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灌满雨水的声音（组诗）

此仁拉姆（藏族）

踏实

滴落的生命

是田野远方的老友

突然的寒暄

弄羞半挂的月牙

被月影敲落的树叶

不愿提及明天

它与九月的果实

本就隔着一整片旷野

无法跨越的荒芜

七月的掉落

等不到九月的丰收

树叶揉红的眼睛

像那湾淌红的江水

流进了黑夜情人的眼眶

凄美而悲壮的七月

苍凉的树叶，永远沉睡在这里

孤身看自己死去

又孤身聆听自己的复活

而九月却不会

替你留下一丝忧伤

于是我决定不再期待

也不再拼凑破碎的泪珠

在这片空旷的原野里

只需留我一人

成为一匹奔腾的骏马

从四季走向轮回

独自耗尽前生

也耗尽来世

七月

七月，在原野上

用弦子声推敲尘世的所有

岁月的缝隙里藏着一丝苍凉

看红色水袖向天空展示血的炽热

雪山的儿女捧着不灭的油灯

古老的舞步走进古老的村庄

古老的村庄有白色的墙

白色的墙上凿着绛红色的窗

绛红色的窗外麦浪翻滚

七月，在麦田间

看一粒粒即将归家的麦子

低头找寻回程的路

佛塔传来秋风的消息

归途上的尘埃翻来覆去

却不会越过双肩

那里藏有佛的面孔

要在每一个清晨

顶礼膜拜

七月，在高地里

温顺的羔羊突然向西狂奔

我也与它同行

追赶半挂山间的落日

寻找我们破碎的灵魂

感受自己的老去

在村庄的炊烟升起前

擦拭龛前的每一个敬水碗

变成一串佛珠

在雪山的梦境里

变成一串佛珠

用菩提树轮回的脉络

守护绛红色的加持

感受指尖摩擦的力量

在母亲的子宫里

变成一串佛珠

用脐带传送佛的细语

把来自原野的铿锵

撒进翻滚的羊水

在古老的经文里

变成一串佛珠

听朝圣者的额头叩响大地

唤醒沉睡的格桑花

渐次盛开

当一百零八颗佛珠

第一百零七次碰撞时

放下所有的觊觎

在被苍穹遗忘之前

变成一串佛珠

恍惚

小城突然喧哗起来

一树的叶子被打乱节奏

在盛夏就落了一地

踏上一条无际的孤旅

遒劲的枝干挂满厚重的夜

苍老的河流

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泥沙把石头冲击得千疮百孔

也立在河底倾听每一次心跳

平静如水的眼眸

被夏夜的风荡出波浪

一声迷离的叹息

唤醒苍凉世间沉睡的人

恍惚月光下恍惚的夜

一切都恍惚而不敢执着

朋友啊，你看

淋湿的躯干

趔趄着朝未知的方向走去

连影子都已不见

只剩一堆骨骸

听这条奔腾的河流

灌满雨水的声音

有胎记的老猫

一只老猫蹲坐在小巷

挡住我回家的路

愤怒

可我看到它的脸

胎记落在了鼻尖

一刹那

我泪流不止

已存在胃里的火焰

被河风点燃

别人的故事

总在我的酒杯里晃荡

落泪或是大笑

在前往相逢路上走散的人们

都不足以称之为别离

这个夜晚

我要忘却醉月的忧郁

只细听每个关节骨老去的声音

让这只胎记老猫

替我这个小巷里多余的人

让出一条多余的路

遇见前世

我还未来得及拭去一夜的尘土

就赶着晨路往西北去了

雪山把雾映成佛光

寻找前世之路的灯盏

额头上未融化的雪

亦如信徒的寄托

与风马旗和叩首的身影一起

在每一个垭口出现

一颗祖先留下的绿松石

落入我的遗跡

牵着前世与今生

在海平面之上4500 米处

与前世相逢

可我已弄不清

自己是那株塔黄

还是海子山的一颗石头

抑或是站立于土堆之上的雄鹰

用古老的眼睛

把世间的轮回

看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