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贫村人事录(小说三题)

2020-11-22 07:11聂鑫森
广州文艺 2020年1期
关键词:绳梯罗家小寒

聂鑫森

罗家村

这块地方叫走马坪,周围虽是莽莽苍苍的大山,却懂事地让出一大片平地,真的可以走马。现在当然不必走马了,有一条很规整的公路通到这里来,还有一个几十栋红砖青瓦屋舍的村子——长乐村。

长乐村原名罗家村,是从七十里外的大楚山麒麟谷,易地扶贫整体搬迁来的。麒麟谷山穷水恶,村民靠可怜的山田维持半饥半饱的生活,交通极不好,只有缠绕不清的羊肠小道,土产品要靠挑担子运出去,还变不了几个钱。一方水土硬是养不活一方人,要脱贫只有离乡别土。县里作出大规划,让罗家村搬迁到走马坪,又通过专家论证,把麒麟谷谷口封起来,变成一个湖,用来发展乡村旅游业。

村民在这里房子住得舒适,照样分了自留地、自留山,只要愿意还可以加入专业的种植、养殖队,孩子们可以到离此不远的镇上学校去读书。就连老人最记挂的祖坟,也考虑得周全,专门拨出一块山地安置。谁还会有异乡客居的烦愁?

下了好些天的春雨,终于停了,云缝里透出了几缕晴光。

四十岁出头的村支书罗广文,匆匆吃过早饭后,快步走进村办公室。刚刚坐下,一个青皮后生就闯了进来,大声说:“罗书记,出大事了!”

罗广文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问:“出什么大事了?”

“罗奉宗失踪了,他家的门也没锁,人却不见了。邻居说,昨晚碰见他出门,说是掉了一样东西,要去找。”

罗广文说:“多叫几个人,去把他找回来!”

这个罗奉宗,按辈分是罗广文的叔公,读过私塾,当过乡政府的文书,如今八十多岁了,腿脚还硬扎。老人是接到村委会的电话,前天才从长沙的女儿家赶回来的。长乐村按政策给他留了一栋房子,所有的东西都替他搬来了,门也上了锁,他可以安心住在省城。谁知他雷急火急赶回来,并立即找到罗广文,捋着一把山羊胡子,火气冲天地说:“村长开会去了,我找你。不要叫什么长乐村,要用老村名,罗家村是上了族谱的!”

不断地有手机电话打来,告诉罗广文,老人没找到。

罗广文猛地一拍大腿,老人只怕是去了罗家村。他有什么金贵的东西藏在老屋里?存折?金器?现款?不可能,这些东西即便有,他去省城也会带在身上。按规定,今天下午六时,麒麟谷谷口的大坝合龙,水位都会往上升,罗家村是要淹在湖底的!罗广文看看电子手表,已是上午九点,离合龙只有八个小时了。只有打手机向镇政府求援,借用一下那辆破旧吉普车,人命关天啊。

这消息一下子全村都知道了。罗广文的妻子也赶来了,眼泪汪汪的。

罗广文说:“我又不是去上刑场,赶快揩干这几滴猫尿,让人看笑话。”

镇里的年轻司机罗广孝,把吉普车开来了。罗广文决定不带任何人去,这毕竟是件危险的事。

吉普车喘着粗气开始奔跑。

“快!快!”

罗广孝也是罗家村人,和罗广文虽不是亲兄弟,却是一个字派的同辈人。“罗书记,这车又老又破,就这个速度!”

两个小时后,吉普车进入麒麟谷,沿一条窄窄的土路往山下小心地滑行。太寂静了,罗广孝不时地摁响喇叭,为自己壮胆。

“你把车停在猴石坪,从那里到罗家村,还有十里路。我下午五点前赶回,若是没来,你就往回开,不要等我们。”

“罗书记,你一定要赶回来!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面包和矿泉水。”

车到猴石坪,罗广文跳下了车,提着塑料袋,撒腿往罗家村跑去。崎岖蜿蜒的小路,树枝、棘丛刮得衣服哗啦啦响。

正午,他赶到了罗家村。

一片断垣残壁,房屋的木梁、木柱、木门和瓦,早卸下来运走了,菜畦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些院子里的树,还在无忧无虑地站着。罗广文一边喊着“奉宗叔公”,一边奔向罗家的小院子。

“广文——我在这里——”

声音从没有屋顶的卧室里传出来。

罗广文穿过堂屋,蹿进卧室,只见罗奉宗一身破破烂烂,满脸是土灰和血痕,瘫坐在地上。

“叔公,快走,要合龙了!”

“不!”罗奉宗说,“我的腿跌断了,我没有力气了。这里有把破锄头,快把墙角那堆破砖烂瓦扒开,里面有宝贝!”

“金银财宝也不要了,命要紧!”

“比金银财宝还宝贵。快!”

罗广文赶快打开矿泉水瓶盖,又拿出一个面包,递给罗奉宗。“你先喝水吃面包,我来找宝贝。”

罗奉宗嘿嘿地笑了。

罗广文也喝了几口水,狼吞虎咽了一个面包,抡起锄头奋力扒开那堆砖瓦,露出一块青石板,再把青石板撬开,居然露出一个小小的石室,里面放着一个旧樟木匣。

“广文侄,快给我!”

罗奉宗接过木匣,抽开木盖子,里面竟是一叠古旧的线装书,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石城罗家村罗氏支谱”一行楷字。

“叔公,就为这个?你跑这么远的路,还跌断了腿!”

“这是罗氏总族谱的支谱,是罗家村的命根子。你知道吗?罗氏族人到这里来有几百年了。‘罗’字的繁体字,是张网捕鸟的意思,那是我们老祖宗谋生的手段。我们这一支的先人,肇始于湖北枝江的罗国。罗氏子孙繁茂,出过不少大人物,名将罗成,写《三国演义》的罗贯中,当过岳麓书院山长的罗典……没有这个支谱,罗家村的后人就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岂不是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罗广文很感动,眼圈红了。他赶快脱下外衣,把木匣包扎好打上结,再寻根废麻绳,横竖缠扎后挂到胸前。

“叔公,我背你走。还要快,五点合龙哩!”

“我不走,我不能拖累你。你来拿走这木匣,我死而无憾了。”

“叔公,我求你了!”

罗广文边说边把挣扎的罗奉宗背到背上,大叫一声:“罗家村,我们走了!”

一路跌跌撞撞,赶到猴石坪时,五点还差十分!

罗广孝正在吉普车边,像一头困兽不停地在原地转着圈。见他们来了,赶忙去发动车,再去搀扶罗奉宗上车。

车轮子转动起来,罗广孝用力地摁响几声喇叭,一踩油门,车子开始加速。

“罗书记,叔公到底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命根子!”

……

十天后,长乐村经镇政府批准再改名为罗家村!挂牌的那天上午,村口响起经久不息的鞭炮声。

甜甜的悬崖蜜

二十五岁的石小寒,从七十里外的县城,开完为期三天的“民间养蜂经验交流会”,于夜色苍茫时,骑着“雅马哈”摩托车,回到武家坡村,已是快十点钟了。

刚进村口,一个壮实的人影飞快地闪过来,拦住了石小寒。是市里派来扶贫的第一支书马刚,平头,肩宽臂粗,四十来岁。

“小寒,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我有话要和你说。”

“哦,是马书记,还没休息呀。”

“你知道吗?村长武奋雄,昨天上午摔死了,死得好惨,一身血淋淋的。”

“怎么摔死的?平地跌跤,怎么会死?”

“这个家伙,心眼不正,他记恨你。你走后,他一个人去了野云谷,爬绳梯去捅你家安放在悬崖上的蜂箱。”

“我只在两个地方挂了绳梯,准备回来后去割蜜的。这两架绳梯很结实,平日轮换着挂在各处,没出过事呀。是他没抓稳绳梯吧?再说,他硬要为难我干什么?”

“他已经用带铁矛头的竹竿,爬上一处捅下几个蜂箱了,摔得稀巴烂。另一处是他爬上去后,绳梯上的绳结突然断了,从几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在一块有棱有角的大石头上。他老婆见中午没人回来,请人去找,才知早死了。他要为难你,是因为村长要改选了,许多村民都私下里佩服你,他是杀鸡让猴看!”

“可他们不敢公开说话,村民多姓武,连村支书都要看他的眼色,村霸一个!马书记来村里半个月了,只是调查、谈心,如唐太宗的‘抚民以静’。”

“这个班子得换,共产党容不得这种人当道。你要有担当精神,时机成熟了。我之所以在等你……”

“马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我去闹灵堂,我不会。人死了,他的家人已经很伤心,我不会计较的。我回家去收拾一下,然后去灵堂祭拜,送上一份奠仪。都是一个村的,我也很难过。”

“难得小寒通情达理,我去通报丧家一声。”

马刚走了,石小寒嘴角叼起一丝冷笑:武麻子该死!

这个武家坡村,姓武的居多,而且都沾亲带故。外姓也就四五户,石家就是其中之一。村长武奋雄,个子矮壮,一脸的铁石麻子,说话粗蛮。他的大儿子武大强在镇政府当个小科员,俨然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官;二儿子武二强搞长途运输贩卖农产品,赚了不少钱。武奋雄霸道,没人敢顶撞他。镇里派工要修堤筑路,武奋雄首先派外姓人去,去不了的出钱顶工;外姓人和武姓人发生纠纷,一定是外姓人挨骂受罚。三时三节,即便是武姓人也没有人敢不去送礼。所有人家多余的粮食、蔬果,都要由武奋雄的二儿子收购,什么价由他说了算,谁敢不从就有麻烦。石小寒最恨武奋雄,有一次,在离武家不远的地方,因内急撒了泡尿,被武奋雄发现了,跑过来就给了他两个大耳光。石小寒想拼力反抗,还是咬紧牙关忍了下来,在这一刻他记起了爷爷的叮嘱:势单力薄就得忍,本事大了才可以冲冠一怒。

石家是真正的势单力薄,石小寒的父母因病去世多年,奶奶也早去了另外的世界,他和爷爷相依为命。何况,家里还穷,因为交不起学费和住宿费,石小寒初中毕业就没上高中了,回家来务农。

石小寒十八岁时,个子高大,浓眉粗眼,是一条汉子了。他对爷爷说:“我去广东打工,混个人样子再回来陪你,要不,石家永无出头之日。”

爷爷说:“有志气。要掀翻一块大石头,得有一根很大的撬棍,这根大撬棍就是你的本事。”

这一去就是六年。石小寒每年只是大年三十前一天回家来,正月初三就走了。他不走访任何人家,更不去武奋雄家拜年。武奋雄对人说:“这小子除非不回来了,他敢小看我,哼。”

石小寒是去年春回来的。

爷爷问他在外面学了什么本事?石小寒说:“正业是在一家物流公司送快递,按件计工资,每月收入万元左右。业余呢,进过武术班学南拳,进过养蜂培训班学养蜂、割蜜、销售,学过电脑可以自在地上网。”

“回来准备干什么呢?”

“养蜂。我网上订购的蜂箱,过几天就快递来了,横式的、竖式的都有。先在我家周围安置蜂箱,你看行吗?”

“行。接着是武奋雄来找你吵事。”

“武麻子来吵事,我的南拳不是白学的。”

“对。为全村人出口恶气!”

果然,蜂箱刚安置好,武奋雄叼着纸烟,气势汹汹地来到石家。

“小寒伢子,你不能在这里养蜂。”

石小寒笑着问:“武村长,为什么呢?”

“村里各家都养了几箱蜂,你不能跟他们抢蜜源。”

“他们能养,我怎么就不能养?”

“他们是跟我打了商量的,你没有。你能保证你家的蜂,不到别家的菜土和园子里去采蜜吗?”

“不能保证。”

“那就不能养蜂。要养,到野云谷去,没人管。”

“那里尽是悬崖峭壁,怎么放蜂箱?再说,离村六七里路远,怎么照看呢。”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武奋雄仰天吐了口烟,大步而去。

爷爷很生气,说:“你怕了,软骨头!你的南拳呢?”

石小寒说:“爷爷,先让他高兴一阵,我在忍哩。”

“忍个屁!”

石小寒没作声。他早就看中野云谷了,那里四时花事繁盛,溪水淙淙,两边尽是石崖石壁。只要选择突出的峭石下又有凹进去的地方安置蜂箱,遮雨挡雪避日照,蜜蜂最喜欢这种环境了。他听课时,学过“悬崖蜜”这一章,也去参观、实习过。“悬崖蜜”一斤可以卖到两百多元,比普通的蜜贵多了。

他从城里请来“蜘蛛人”,在崖壁上选好的位置打眼、安钢架、放蜂箱。

他购买来优质的蜂种。

他订做了长长的绳梯,挂在悬崖边,以便上上下下。

不断有人把消息告诉武奋雄,他听了只是哈哈大笑,心想:“老子把你逼到野云谷,你就只能去那里。什么‘悬崖蜜’?没听说过,你等着赔光裤子哭天喊穷吧!”

日历纸一页一页翻过去,石家的日子渐渐有了香味、甜味,而且越来越浓。春蜜、夏蜜、秋蜜、冬蜜;又轮换过来,割了春蜜,又割夏蜜。

有人委婉地劝石家爷孙,武奋雄好歹是一方诸侯,去送些“悬崖蜜”,也是一种示好的姿态。

石小寒说:“他把我逼到悬崖边了,我还去讨好他?不送!”

武奋雄的二儿子武二强,突然来到了石家,说:“你家的蜜必须由我经销,一口价,三十元一斤。”

石小寒说:“我如果不答应呢?”

“你好好想明白,别让你爷爷出什么灾祸。三天内答复我。”

“你就等我的答复吧。”

……

石小寒回到家里,爷爷正在看电视,见孙子回来了,跳起来大声说:“武麻子死了,你知道吗?”

“我在县里开会,早有人打手机告诉我了。我断定我一离开村子,武麻子就搞名堂。”

“这个村霸,死得臭名远扬,连他的儿子也觉得脸上无光,走路都低着头,活该。”

“那架断了绳结的绳梯呢?”

“当时我和一些人去了野云谷。我说这绳梯晦气,修好了也不能用,当着众人的面,我烧起一堆火,把绳梯架在火上,烧了。我看了那个断口,断得有如天意!”

“爷爷,马书记去了吗?”

“去了,还讲了话。他说武村长虽然死了,不死也是有法律责任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村长?怎么带大家脱贫致富?”

“我们到灵堂去吧。”

“不去!”

“爷爷,我们去送个礼,给全村人看看石家的大度。”

“还有呢?”

“过几天割下夏蜜,我要给每家都送一罐,让他们尝尝。我还想成立一个合作社,动员大家都来养悬崖蜂。愿意的,我先垫付前期费用,所产蜂蜜统一销售,按比例分红。”

爷爷说:“武家的武大强、武二强会答应吗?”

“那就由不得他们了。将来竞选村长,我要第一个上台演讲。”

“孙子,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好,我们一起去灵堂。”

门外,忽然传来呼唤的声音,是马刚。

“小寒,马书记来接你了!”

石小寒大声回答:“马书记,我和我爷爷就来了!”

水墨肖像画

太阳渐渐西斜,秋风清凉如水。

步健风看看手表,下午四点了!

五十八岁的步健风,是株洲市湘江书画院的院长,应市政府扶贫办之邀,领着几个年长的书画家,驱车两个多小时,来到渌口区古岳峰乡最僻远的锦云村“送文化”:为村民画像、写字、画花鸟画。一天的时光过得飞快,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还有意外的惊喜。

步健风真的很开心。

欧晓泉走过来,笑着说:“步院长,你为几个致富名星画的四尺宣纸水墨肖像画,逸笔草草,形神酷似,真是大手笔,佩服!”

“难得你一个开书画店的老板,也闻讯而来作陪,爱心可嘉。”

“锦云村原是个贫困村,人均年收入不到三千元。这几年挂靠一家花木公司的龙头企业,种植四季花草,进钱不少。花草又赏心悦目,旅游业也发展了,贫困帽子即将甩掉,我不能不来看看农村的新景象。还有步院长和几位书画大腕现场挥毫,我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步健风不由得哈哈大笑。笑罢,他拍拍欧晓泉的肩,说:“你今天也让我刮目相看!吃午饭时有人问村长:你们村新建的农民休闲中心,棋牌室、电脑室、图书室都有了,可屋外的健身坪,怎么没有健身器材?村长说暂时还没这个钱。你突然站起来说:步院长他们送字画,我捐五万元!大家一听,放肆鼓掌呵。”

欧晓泉脸红了,说:“步院长,你们下乡来送字送画,榜样在前,我总不能只是来白吃白喝吧?我是傍着你们来的,也不能给你们丢份。”

步健风点点头。

四十来岁的欧晓泉,书画家背地里称他为“抠小钱”,先前给步健风的印象并不好。欧晓泉对本地有名气的书画家和其家眷,都记着他们的生日,不管人家办不办酒席,都会在先天的夜里去叩门拜访,送上两瓶酒和一个装了几百元钱的红包封,表示祝贺。感于他的情意,书画家会回赠字画以为答谢,而得到的字画很快就在他的店里卖出去了,赚了不少钱。步健风是当代著名画家,尤以水墨人物肖像画名传海内外,对着真人描容泼墨,栩栩如生,市场公认的画价是每平方尺两万元,一张四尺整宣为八个平方尺,也就是十六万元。欧晓泉没有得到过步健风的画。他也曾去送酒送红包封,但步健风谢辞红包封,只收下酒,反过来再回送两瓶更值钱的酒!

清早,当画院的小中巴车刚刚发动,欧晓泉的电话就打给了步健风,说他也会开车去锦云村参观学习,步健风只好答应。这一天,步健风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欧晓泉:他不多说话,为这个磨墨,为那个抻纸,忙得快快乐乐的,更没有向谁索要字画。

“步院长,车到市里,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和老师们赏个脸,让我安排一个饭局?”

步健风说:“又要你破费,不好意思。谢谢,就听你的安排吧。”

两台车一前一后回到城里时,天还没有黑。欧晓泉请客的地方,是一家叫玉楼东的湘菜馆。

当他们走进“忆江南”的包厢时,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早已坐在里面了。欧晓泉说:“各位老师,这是我爹,我让他先来订包厢、点菜的。”

大家忙上前问候欧老爷子。

欧老爷子嗬嗬地笑,说:“我在恭候大驾光临。”

一道一道菜摆上了桌,两瓶“茅台”也打开了盖子,给每个杯子斟满了酒。

“爹,今天是你请客,你先举杯敬各位书画大咖!”

“好!”

酒好,菜也精致,主客俱欢。

欧老爷子问儿子:“你去贫困村,捐了款吗?”

“捐了!步院长义务给致富明星画水墨肖像画,那真是神笔,看的人没有一个不叫好!”

欧老爷子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步院长,我敬你一杯!”

两只酒杯碰响后,欧老爷子一口干了个底朝天。

“好酒量!”步健风夸说了一句,也喝尽杯中酒。

“步院长,什么时候烦你也给我画个像,讨个吉利,定能添福添寿。”

乘着酒兴,步健风随口答道:“应该,应该。”

欧晓泉马上接话:“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爹,步院长的纸、笔、墨、颜料就放在车上,取来就可以给你画像。”

“那就太好了。”

步健风直到这时,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精心布置好的“局”中。他能拒绝吗?不能!他能说必须按规矩付润笔费吗?更不可!欧晓泉陪他们去了锦云村,干了一天活,还捐了五万元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步健风。

步健风淡然一笑,对司机说:“你去车上把我的工具箱提来。我得当场献丑,为欧老爷子画像,博诸君一笑!”

……

过了些日子,有人悄悄告诉步健风,给欧老爷子那晚画的水墨肖像画,下笔淋漓酣畅,特别是那双鹰眼里透出的几丝冷光,真可窥见画主内心世界的诡秘,堪称杰作,已被外地一位收藏家买走,欧晓泉得钱二十万!

步健风心静如水,说:“他是商人中的另类,卖他爹卖他祖宗的事,为了钱他都干得出来,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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