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西红柿

2020-11-22 15:45
海燕 2020年2期
关键词:小福子亦然饼子

晚上11点多钟,税务局副局长张广福参加完小学同学聚会,乘坐出租车回到自己家楼下。下车后,他习惯性地抬头向四楼家中的窗户望了一眼,看到透出的灯光,心中一阵兴奋。要知道,这次是在妻子李亦然痛快的“懿旨”下达之后去赴宴的。所以,他是少有的放松和轻松,心旷神怡地在同学聚会时多喝了两杯,回家就晚了些。走进楼洞后,他稍稍慢了下来,纠正了一下自己蹒跚的太空步后,才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张广福在门外长舒一口气,尽量想保持着不让李亦然看出喝高了的状态。准确地找到钥匙后,利索地打开房门,他看见李亦然还是像往日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便努力自然地冲她一笑。但是,仅仅这一笑,李亦然就立刻看出他的醉态了。

张广福这个人平日话不多,但是只要喝得稍高一点,就特别兴奋,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就像周星驰在《九品芝麻官》里扮演的包龙兴十三叔一样,说起话来“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那侃侃而谈的架式谁也阻挡不了,还夹杂着表演的神情。每当这个时候,李亦然和女儿两个人就不多说一句话,只做他最忠实的听众。现在女儿已经工作,在外面租房子住,就只有李亦然一个人听他唠叨,看他表演。李亦然和女儿的心情是不同的,常言道,“醉其酒,观其性”,俗语说得好,“酒后吐真言”,李亦然格外用心听张广福酒后倾诉的每一句话,除了听他讲饭局上的情况和发表一些感受,还特别留意他对饭局上女人的印象。

张广福出生在一个叫石灰窑的小山村。“石灰窑,大破瓢,小孩拉屎接不着。”这句顺口溜道尽了一切能够想象出来的贫穷。他的父母生了四个孩子,他有三个姐姐,他家是生产队有名的“长拉户”。他在贫困的环境里认准了只有好好念书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为此,一门心思全用在了学习上,最后终于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了村子里人人都竖大拇指的骄子。大学毕业后,正是机关特别需要大学生的时候,张广福被分在了区税务局工作。李亦然的叔叔是他的局长,非要李亦然和他处对象。刚开始,李亦然是万分不乐意的,一听那名字就撇嘴,张广福,土气死了,一听就是山沟里的人,能有什么美好浪漫的向往。自己身为粮食局长的千金,人又长得漂亮,至于这么下嫁给一个土老冒吗?虽然自己是高中毕业,在公路管理段做会计,但那又怎么样,也没有什么低他一头的。但是,叔叔特意做了一个扣,找了一个工作上的借口让张广福到办公室来,李亦然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地把张广福观察了一个全乎,最终决定嫁给张广福。

张广福坐在沙发上一边喝水一边说着,从他兴奋的表述中,可以明显感觉到40年后第一次参加聚会的23个人都把他这个当年的班长、现在的税务局副局长当成了聚会的中心,颇有点众星捧月的态势。讲到最高潮的时候,张广福像想起什么国际大事一般,从包里拿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T恤衫,抖落开来比划着让李亦然看,那上面印着“小时候的回忆”六个鲜红的大字。为了显示他对这美好回忆的重视,他用酒后笨拙的动作脱了衣衫,只穿那条三角裤衩,半倚着门口的立镜开始往头上套,衣服堆积在头上和脖子上,他就不协调地往下拉,可能是出了一身的汗,身上涩涩的,衣服一直不配合他的动作,费了不少力气才拉平。然后,在镜子前欣赏。“小时候的回忆”在胸前闪耀。但是,衣服领子也在前面,几乎捂住了他的嘴。“嗯,怎么……回事?”他舌根有些发硬。“呵呵,穿……倒……了。”他又把衣服脱下,重新套在了身上,然后,下意识又往胸前看,那六个大字却不见了。“哈哈”,他自嘲般地笑笑,又调侃地说:“老年痴呆犯了,字不是在后面嘛。”

张广福光着脚连拖鞋也不穿,挪到李亦然的面前,挡住她看电视的视线,把后背对着她,拖长音调一字一字地强调着,“看到了吗?小……时……候……的……回……忆。”李亦然没有认真看那六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字,倒是看到了他那有点罗圈的两条腿和两个大腿肚子,便想起来无论天怎么热,他从来不敢穿男生那种大裤头出门,不由得笑起来。

张广福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老婆还没有收回的笑容,以为她与自己产生了共鸣,“老婆,你说,小时候的回忆是不是挺美好的?”

李亦然也不吱声,又笑着抬头接着看电视剧去了。

张广福就穿着他那“小时候的回忆”倒在了沙发上,惬意地将双脚搭在了李亦然的腿上。李亦然不耐烦地用手拨拉他的脚脖子,“一边去。”

“唉,真不够哥们儿意思,怎么一点夫妻情份也没有。”他为自己找台阶。

张广福继续喝着水,仰靠在沙发上,继续着他酒后超常发挥的演讲。

“老婆,我和你说哈,我们班有个叫叶辉的,我们俩最要好了。小时候,他就爱整天摆弄那些泥巴块子,经常被他爸爸用脚踢着骂,整天摆弄这些,长大能有什么出息!你猜怎么着,他爸还真没说对,现在他还真挺有出息的,在村子里扣了40多个大棚,成了种植专业户了,现在正在动员几个种植大户成立果蔬专业合作社,他要当社长了。他现在在城里最高档的小区有房子,整天开着宝马车农村城市两头跑。而且,这小子对种植西红柿特别有研究,别人家的西红柿酸得不敢牙对牙地嚼,而他种的西红柿,叫草莓柿子,甜中微微带点酸,味道老正了。今天,他带了一些我们大家尝尝。你知道,我是品西红柿的专家,从记事起就吃,从没有间断过。但是,每次都吃不出小时候家乡西红柿的味道,而这一次,只一口下去,我便感觉没得说了,小时候家乡的味道又回来了,真的是我吃到的最好的西红柿了。我本想带个回来让你尝尝,可同学们你一个我一个,都给吃光了,我也没好意思再要。我可不像你这么不够意思,把脚搭你腿上都不让。不过,老婆,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们家的西红柿有着落了,他在九三路早市有个固定的卖点,每天四点就和他媳妇开着厢式货车来卖菜,西红柿是主打。我和他约好了,哪天我们家要买西红柿,我就提前微信他,每次准备10斤,我早上上班时取了放到车里。从今往后,你就跟我尝鲜吧!当然了,我也声明了,我按市场价格付款,不然,我就不去买了……”

张广福说着说着,两个眼皮就开始打架,睡意最终占据了上风。

“别在沙发上睡,我挪不动你。”李亦然命令道。

有一次,张广福喝醉了,回家倒在地毯上就呼呼大睡,李亦然怎么也挪不动他,只好给他盖上被,任由他在地毯上打着呼噜。据张广福后来自己说,他醒来后反复挪动着腿脚要下地,却怎么也下不来。咦,怎么回事,怎么就下不来了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地毯上,这件事他还当成笑话说给别人听。

张广福使劲抬起自己的双脚,往卧室走去,连那“小时候的回忆”也不脱,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当初爸妈去世,家里的老屋不卖就好了。那时就寻思,永远也不回那穷山沟了。其实,农村现在也挺好的……”

没有谁能想象得出来,张广福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会对西红柿情有独钟,而李亦然也是结婚之后才发现的。

那是婚后不久,两个人一起去市场买菜,都不知买些什么好,李亦然说,“咱俩分头走,你买你喜欢吃的,我买我喜欢吃的,然后咱俩在市场门口集合。”待李亦然买完东西来到市场门口,看到张广福买了一大包西红柿和两个玉米面的大饼子。李亦然惊讶地问了一句,“我的天啊!这么多,能吃完吗?”张广福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能。”而且继续道,“你回家不用管我的饭,做你自己吃的就行了。”“那你吃什么?”李亦然问。

张广福把手里的东西往上一提,示意着说:“这两样东西足够了。”李亦然往张广福手上扫了一眼,西红柿半红半绿的,那两个玉米面大黄饼子,一看就是农村大锅烀出来的,都有黑黑的糊嘎渣儿。李亦然从小娇生惯养,长这么大,她都是吃细粮长大的,对这些粗粮,真是难以下咽。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现在还能喜欢吃这种东西。她根本想象不出来那时候农村人每年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大米白面的日子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她更不明白,张广福小时候刻苦学习,矢志不渝要考上大学的奋斗目标不是因为有什么鸿鹄之志,只是因为想过那种大米饭管顿吃、大馒头管顿造的日子。每当张广福要退缩的时候,一想到那香喷喷的大米饭和大馒头,浑身就充满了动力。城市户口和商品粮油证是他梦寐以求的两个小本子,是改变命运的两个砝码和尚方宝剑。粮油市场化之后,家里的那个牛皮纸色的商品粮油证已经毫无用处,李亦然随手就扔到了垃圾桶里,而张广福又给捡出来,认认真真地把卷起的纸角扯平,郑重其事、充满仪式感地摆放在家中放重要东西的抽屉里,她根本不理解他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回到家里,李亦然就忙着去做饭了。她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用做你的饭了吗?用不用做个西红柿炒鸡蛋?”张广福点头笃定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用管我。”

待她把自己的饭菜端上来,张广福也洗了10多个西红柿用小盆盛着,连同那两个大饼子一同端到了桌上。

不等李亦然动筷,张广福就一手拿个大饼子,一手拿个西红柿,先对准饼子狠咬一口,然后,又对准西红柿狠咬一大口。随后,一边嚼着,一边使劲地咂着嘴,“美味啊,美味啊,我的最爱!”李亦然惊讶得有些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张广福十分享受地又吃了一口,“人间至味是此饭!”这也能称作饭?李亦然真不知道这没有油盐酱醋的两样东西混合在一起嚼完是什么滋味,他又是怎么咽下去的。“虽然和小时候家乡的西红柿味道差了那么一点,但我也满足了。”那天,张广福一口气吃光了两个大饼子和10多个西红柿,特别是嚼那个饼子煳嘎渣儿的时候,格格作响。

后来,李亦然被他熏染的也爱吃西红柿了。有了女儿之后,女儿随爸爸,也爱吃西红柿。不过,只是那大饼子,娘儿俩却始终爱不起来,她们一致认为那是农村土老冒的吃法。

后来,李亦然倒是越来越喜欢张广福这种吃法。因为有时候女儿不在家,她又懒得做晚饭,就买几个西红柿和一个大饼子糊弄一下他,省去了厨房的烟熏火燎。她下班了有时要去美容、练瑜珈,就更懒得管他的晚饭了。这次同学聚会,张广福把西红柿的问题解决了,就让他自己下班时再去市场买个大饼子,李亦然真的成了甩手掌柜了。

叶辉也没有想到,张广福能参加这次同学聚会。毕竟在叶辉眼里张广福是大干部,张广福如果不参加聚会,他认为理所当然。虽然他最想见的老同学就是张广福,但他也没有抱很大希望。他寻思人家是领导,不可能像我们普通老百姓一样随心所欲。张广福的到来,给这场同学聚会增添了最亮丽的色彩。他问张广福:“听说国家现在管得严,你参加这种聚会对你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张广福还是用小时候那种友好的笑意说,“不要紧的,没有那么复杂。咱们是老同学,不是上下级关系。而且,我们在工作上也没有交集,你们也不是我的工作对象,我们有的,只是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情意。”

张广福的回答让叶辉觉得很温暖。没有人能比叶辉更了解张广福小时候的情况了。他们两个人属于真正的竹马之交。两家在一个生产队,家相隔不远,是前后街。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两家都是四个孩子,只不过叶辉家是三男一女,比张广福家更困难。叶辉在家中男孩子里排老三,所以村子里的人就叫他“小三子”。家中四个孩子只相差两三岁,一个挨一个,特别是正长身体能吃饭的时候,差不多要喝干父母的血。他喜欢和大家一样,叫张广福“小福子”。

小时候,小三子和小福子放学要一起去拔猪菜,常常是拿一块又硬又凉的大饼子就往山上走。没有什么就着吃,就一边走一边拔菜一边啃着难以下咽的大饼子。路边的菜地就成了他们觊觎的美味佳肴。大葱就饼子是绝配,是最好的伴侣。每次去葱地里“取货”的,肯定是小三子。小福子是班长,属于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是毛主席的好孩子,他胆子小,要求自己严格,他就是再怎么馋,也不会有这种“偷盗行为”。而小三子就不同了,他的学习成绩是班级从后面开始数的,也差不多是属于“坏孩子”系列的,又加上家里动不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就和两个哥哥学着生产队有些人那样,去集体的地里“取点补给”。晚上,夜色稍深一点的时候,他和两个哥哥,一个望风,一个进菜地,一个往家里运。他那时候小,是个望风的角色。那些运回家的东西也无非就是些大葱、萝卜、白菜什么的,但也是填饱肚子的美味佳肴。

小福子和小三子两个人大饼子就大葱吃着,连大酱也没有,常常辣得满脸通红,舌头和腮帮子都麻木了。路边西红柿地里那红鲜鲜、娇滴滴的西红柿,要多诱人就有多诱人。小三子会前后左右地看看,然后再东南西北地望望,在他认为安全的时候,果断地一头扎进西红柿地里,哈着腰蹲在西红柿的架子间,飞快地用手往筐里撸,也不管什么红的绿的、生的熟的、大的小的了。等撸得差不多了,就用筐里的菜把西红柿盖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先试探性地露出小脑袋四处观望,在认为安全的情况下,再像兔子一样蹦出来,若无其事地走在田间的大路上。碰到生产队看园子的社员,他们只要看到小福子在旁边,一般情况是不会怀疑的,而是一路放行,因为小福子是贫下中农眼中优秀的“公社小社员”。再说,有些人即使看到了也装作没看见,也心疼这些正长身体饥饿得像馋猫一样孩子们。小福子从不主动去“偷”,也不去劝,更不出卖自己的兄弟,其实他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盼望,因为自己还可以受益。

两个人走到离菜地远一点的山沟里、苞米地、高粱地、大树下等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小三子就一股脑地把筐里的猪菜和西红柿倒在地上。然后,把小福子筐里的菜扒拉到一侧,把一半的西红柿放在小福子筐底,再把菜扒拉过来,把西红柿盖上。小福子也把自己筐里的菜抓一些,同样把小三子筐里的西红柿盖上。两个人留出几个红一点的西红柿,顺手往衣服上裤子上一蹭,就急切地咬一口,大饼子就着西红柿吃起来。刚刚辣到极致的味蕾立刻就酸甜起来,瞬间满口生津,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聚在了这一刻。这泌人心脾的大饼子就西红柿怎么就这么好吃啊!这奇葩的吃法,是在特殊的成长环境下出现的,别人是无法理解的。渐渐地,也就成了两个人共同的偏爱。

后来,升了中学,两个人没有分在一个班,但上学放学仍旧是一起的。到了初三的时候,小三子实在是念不下去了,就赖在家里不肯上学,父母无奈,也只好由着他了。倒是小福子多次到他家,像大人般地不断劝说他。当时谈些什么具体内容小三子已经忘记,但是,有一句话,至今小三子念念不忘,“三儿啊,念书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用。”为了这句话,他又咬牙坚持了三个月,总算把初中毕业证书拿到手,至于初升高的考试,他根本就没有参加。不是他不肯念,而是他看到那些代数、几何、物理公式什么的,简直就是天书,根本就不认识。后来,每当大家议论起毕业文凭时,他就调侃自己是“初本”毕业,大家一脸不解的表情,他就进一步解释道,“是我自己封的,初中本科毕业。”搞得大家哄堂大笑。

小三子初中毕业的时候,还太小,就没有到生产队出工。刚开始就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侍弄点青菜到市场上卖,补贴家用。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了,他家分到了一些果园、菜园、大田。他就有了用武之地,整天在田野间奔走,倒也乐在其中。再后来,他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就雇佣了一个外地姑娘帮助卖货,这个叫刘雯的姑娘最后成了他的媳妇。

之后,慢慢发展到现在,小三子又把村民们那些零散的土地集中租过来,不断地扩大着规模,搞起了大棚种植。现在,他正联合多家种植大户,准备成立一个果蔬专业合作社。缘于小时候的情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西红柿的种植上下功夫。别看他念书不行,但在西红柿种植方面,是斫轮老手。他种的草莓柿子,从来都是供不应求。虽说他现在年龄大了,物质条件也很好,衣食无忧,但是他和媳妇定了一条规矩,不管多忙,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俩都要到早市卖点菜,一则他就是从卖菜起家的,二则他也想了解第一手情况,听听那些逛早市的大爷大妈们对他蔬菜的反应。

自从夏季小学同学聚会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张广福就用微信通知叶辉,准备10斤西红柿,他第二天上班路过时去取。叶辉和刘雯就在前一天晚上准备两个塑料袋,满园子挑选最好的西红柿。一袋装5斤八成熟的,可以马上吃,一袋装5斤六成熟的,在自然环境下再慢慢变熟。这样,张广福就可以梯次吃完,不至于吃不急而坏掉。

张广福每次去取西红柿的时候,不用问价,很自然的递过去100元钱,叶辉就认真地找给他20元零钱。叶辉的媳妇把早就准备在菜案子底下的两包西红柿递给他。两个人一个急着上班,一个还要卖菜,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偶尔人少的时候,两个人也简单寒暄几句,无非是哪个同学怎么样了,有什么新动态。他们有一个“小时候的回忆”微信群,大部分信息在那里就已经获得了,再说一遍,也无非是没话找话。

自从中央“八项规定”的要求落实以来,张广福在外面的应酬不知要少了多少,他为此拍手称快。他本来就是个不喜欢应酬的人,单位如果不加班,他就正常下班回家,晚饭就是大饼子就着西红柿,简单而又好吃。去做美容或者练瑜珈回来的李亦然现在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晚上坚决不吃晚饭,每天也是用两个西红柿代替。特别是大冬天飘风扬雪的日子,他们依旧能够吃到过去只有在夏天才能吃到的西红柿,品尝着小时候家乡的味道,就更加感觉到这是人间最难能可贵的美味。

三九严寒的时候,叶辉在早市卖菜,是用棉被盖着的。张广福来了之后,依旧不用问价,递给他100元,叶辉依旧找给他20元。张广福走之后,刘雯提醒叶辉,“现在这大冬天的,柿子涨价,15元一斤了。”叶辉说,“就这样吧。”刘雯说,“也是,不在这几块钱,小时候的情意,不要钱都行。”

叶辉对张广福这个大局长同学是深怀敬意的。如果问他这一生所接触的人,最佩服谁时,他会不假思索地说“张广福”。他一直把自己小时候的这个小伙伴当作自己人生的一大骄傲。每每在外面与人交谈,时不时地他就要提起张广福。但绝不是那种故意卖弄和炫耀,他真的认为自己和小时候的这个小伙伴有云泥之别,张广福是他一生都在仰望的人。

这又到了春天,张广福成功地甩掉了30斤肉,媳妇李亦然也甩掉了20斤。两个人在家击掌庆贺,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总结减肥成功的秘诀。他们共同认为是这西红柿的功劳。

李亦然恢复了以前的曼妙身材,自然成了那群充满危机感的中年女人们的热点话题。她也喜滋滋向姐妹们介绍着晚饭只吃两个西红柿的奇妙功效,还向她们推荐这好吃的西红柿的具体销售地点。

转眼又到了暮春初夏的季节,冬天大棚的西红柿接近尾声,露天西红柿也陆续上市了。张广福依旧去九三路早市拿西红柿,递给叶辉100元,叶辉像定势一般找给他20元。张广福走了之后,刘雯提醒叶辉说,“现在柿子5元一斤了。”他说,“看这事儿整的,等下次把多收的钱还回去。”

一天,李亦然的那群姐妹们又闲唠到了西红柿的话题。

一个说,“九三路早市那两口子卖的草莓西红柿真不错,才5块钱一斤。”另一个说,“可不是吗,我也买了。”李亦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紧跟着问:“多少钱一斤啊?”那两个人几乎同时回答“5块啊”。李亦然不再作声,心里记下了。

李亦然一回到家就问张广福,“你买的西红柿多少钱一斤?”

“8块啊。”

“可是你那个同学卖给别人5块。”

“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

“不对吧,我前几天刚去拿的,8块钱一斤”。

第二天早上,李亦然为了求证,坐着张广福的车来到了九三路早市。叶辉和刘雯并不认识李亦然,自然按照市场价卖西红柿给李亦然。于是,5块钱一斤的西红柿,就成了铁定的事实。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就是5块钱一斤。”李亦然坐回到车子副驾驶的位置上,手举着刚买到的一包西红柿送到张广福眼前晃了晃。

张广福没应声。

“以后咱们再不去买他家的西红柿了,不是那么回事儿。”李亦然又对张广福说道。

张广福还是没有马上回应,过了半晌,他笃定地说道:“不,以后我还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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