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杰
《树上的羊人》中,作者一改惯常的现实主义手法,试图在重构故事中,通过艺术的真实性,赋予现实生活以更多阐释和想象的可能性。正如他所说,《树上的羊人》是他写作可能性的一次尝试和延伸,对写作难度的一种挑战和突破,但是,这次实验呈现的不成熟和瑕疵也是显而易见的——想法走在前面,想表达的多,最终落到纸端、付诸文字略显乏力,意蕴层面开拓不够,小说就难以形成回响。
就故事内核来说,新意的欠缺和完成度的错位,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小说意蕴的延展。
在《树上的羊人》中,作者讲述了名叫“小石榴”的女孩,当下的遭遇与一个过去事件在跨越时间之后的重叠和交汇。十二岁的小石榴,偶然认识了一个蹲在树上的羊人。她的父亲每年都在固定的时间赶着羊群离开村庄。羊人来到窗边,给独自一人在家的小石榴讲了一件充满迷幻色彩的陈年往事,并意欲对小石榴行凶,被恰好归家的小石榴的阿爹救下。荒诞的羊人,带有荒诞色彩的往事, 促成了小说荒诞的发生和结局。然而抛除这些外壳,小说的内核故事其实就是一段婚外情引发的惨案,以及由此延伸出复仇——名叫石榴的已婚女人意外救了一个逃难的善良的牧羊人,两人暗生情愫,被世俗和礼法所不容,为了保住孩子和对方,石榴自杀身亡, 牧羊人不见了,留下一只羊的尸体 ;凡是过往,皆是序章,名叫小石榴的小女孩,作为石榴女人血脉的传承,与羊人辛儿相遇,只因石榴女人死前留下的一句话“十二年你如果不下来,我就杀了石榴”,一语成谶,差点被害。乡土人情社会里礼法道德之外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内核新意不足,卒章并未显其志, 就落入了俗套,可以说是用新瓶装了旧酒, 从故事层面来说,没有给读者以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就难以激发出整个文本含蓄隽永、引人深思的意味。
重技巧搭建,輕精神世界构建,营造的打动人心的力量不够,深度上有待进一步开掘。
短篇小说的难度主要在于,如何在有限的篇章构建中呈现无尽的意蕴。《树上的羊人》中,主要靠叙述技巧来营造意蕴,人物性格和情感、故事情节本身令人琢磨的意味相对弱很多。小说将乡土文化、传统礼法道德、儿童视角、人的异化和魔幻荒诞交织到一起, 作者有意模糊处理部分细节和人物形象——对羊人从外貌、性别到生活的模糊描写,如父亲年年赶羊出村的动因等等——试图赋予故事情节的解读、人物关系以无限阐释的可能。但是故事内核的新意不够,外在形式的完成度太高,形成了一个完整封闭的小说空间,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意味的延展和层次, 克制了叙述的张力。《树上的羊人》中,故事 在相似的空间维度上发生,时间跨了十二年, 经历了生命轮回,一个叫石榴的女人,一个牧羊人,一个生活在树上的人,最后留下羊的尸体,经过不同的组合,形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似的闭环,出发再回归,循环往复, 人物命运衔接呼应,没有留下一个空白和缺口,给读者想象,故事完整地讲完了,但是整体却难以形成回响。
基于故事选材平平,笔力侧重在艺术技巧的追求上,甚至有为呈现荒诞效果而制造魔幻的嫌疑。在细节上,包括语言风格,都可见作者的精心设计,然而他尽可能删减人物关系和情节的模糊处理没有打磨好,可以引发读者进行思考,但是因为难以从文本中得到验证,扔出去的包袱并没能如愿抖响。
小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阅读体验,开篇, 小石榴和辛儿,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 一个神秘奇怪的羊人,漫不经心地交谈颇具汪曾祺式的童真童趣,紧接着就埋下悬疑—— 阿爹每年都会在特定的日子赶羊出村,并且羊群被送回来时总会多一头,此处后面也有一次提到,均作模糊处理并不多解释,后辛儿偷偷前来,却平静耐心地讲了一个故事, 讲完的同时动了杀心。作者努力营造出一种山中无事、岁月安好的闲适,与后面辛儿一讲完故事,凶恶的面孔立马露出,形成参差对照。作者也精心设置了很多伏笔呼应,比如父亲每年同一天送羊出村,这次走时留下了一把枪给石榴,来寻仇的羊人只能在树上不能下地,却神奇的得到了这把枪,又恰好被回家的父亲击落……循着文本给出的信息,关于人物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有很多种假设,却很难合乎逻辑的理出脉络,有一种似是而非、矛盾重重的阅读体验,这种体验应该是伴随着作者自身对故事建构的不确定性而自然生长出来的。在情节设置中,为了营造魔幻和荒诞,虚化现实,模糊化处理。在辛儿讲完故事之前,文本中没有交代他身份的伏笔和渲染,留下了多种可能性。
文本表达的深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的思考深度。作者说他写作《树上的羊人》受启发于《树上的男爵》。《树上的男爵》中男主人公科西莫十二岁时因无法忍受世俗生活,离开自己的家庭到树上生活,是作家卡尔维诺对生命个体的原始野性的追寻,也是对个体自由和个体价值的深刻思索,包含着将生命与自然相结合的美好愿望。而在《树上的羊人》中,作者也有思考 :石榴女人上树也是对现实生活的短暂逃避,羊人在树上生活,源于在现实社会中无容身之处,传统礼法的社会里,人的情感被压抑,生命被漠视, 人被“异化”等等。这些思考,放到今天来看, 不算突出也缺乏独特性。相比于文中所有的人物形象,羊的形象反而是最能引起我思考的——羊既是为封建迷信无辜殉葬的柔弱动物,又作为人的异化形象的可恶存在——杀红了眼的村民、令石榴作呕的丈夫,都被投上了羊的影子。羊还在两次冲突中,作为“替罪羊”被杀死,那么“羊”到底是弱者还是恶者?它的丰富性、复杂性远远超过了其他形象。然而作家在叙述中提到的这些点,都是点到即止,没有揪住某一个点进行其他更深入的或是更细致的拓展思索,在对人心和情感的描摹方面缺乏复杂性,对时代和现实进行烛照,发掘幽暗和未知方面,都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责任编辑 陈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