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凯
深夜。我策马回山寨,众兄弟从四面八方
运来大米、白面、茶叶,和美酒
我的这些兄弟,是我在白天遇到的陌生人
他们不远万里赶来,吐出一肚子苦水
他们纷纷归依,享受这美景良辰
他们卸下风尘,献出手里的星星
他们通体透明。是我点燃青灯,把他们一一照亮
我的山寨我做主,可以信马由缰
可以从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
一路飞奔,去西藏
取珠穆朗玛的雪,撒到塔克拉玛干
可以邀约一个神仙,坐在一杯都匀毛尖
的馨香里,漫无目的地沉下去
如果沉到瓦尔登湖畔,我会
围着梭罗的木屋走一圈,并悄悄取一勺
异域之水,酿一壶甘醇的酒
等李白闻香而来,跟他兑一首诗
赐给彻夜狂欢的兄弟
当夜露挂满路边的草叶
他们会掐一把插在头上,像极了花铃
我就坐在他们中间,做心安理得的王
夕阳照亮天边的云霞,也照亮我的好心情
晚风轻柔,吹来四中校园美妙的歌声
我和我的祖国……我跟着哼了几句,又唱起了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曾经好多年,我把这首歌记成了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主题曲
唱起这首歌,就想起一群孩子
走几公里夜路,坐在银幕背后,为瓦尔特喝彩
敬佩瓦尔特是个英雄
那时我还不到十岁,只去过两三次县城
根本不知道萨拉热窝在哪里
想起瓦尔特就看见
瓦尔特站在萨拉热窝的高岗,满怀激情地唱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七条大路,是七个方向的迷惘
彩霞满天。萨拉热窝很遥远
瓦尔特在心中,一曲终了,泪流满面
细雨飘西安,向暮晚
爬鼓楼的时候,似乎有人走丢了
去大雁塔转一圈,那么多人冒着雨
我和他们一样,到不了唐朝
在喷泉广场听音乐
雨下到无,那个人回来了
他变成一个秦俑的模样,从古代回来了
他走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远
我说:你一去两千年,却走不出长安
他笑:梦里下着雪,落在乌苏里江畔
我干咳两声,没有吓着人
原来他不是秦俑
夜空幽静,一再放纵这一城池的灯火
从三十二层楼顶望去,歌舞升平
更多时候,我注视低处的涟江
练习内心的平静。从来没有想过
谁悬空的胃如此硕大,而又幽深
也没有想过满城灯火是谁的
一小碟诱人的沙拉
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合时宜
犹如急救车刺耳的尖叫声不可避免
当它拖着长尾巴消失于天际
落下了一个呆子
在三十二层楼顶,不知道自己
究竟是哪一只蚂蚁
而夜空,一再地放纵这一城池的灯火
可怜的呆子,我想告诉他
三十二层楼顶尽是好风光
我想喊他来喝酒
我想和他一醉方休
我和他隔了一阵风的距离
晶莹
而急促。雨滴划下的弧线
是彩虹,是注定的闪电,穿过又溅起
一片云烟
云烟之上,泼墨的那个人
淡破浓,浓破淡,破不开宿命
我羡慕猛打乱撞的那家伙
可惜一张桃花脸,贴了狗皮膏
雨滴任性,不停摔下旧瓦罐
碎片万千,在河水中涅槃
从未见过一滴雨的衰亡,只见
无数灵魂在雨地里迷茫,而我
穿着他们的旧衣裳,量身定制的一样
快和慢,都是别人用过的时光
喜与悲,只是伪了装的两张网
我抬头,无意挡住一滴雨的去路
又一滴雨打在我脸上,啪的一耳光
我踩着自己的白骨,走走停停
脚下窸窣碎响
是顽劣的骨头
向历经磨难的皮肉
轻声问候
丰盛的晚餐
扰袭恰恰来自我拿手的红烧鱼
它猛烈挣扎。我得心应手
我破,我刮,我腌,我煎,我顺风顺水
一根细鱼刺,是它
最后的抗争:让我不适,愤懑不已
……我终于把它悄悄顺了下去
那时,死不瞑目的鱼眼瞪着我咕咚的喉咙
充满了敌意
作为胜利者,我会很快忘掉那根细鱼刺
也懒得去想
换在我身上,那是一根肋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