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陈龄

■陈郑曜

我的父亲陈龄做了一辈子文字工作，退休前是湖北省作家协会《长江》文学丛刊常务副主编。

父亲很早就以诗歌成名，是湖北省作家协会《长江》文学丛刊的创刊人之一；我的母亲也是一个文学编辑。因此，每年春节期间，就有很多文学朋友三三两两的来我家拜年，有的中午有的晚上，都是我父亲亲自下厨做饭菜招待他们。后来，好像是钟钢叔叔提议，说以后我们约好一个时间来吧，免得陈老师一次又一次地下厨，累。于是，每年的正月初五，我们家就成了李榕姐姐说的“文学春晚”，来的朋友坐满了客厅、书房甚至卧室。记得刘巨强哥哥曾经说，每年来你们家拜年，除了叙旧，也为了吃一顿陈老师做的菜，比大中华酒楼的大厨都做得好！父亲就哈哈一乐，说随时来啊，想吃啥咱做啥。

父亲做菜很有心得，在他没有中风的17年前，我家的饭桌上一日三餐都不重样，那真是色香味俱全。每次做的菜，在门外都能闻到香味，我和母亲一上桌都抢着吃，父亲笑着说，不急不急，锅里还有呢。我记忆深刻的是父亲做的大杂烩、红烧肉。大杂烩就是什么肉啊、青菜啊一锅炖，炖的可香了。红烧肉的口感极佳，色泽鲜艳，入口即化。记得李西西哥哥童喜喜姐姐最喜欢吃我父亲做的红烧肉，只要他俩来，父亲就给他们做这道菜，他们一边吃一边夸赞，哇哇！真香啊！哇哇！父亲总是笑着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更牛掰的是，听我姑姑说，她出嫁的喜宴十几桌，都是我父亲主厨的呢！

因为“好吃”才会变着花样做吃的。母亲说。父亲就说，苏东坡也“好吃”哩！为了给“好吃”找根据，父亲还写过一篇文章《苏东坡之吃》，发表在《长江日报》的“江花”副刊。

母亲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中年得子》，也是发表在《长江日报》的“江花”副刊，我读那篇文章，才知道我满周岁的那天，父母亲就带我去东湖游泳了。那时，我们家就住在东湖边上，每个夏天，天天带我去游泳，风雨无阻。我和父亲在水上嬉戏，母亲就在岸边拍照，记录这美好的时光。很多晨练的人在岸边围观，有一个“爷爷”说，你们的孙子真厉害，这么小就敢下水游泳，我的孙子，七八岁了，一扔水里就喊救命！母亲当时面红耳赤，父亲却哈哈大笑，说不是孙子是孙子他爹！围观的人都笑得东倒西歪的。因为我出生的时候，父母亲的年龄加起来已经95岁了，所以，外人才以为我是父母的“孙子”哈。当然，我没有那时的记忆，都是长大了读母亲的文字了解的。

我记得的都是上幼儿园以后的事了。我上的是湖北日报的幼儿园，母亲在青山那边上班，而且经常出差，这里那里参加笔会什么的。接送我上幼儿园的都是父亲。不管多早或者多晚，父亲总会准时地把我抱上自行车前杠上的小座椅，带我上下学或者带我去玩耍。

读小学时，我爱上了打篮球，成绩又不好，又贪玩，父母都为我的成绩担忧，父亲说你只要数学考到80分就带你去打篮球，我嗯了一声。第二天父亲骑自行车到学校接我，说，前一天数学考试考了多少分呀，我说80分。父亲说好，好，有进步，我们先回家，准备一下再去打球。

我们那时居住的小区有个简易的篮球场，当然，篮球架也是简易的。大人是不屑于在那里玩的，篮球场上只有我们这些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母亲下班了，就到篮球场来陪我，父亲回家做饭。天都要黑了我还不舍得回家。往往要等父亲来催，说，饭菜都凉啦！我才抱着篮球悻悻地回家。

父亲喜欢抽烟，尤其是在练书法或者写文章的时候，一根接一根地抽。他总是给我钱让我去买烟，我说剩下的零钱怎么办呀，父亲说这不天气炎热么，剩下的零钱你看看有什么自己喜欢的冰棍没，有喜欢的就买吧！呵呵，既帮父亲买了他离不开的烟，我又可以吃冰棍，解解暑，何乐而不为呢？

父亲还会做汽水呢！有次我从外面打篮球回来，吵吵嚷嚷地说，渴死了渴死了，我要喝汽水呀！打开冰箱，没有汽水也没有冰棍，我都要哭啦。父亲说，别呀别呀，先吃块西瓜，我去给你买汽水呀！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回来，手里却没有汽水。我说你咋那么久才回来啊，汽水也没有买，你骗人，你是个坏爸爸！父亲笑笑说，来，咱们自己做汽水，好不好呀？还能自己做汽水啊，我一听就来了精神，拍着手连连说好啊好啊！父亲说我跑了好多店铺才找到做汽水的小苏打呢。哦，难怪父亲的后背都汗湿了！我就一边给父亲扇扇子，一边看父亲做汽水。父亲找了一个空的可乐瓶子，洗干净，往里面加白糖、果汁、白醋、苏打粉，再把水壶里的凉开水倒进去，把瓶盖旋上，再慢慢晃动瓶子，对我说，别急别急，先让它在冷藏箱里待一会儿，你先看一会儿动画片吧。一会儿，母亲下班回来了，父亲说，儿子，你妈妈回来了，汽水也好了，快来尝尝吧！我和母亲都喝了父亲做的汽水，母亲说，什么怪味啊，一点也不好喝！可是我觉得好喝，真好喝呀，爸爸，明天我们还做汽水啊！父亲说，好儿子，喜欢喝爸爸做的汽水，爸爸天天给你做。

10年前，父亲还能拄着拐杖行走的时候，我们一家3口有过唯一的一次旅行。

那一年的夏天，母亲的一个朋友李叔叔在山东银滩买了房，并且帮我们租了一套房，让我们去避暑。我们到的那天已经是凌晨4点了，李叔叔在小区门口接到我们，让我们把行李先放在他家里，因为来这里避暑的人很多，房子很紧俏，我们租的那套房，里面的租户天亮了才退房。我们洗漱后，早上5点钟天刚刚亮的时候，父母和我一起先去过早，找了一路，终于找到了一家过早的地方，那里的豆腐脑只有咸的，我吃不惯，就点了一份馄饨。父亲说尝尝这豆腐脑，挺好吃的，很有特色的。我说那就尝尝吧，尝了一口味道还行，就是有点咸。吃完早饭我们就去海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海风刮到我们身上，十分凉快，父亲说，这海景不错吧！我放眼望去，海天一色，隐隐约约似有岛屿在海里漂浮，让我想起观沧海的诗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那年暑假，我最印象深刻的就是和父母一起爬乳山。上山的阶梯很多，开始还能边爬山边跟父母聊天，父亲说，乳山是中国著名作家冯德英长篇小说《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故事背景发生地……当时，我还没有读过冯德英的作品，母亲说，她记得故事梗概，还记得里面最生动的句子，血啊，青春的热血，在晨曦中闪光……

爬了一半的路程，我说不想爬了，太累了，又热又渴。父亲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说要不歇息一会儿，然后再爬。歇息了一会之后，我们继续爬山，父亲鼓励说，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可以看到壮丽的山景了。在父亲的鼓励下，我一口气爬到了山顶，回头一看，父母亲还在半山腰呢！从山顶望去，美景尽收眼底，丛林缠绕，房子鳞次栉比地分布着，即刻便想起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诗句，真是感慨万千！

山上游人很多，有人说，头天下过雨，树林里肯定有蘑菇、野菌，进去寻宝吧。于是，就有很多人进了树林，我没有进去，我怕蛇！想不到，很多人都空手而返，只有我的父亲，手捧3只鲜亮的灵芝出来啦！这3只灵芝，个个都有父亲的半个手掌那么大！很多人围观，说老汉啊，您这是要发财啦！父亲笑了，说这是灵芝仙子告诉我，要爱惜身体呢！

于是，父亲把口袋里的半包香烟拿出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啦！从那至今，父亲再没有抽烟！

从山东避暑回来后，父亲住过几次院，近几年更是以医院为家，过年都在医院。

去年父亲过生日的时候，我想给父亲一个惊喜。那天，我出门的时候，下着麻纷细雨，我没有带伞，心想，我穿着冲锋衣，这点小雨能抵挡。哪知半道上麻纷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而我还要去蛋糕店给父亲买生日蛋糕啊。

半小时后我到了医院附近，在路上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家蛋糕店，拿出了自己攒的零花钱给父亲买了个小蛋糕，怕被雨淋湿了，就把蛋糕塞进冲锋衣里，只好委屈蛋糕了哈。我就像一个孕妇样的挺着肚子到了医院，父亲很惊讶，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我说，你连自己生日都忘记了么？我掏出怀里的蛋糕，递给父亲，说，生日快乐！父亲眼泪花花地说，谢谢！谢谢好儿子！我不吃，吃不下！我说，必须吃，今天你生日呀！与父亲同房的患者家属还有我们请的护工都说，吃吧，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啊！父亲就含着泪吃了几口蛋糕，我坐下来陪父亲聊天，天黑了才回家。

回到家，我正用干毛巾擦头上的雨水时，母亲回来了。母亲一进门就发怒，说这么大的雨你干什么去了，衣服都湿透了，快去洗澡！我说去医院给父亲送蛋糕了，母亲这才想起父亲的生日，连声道“惭愧惭愧”……

年前的腊月二十八，我们给父亲请的护工回乡过年去了，说初五再来。加上年前我们搬了新家，就把父亲接回来过年。因为疫情还没有彻底过去，我们就没有送父亲去住医院，有时是我，有时是母亲去医院或者药店给父亲买药，就让父亲在家里服药调理吧。

父亲生病后，母亲开始和锅碗瓢盆打交道，也是想着法子给我们做好吃的。父亲总是吵着要听新闻看小视频，母亲总会选她认为有意义的给父亲发过去；父亲有时犯了错，母亲见了就吵，父亲像个小孩子一样，噘着嘴说不是我不是我，很是搞笑，每次吵一下，就烟消云散，复好如初了。

今年的父亲节，我在网上挑好了礼品——一个八角形的水晶座牌，底座还有一个小灯，闪闪发光，很喜庆的。父亲节那天，快递准时送来啦。我拆开外包装，把礼品送给父亲，说，父亲节快乐！父亲又是眼泪花花的，说谢谢，谢谢好儿子！我说，不要这样哈，你看那上面的文字，那就是我的心声哈！父亲仔细读那上面的文字，轻轻地读出了声：父爱如山，挺拔而伟岸，父爱如海，浓郁而深远，感谢您的付出与努力，谢谢您！父亲读出了眼泪，说，这礼物我很喜欢！

我说，谢谢你，爸爸！你喜欢就是我喜欢！我们一家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就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