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城市去看病

2020-11-22 20:35程盟超
意林彩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王莉医护网约

程盟超

当一座城市为了抗击疫情不得不开始沉睡时,它的神经末梢依旧保持着活跃和敏感。对于这一点,武汉的网约车司机李捷十分了解。

他平均每天出车两到三次,车轮上维系的是这个城市最日常却又最急迫的需求——有高血压病人急需买药、有行动不便的老人等着透析。

李捷只是这个神经末梢上的一分子。1月26日0时,为防控新冠肺炎,除许可车辆外,武汉中心城区实施机动车全面禁行。1月23日,公共交通已先行被暂停。禁行后,有关部门从网约车和出租车公司处召集司机车辆,组建了大约6000辆车的“社区保障车队”,分配至城区1159个社区,保障非发热疾病紧急送医等居民必需出行,协助社区运送物资,为行动不便住户送菜、送药。除了“社区保障车队”,从除夕至今,出行企业搭建了“医护保障车队”,武汉市民也自发组建起志愿者车队。他们与300辆公交车,部分政府车辆一道,保证着医护人员出行。

1.和我妹妹一样的孩子

李捷一度很讨厌武汉街道的拥挤。但春节期间,驾车飞驰在空旷的马路上,这位武汉人却在车里不住地哭。“我清楚地看到,我的城市‘生病了。”

和李捷同属社区保障车队的滴滴出行网约车司机王莉说,公共交通关闭后,她看到消息,说下班的医生护士们没法回家,过路车辆因为不具备防护措施,都不敢停车。除夕这天,妹妹从老家打来了电话。妹妹是护士,很多同学在武汉协和医院工作。她说:姐姐你要保护好自己,同学们都说快撑不住了。电话这头,王莉默默哭了,决定做点什么。

她想到网上那些医生护士脸上被勒出印子的图片,“是些和我妹妹一样的孩子”。

后来成为滴滴出行武汉抗疫调度负责人的曾洪波记得,“封城”后,自己很快接到来自政府部门的要求:调集1300多辆车保障社区必需出行需求。1000多辆车几乎一夜间凑齐了。看到网上有大量医护人员因无法出行而求助,这家公司又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组建一支200多人的“医护保障车队”。

在武汉市交通运输局的协调下,滴滴最终共派出1500多辆车。东风出行征集了1000余位司机,t3出行400名。曹操、首汽、高德等出行平台和本地出租车公司也纷纷参与了这场志愿保障行动。为让“医护保障车队”有序运行,滴滴出行的程序员用31个小时制成了专门针对约8000名认证医护工作者的特殊程序,植入滴滴出行App后台。让医护人员可以免费叫车。

2.不可能不怕,但总有人需要我

曾洪波称,据他了解,医护人员出行目前基本得到了满足。他们一部分被安排入住医院宿舍和附近酒店,政府和医院给予了部分通勤车辆,出租车、网约车公司和民间志愿者也提供着保障。

社区保障车队同样开始运转。

被分配去运送那位糖尿病并发症严重的老人就医换药时,李捷准时到达了。他本以为老人会有家人陪护,却发现老人拄着单拐,扶着楼梯扶手,满头大汗,从六楼一步步挪下来,疼到脸色惨白。

老人告诉李捷,他的孩子都在海外,“封城”时妻子恰在其他城市。他的左脚因为换药拖延而溃烂,基本不能着地。李捷将

老人扶进医院,医生告知,医院目前已被征用,无法处理其他病症。他只得将老人送回家,搀上楼。两天后,再带老人去民营诊所换药。最后离开时,老人紧紧抓着李捷的衣服,不停地道谢。

倘若患病老人、孤寡老人是目前最需要照顾的人群,据王莉观察,需要社区派车帮助出行的第二大群体,是那些自我怀疑可能感染的居民。他们并未发烧,不算疑似病例,但自感各种不适:比如咳嗽、胸闷,希望去医院排查。王莉称,这部分人占到社区出行诉求的30%甚至40%。

但对于已经发烧的居民,依据目前规定,为避免交叉感染,应急保障车辆通常不能运送。社区只能将信息上报,等待医疗系统派车收治。

王莉第一天到达指派社区,遇见一位老奶奶,自称不舒服,想去医院排查。社区人员初步询问筛查,发现她属高度疑似。社区人员立刻说:离远点,我们来处理。

王莉记得,那天天气很好。人们远远地围着老奶奶。阳光下,老人一言不发,坐在社区服务中心门口的椅子上。社区的工作人员跟她喊,您先回去,我们去上报。无论治疗还是隔离,都要排队。老人沉默了几分钟后,慢慢从椅子上站起,再缓缓地躺到地上,用尽力气喊:“我要去医院,我要拍片子,我主动申请隔离……怎么都好,你们帮我解决啊!”最终,社区人员叫来一辆防护措施相对较好的“医护保障车”,将老人送去了医院。

对于加入志愿车队,李捷一直对家人有所隐瞒。他其实也担心,他是顶梁柱,家里又有孩子,他不敢想象自己万一感染的后果。“我不可能不怕,但总有人需要我啊!”

3.我就是它的一部分

王莉所在社区有4辆配车,两辆是网约车,两辆是出租车。几天下来,原本在路上“水火不容”的双方就成了朋友。每次出车回来,开出租车的大爷不时招呼她,赶快过来,我给你消毒。

乘客们的态度也发生着变化。“以前人们打车,更多是觉得我付钱了,你得伺候好。”现在,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说“谢谢”。几天前,王莉运送一位80多

岁的老人去医院拆线。到达后,老人站在医院门口,迟迟不肯离开,非要帮助王莉倒车,替她看路。

“这段时间,老人真的很无助。”王莉说,她几乎能从乘车外出的每一位老人身上都感受到恐惧、担忧。那位80多岁的老爷爷也一样。陪他出来的女儿明显很不耐烦,老人在车上也一直沉默,看起来充满愧疚,但又一定要王莉开走后才肯去看病。

2月以来,形势在慢慢变好。随着支援赶来,医生们反映,物资紧缺的程度减轻了;人手也在增多,医护们渐渐可以轮班休息。武汉的私家车主汪奇的车里开始多出各种东西,它们都是坐车的医护人员们留下的。有的医生看汪奇等人的防护措施过于简陋,悄悄将自己的n95口罩塞到他们的车座后面;也有一早乘车的护士,提前在家做好了早饭,下车时将牛奶、鸡蛋和面包一股脑地塞进汪奇怀里。

有一天,王莉和她服務社区的保安聊天。保安大叔很平淡地说,自己女儿科室4个人,3个都感染了,就剩下她自己。现在,她要去支援火神山了。

“过去没遇到大事,我从来不相信‘城市由我建设。我说这就是空话。”王莉说,“现在,我觉得武汉就是我的家。我就是它的一部分。”

(海城楼摘自《中国青年报》2020年2月12日 图/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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