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叶
莺飞草长的三月,春风丽日,枝头回春。荆棘真可谓春的先驱者,看,它正萌发出又肥又大的嫩芽儿,春风拂来,它欢快地摇曳舞姿,仿佛在向顽皮小孩们致意招手……哦,我不禁想起了有这么块荆棘地。
孩提时,我记得我和我的伙伴们的嘴最馋了。嗬,那是一个难得的雨后晴天,我最要好的伙伴阳阳子,穿着一条开衩口的裤子,带着一群伙伴,直向我家走来。
他边走边拉开喉咙喊道:“文伢子,去掐荆芽儿呷么?”
“好呢!等着我呢!”我正在茅厕小便,一听伙伴儿招呼声,顾不得系紧裤带,边提着裤子边急急地走出茅屋。
阳阳子一见我偌个模样,忍不住咧开缺牙的嘴笑了:“这么急啥?我们等着你的呢!今天上哪儿去掐?”
“不知‘多黑佬’出去了没有,只有那儿多着呢!”一个伙伴说。
“他今天一早出去了的,我妈起来挑水时还撞着他呢!”一个叫虎虎子的小胖子像砸炒豆子一样,说话噼啪直响。
“就上他那儿去掐!快走吧!”我一想起‘多黑佬’那水嫩嫩肥油油的荆芽儿,口水快要流出来了。
“多黑佬”是我们村院里的一个鳏夫。因为他的肤色黝黑,大人们都叫他“多黑佬”。他很少说话,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搬过来的,据说刚来时还带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病怏怏的老婆,也许是路上跑得太快太急了,他老婆不久就同她肚里的那个一同命归西天了。“多黑佬”屋前屋后都栽满了荆棘,那是他用来护着他屋前的几株桔树的。一到秋天,那几株桔子树果实挂满枝头,煞是诱人。为防我们馋鬼们偷,“多黑佬”便用荆棘在屋前屋后围了个严实。谁知我们这些馋鬼不仅不怕荆棘,而且喜欢。荆芽儿也实在好吃,掐来一枝,抹去叶儿刺儿,洗也不洗,一股脑儿送入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那味儿,别提多惬意了。
“多黑佬”屋前的荆芽儿最有味,又肥又大,一到阳春三月,我们就馋得直流口水。只有趁“多黑佬”不在家时,我们才一窝蜂儿去掐。因为他还喂着一条凶猛的猎狗,我们都很怕它。但“多黑佬”常常带着它去外地打猎。
有一回,我们掐了不少荆芽儿吃得正香,突然遇着了打猎归来的“多黑佬”。他一看见我们手中的大把荆芽儿,还把他的荆棘“护栏”翻得乱糟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们见了想跑,但又怕他的猎狗比我们还快,只得怔在那儿都成了菩萨娃娃。
过了一会儿,他才和睦地戏说着我们:“你们怕莫吃了饭么?”
“就是冒吃了荆芽儿。”叫虎虎子的小胖仗着他爸是大队书记,壮着胆子回答。
“荆芽儿比饭还好吃的么?唉,脏死了?吃了会生病的!”
“什么,会生病的?真会哄人,怎么我妈不跟我说呢?”
“唉,孩子,真的吃不得,你们别掐好么?那是我用来……”他本想说用来拦护桔子园,是防着我们偷桔子,但又怕说给我们听,便改口道,“你们别吃,以后我打猎回来分给你们一些野果子吃。比起这酸涩涩的荆芽儿好吃得多了。”说罢他就叹着气走了。
后来,他果然给我们摘了不少的野果子回来,但我们总觉得没有荆芽儿有味。于是,趁“多黑佬”不在家时,我们还是偷偷地去掐。后来不知是他发现了这个秘密,还
是怎么的,总之,他再也不给我们摘野果子回来了。听说今天他又出去了,我们高兴得要跳着走。
“慢着!”当我们正要走时,阳阳子忽然叫停住,“今天我们开一个联欢会,大家打伙掐,掐了都归公,等到队上的晒谷坪上大家开联欢会时再吃,好么?”阳阳子不知从哪儿学来新鲜词儿,还学着大人们开会讲话的口气。
“行!谁偷吃了罚拍手板。噼啪!”小胖子虎虎子做着样儿,想吓吓同伴们,谁知他刚落下手时痛得直咧嘴。
“哈哈!就这样!”我们边笑边附和着。
“冲啊——!”我学着电影里的解放军一样喊口号。
“冲啊——!”伙伴们跟着我喊。
跑着,跑着,我的裤子没有系紧突然掉了下来,缠住了要跑的脚,刹时我落在后面。
“停下!停下!”看着伙伴们都跑到我前头去了,便急得大叫,“还不停下,我不干了!”
阳阳子真够朋友,他听见我喊赶忙带头停下来,转回来问我怎么啦。
“我……我的裤子……”我哭丧着脸,“不准再跑了!”我怕再跑又掉下裤子。
“好,那么就踏着步子走!一二一,一二一……”阳阳子喊着太不像样的口令。
“啪啦——噼啪啦啦——啪啦啦噼啪啪啦啦……”步子也乱杂杂的。
不一会儿,我们“行军”到了“多黑佬”的屋边。已看到那块荆棘地啦!
这块护栏荆棘地较宽,围着“多黑佬”的屋子转了一圈。瞧,那荆芽儿长得正肥又嫩,绿茸茸的荆芽儿上滴着水珠,怪讨人喜爱。那一头,荆芽儿又晃头摆脑地动了几下,宛如欢迎我们这些“贵宾”到来。
伙伴们一看见肥得流油的荆芽儿,赶紧欢快地跑开掐荆芽儿去了。有的一头硬顶顶地钻入荆蓬蓊蓊的藤架下,哪顾得荆棘扎不扎刺人,一边掐,还一边直往口里送,对不起,嘴巴得先塞满再说。
我当然也不例外,偷偷地钻在一旁,大的肥的荆芽儿全狼吞虎咽到肚子里,小的荆芽儿嘛,准备着那个“联欢会”时再吃的。
正当我们兴高采烈地掐荆芽儿时,蓦地,“吱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一张黑黑的脸来,接着,一只凶恶的猎狗从门缝处一蹦而出,狂吠着扑向我们。
怎么?“多黑佬”不是出门了么?难道这么早他就回来了?
“情况有变,快跑啊!”我大声叫着拔腿就跑。
伙伴们这一下吓得屁滚尿流,慌慌张张夺路逃跑,乱哄哄的一片。
这一下算小胖子虎虎子最倒霉了!他的心事也太大了!挨近“多黑佬”门前的最多荆芽儿的地方掐。现在情况突然有变,惊吓得他丢下一大把肥大的荆芽儿就走,谁知脚不慎绊住了荆棘藤儿,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那只猎狗见了猛地扑了上去,虎虎子顿时吓得晕了过去……
待小胖子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乡卫生院里。乡医院距我们村不远。我和其他伙伴早已一个接一个来到小胖子的病床边,把后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当时小胖子摔倒后,即被“多黑佬”的猎狗扑下来朝着他的小腿咬了一口,“多黑佬”见了急忙喝住猎狗,抱着昏迷不醒的小胖子跑进了乡医院。还好,经过医生们的包扎后,小胖子被咬伤的腿并无大碍,下午就出了院。
第二天,当我们再次来到“多黑佬”家门口的时候,那块荆棘地早已化为一堆灰烬,哪儿还有荆芽儿的影儿?原来,小胖子虎虎子他当大队书记的爸爸回来后,一听虎虎子被“多黑佬”猎狗咬伤后,十分恼怒,连夜叫人把他屋前屋后的荆棘地全部捣毁,一把火烧了。
荆棘地化为一片灰烬,“多黑佬”也不见了。我们呆呆地站在“多黑佬”屋前瑟瑟颤抖,傻傻发呆,心里头时时在发问:“‘多黑佬’,你把那块可爱的荆棘地搬到哪里去了呢?”
枝头回春的三月又到了,看那柳条儿,山叶苞,荆芽儿……无不被春风姑娘用魔法棒点绿了枝叶,点红了花蕾,它们在春雨婶婶那甘醇乳汁的滋润下,舒展金枝玉叶,招人青睐,那一股股清香,何止是沁人心脾?还有一种别样的情怀涌上心头,小时候那一个在春日里欢呼雀跃的情形又不由地浮现在眼前,于是,我又想起了有这么块荆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