩典雅和谐,美不胜收。

我提着鸟笼给寨子里养鸟权威波依罕老爹过目,他赞叹道:“爪喙金黄,鹩中之王,肉垂挂脸,喉赛神仙。你抓到的是鹩哥中的极品,起码值一辆三驾马车。”

我喜得眉毛差点掉下来,早晚两次提着竹笼到树林里遛鸟,顿顿捉活的竹虫来喂它吃,还用清泉水给它沐浴。可是,它却从没开口叫过一声。鹩哥值钱,形象美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歌喉要美,它不肯叫,身价必然暴跌。

我千方百计地逗它开口,先是停止喂食,行话叫“逼口”,希望它能在饥饿的无奈下,开口用叫声向我乞食,可它饿得双腿发软,喙仍锁得死死的,跟我玩起宁死不屈来了。

我又向别的养鸟人借来好几只雄鹩哥,一只只形状各异的鸟笼众星拱月般地把我的红面鹩哥王围在中间,你唱我叫,争奇斗艳,一片欢腾,行话叫“激口”,遗憾的是我的红面鹩哥王安详地蹲在竹笼的横枝上,露出一副不屑与群小为伍的高傲神态,就是不叫。没办法,我只好又厚着脸皮借来一只雌鹩哥,关进鸟笼去,行话叫“逗口”,希望用异性逗引的办法,让它滔滔不绝地唱起情歌。差点把我气晕倒的是,它对送上门来的爱情照收不误,却仍拒绝从喉咙里吐出任何一个音符。

我一怒之下,捉了一条虎斑游蛇,别出心裁地让蛇盘在鸟笼上,我自己给这种方式起名,术语“惊口”,希望它能在死亡的威逼下急叫起来。我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它只是全身羽毛恣张,尖利的喙瞄准蛇眼,坚持要和我进行一场沉默的战斗……

我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这只红面鹩哥王就是闷声不响。

我去找波依罕老爹,让他给瞧瞧毛病究竟出在哪里。波依罕老爹提起鸟笼仔细端详了一阵说:“唔,这只鹩哥心气太高,它不愿和平常的雄鹩哥比叫声,一般的雌鹩哥也难以煽起它的激情。它是鹩哥王,金口难开,但一旦开叫,啧啧,声音会把凤凰都羞红脸的。”

“请你教教我,怎样才能让它开口叫?”我拉着波依罕老爹的手央求道。

波依罕老爹皱着眉头沉思良久才对我说:“看来,只有再找只鹩哥王来,引起它的嫉恨,它或许就会开口叫了。”

“可我到哪儿再去找只鹩哥王来呢?”

“我听说曼燕寨康朗甩养着一只鹩哥王。老倌很吝啬,就怕他不肯借。”

我冒着烈日走了十几里山路,去到曼燕寨,找到康朗甩,差点磨破了嘴皮,送了一对蜡条、两条烟和一壶酒,康朗甩才勉强答应把他的鹩哥王借我用一次。

当康朗甩把他的大鸟笼放在我的鸟笼旁时,白脸鹩哥王立刻感觉到了某种威胁,激动得在鸟笼里上蹿下跳,脸上那块白色的肉垂都变成青黑色的了,“嘀哩啁,嘀哩啁”,发出一声声示威性质的鸣叫。到底是罕见的鹩哥王,叫声确实与众不同,单音丰富,除了能像一般的雄鹩哥那样用“嘀哩啁叽啊呀”六个单音组合出不同的音符,它还会发出“嘎啾”三个难度较大的单音,叫声的变化就成倍放大,悦耳动听,十分精彩。

可是,这一切对我的红脸鹩哥王一点也不起作用,它又恢复了特有的冷漠表情,蹲在鸟笼的横枝上,一只眼睛睁,一只眼睛闭,无动于衷,不屑一顾。

“这家伙,掂量着白脸鹩哥王不如它强,引不起竞斗兴趣。”一旁看热闹的波依罕老爹说。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我焦急地问。

“看来,只好给它尝尝失败的滋味,它或许会因痛苦而鸣叫的。”波依罕老爹说着,和康朗甩一起,把那只鹩哥皇后从笼子里捉出来,用棉纱绳缚住它的身体,另一端线头牵在手里,然后,把它塞进

我的红脸鹩哥王的笼子里。白臉鹩哥王在笼子里显得焦躁

不安,狂飞乱撞,把两根白色的翼羽都折断了。“嘀叽哩啁,嘎啾呀”,音调缠绵委婉,似乎在恳求鹩哥皇后不要钻到我的鸟笼里去。

开始,我的红面鹩哥王对鹩哥皇后的到来,并没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只是朝边上靠了靠,腾出一块地方,让鹩哥皇后和它并排停栖在横枝上。但看到白脸鹩哥王在撞笼子在拼命叫唤,它的神采渐渐飞扬起来,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在笼子里旋了几个圈,抬起一只翅膀轻轻去拍鹩哥皇后头顶那撮白毛。鹩哥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的红脸鹩哥王一阵,忸忸怩怩地朝我的红脸鹩哥王歪过头去。

就在我的红脸鹩哥王翅膀快碰到鹩哥皇后的小脑袋时,康朗甩将线头用力一扯,鹩哥皇后不由自主地被拉出了笼门,回到了白脸鹩哥王的鸟笼里。

我的红脸鹩哥王站在鸟笼里目瞪口呆。

白脸鹩哥王发出惊喜的叫声,然后,它昂起头蓬松开胸脯的绒羽,发出一串清脆嘹亮的鸣叫。从它得意扬扬的神态看,无疑是在唱一曲凯歌。

我的红脸鹩哥王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继而愤怒,突然,它优雅地一甩脖子,“啁嘀哩噫嘎啾啦——”吐出一串鸣叫。我从没听到过这么奇特的鸟叫,圆润饱满,沉郁激昂,充满了生命的灵性,尤其是末尾那声长长的拖腔,像灵蛇缠绕在翠竹上,音韵清雅,意蕴万千,余音袅袅,穿透力极强。果然是价值连城的鸟中之王,果然是举世无双的金嗓子。

随着那声石破天惊般的叫声,那只鹩哥皇后像被魔术棒点了一下似的,情绪突然间亢奋起来,一掠翅膀,抓住笼壁的竹枝,拼命摇晃,竭力想重新回到我的红脸鹩哥王的身边去。白脸鹩哥王还在叫,但叫声支离破碎,听得出来,已完全丧失了自信,变成了一种绝望的哀鸣。

康朗甩脸色大变,急忙收起鸟笼,说了句:“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初心讲义要不然,我的鹩哥就废掉了。”然

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曼广弄寨。红脸鹩哥王仍昂着头,一个劲

儿地鸣叫着,它的单音丰富多彩,就像在组合声音魔方似的,不断变化着各种各样的叫声,一会儿如金鸡报晓,一会儿如云雀升空,一会儿如画眉迎春,一会儿如鸳鸯戏语。

我想,过一会儿它叫累了,情绪平静了,就会停止鸣叫的。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它仍在不停地叫,它的力气差不多快耗尽了,双翅耷拉,羽毛蓬乱,只有那双麻栗色的眼睛还流光溢彩。

我着慌了,用竹签挑起蚂蚱堵它的嘴,用冷水淋它热昏的脑袋,用布帘子蒙住鸟笼……可一切想让它停止叫唤的努力均属徒劳。它太高贵了,它是鹩哥之王,鸟中至尊,是不能忍受另一只雄鹩哥用叫声从它身边夺走它中意的雌鹩哥的,它要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荣誉。

傍晚,它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来,叫声却越来越响亮,如泣如诉,震慑心魄。终于,它嘴腔里喷出一片血花,两腿一蹬,死了。

(杨贺勤摘自《和乌鸦做邻居》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图/小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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