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还未明,沁水湾的冬琴就被院子里的鸟叫声吵醒了。小院里没有树,很少听到鸟叫声。前年的这个时候,院子里的葡萄树长大了,扯出了长长的藤,一天天爬上了墙,后来就爬过了墙,爬到了西邻居堂秀家的院子里。
堂秀家也种了葡萄树,前年的这个时候,院子里的葡萄树也长大了,也扯出了长长的藤,后来也爬过了墙,爬到了东邻居冬琴家的院子里。
从此后,冬琴早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听见了院子里的鸟叫声。后来冬琴就看见,那些鸟是落在葡萄架上的。两家的葡萄藤隔墙搅缠到了一起,也分不清哪根藤是谁家的,哪串葡萄是谁家的,更分不清那些一大早就鸣叫的鸟落在了谁家的葡萄藤上。
冬琴就说,堂秀哥,葡萄藤搅缠到了一起,没办法分清。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吃你们家院子里的,我吃我们家院子里的,中不中?堂秀憨厚朴实,话不多。就说,冬琴,我自小拿你当亲妹妹待,还会为个葡萄给你算细账。你说中,就中。
今年的葡萄藤长得特别快,冒出的新枝一个接一个,新发的嫩叶可着劲儿长,是那种嫩黄色,泛着青、飘着黄、透着绿的那种嫩。这个春天,冬琴的睡眠质量有了问题,睡得迟,醒得早,朦朦胧胧的,还做着片片断断的梦。梦中,不断听见鸟叫声。有时,感觉鸟在自家的葡萄藤上;有时,感觉在堂秀家的葡萄藤上。
那鸟咋恁烦人呢。冬琴就想,都去堂秀家的葡萄藤上叫吧,都走。
可那鸟不明白冬琴的意思,照样叫个不停。冬琴就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冬琴就打堂秀的微信:堂秀哥,鸟咋不在你家叫,要把我聒噪死。
堂秀也睡不着,回了微信,鸟就在我家叫。
冬琴说,只会说鸟,不会说点啥?堂秀说,我爬到墙头看了,你家院子里结得葡萄多,大部分是我家的葡萄藤上结的。冬琴恼了,堂秀哥,我说鸟,你说葡萄,都是你家的,你都拿走。堂秀发了一个表情,鸟还在我家院子里。冬琴说,堂秀哥,你咋只会说鸟?
冬琴就笑了。堂秀哥,你去死,就会说鸟,就会说鸟。
天明的时候,冬琴睡着了,堂秀就早早地开了农资部的门。
原先,冬琴和堂秀都在自家的临街房开了个小店,都卖农资,生意都很好。前年,两家的葡萄藤搅缠到一起的时候,堂秀媳妇和村里的二狗媳妇、驴蛋媳妇、发财媳妇迷上传销去外地了。半年后,堂秀媳妇回到沁水湾,给堂秀买了一身西服,放下一万块钱,说,我们离婚吧。结婚五年了,他们也没有孩子。堂秀想了想,自己不是个真男人,在沁水湾丢人败兴抬不起头。第二天,就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办了手续。当天晚上,堂秀媳妇说,虽然离婚了,我再跟你睡一次,明天早上走。堂秀拉开大门,说,滚。顺手把他媳妇的包和西服、一万块钱扔到了大街上。
堂秀扔包、西服和钱的时候,冬琴正走到他家门前。冬琴就看着堂秀媳妇拾起地上的东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后来就来了一辆车,接走了这个离了婚的女人。再后来,冬琴就对堂秀说,都离了,二狗、驴蛋、发财都离了。堂秀没说话,只抬头看了一眼冬琴。
那年春天,冬琴就对堂秀说,哥,农村风俗,今年盖南北屋大吉大利,咱俩把临街房都拆了,连起来盖成一座房,一起开个大点的农资部,咋样?堂秀想了想,同意了。房子盖成的时候,院子里的葡萄藤也爬过了墙搅缠在一起。
冬琴那天准备了酒和菜,把堂秀叫到自己家。哥,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虽然非亲非故却亲如兄妹。我爹娘去世这么多年,全凭你照顾,哥对我的好全记在心里,这辈子不会忘记。但有些话得说明白,盖房的钱,咱俩一人一半,没说的。流动资金,还是一人一半,咋样?堂秀说,中。那咱这农资部,起个啥名?堂秀一笑,你读书多,你起吧。
看着冬琴进了书房,堂秀就喝了一杯酒。
冬琴拿着一张纸出来的时候,堂秀已喝了十多杯。哥,咱叫“唐风琴韵农资部”,咋样?堂秀又连着喝了两杯,说,中,中,听你的。又抓起酒杯去喝。冬琴轻轻地抓住堂秀的手说,哥,喝不少了,咱今天不喝了。
堂秀就紧紧地握住冬琴的手说,不喝了,不喝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也许是名字起得好,“唐风琴韵农资部”开业后,生意是异常红火,堂秀负责进货,冬琴负责销售,一切都顺风顺水,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
堂秀坐在农资部痴想的时候,冬琴不知啥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哥,想啥呢?堂秀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想院子里的鸟叫,想院子里的葡萄。
冬琴就笑起来。哥,我微信里有一条信息,想不想听。堂秀就很认真地说,想听。冬琴就说,计生工作人员到农村宣传优生优育,问一农民,近亲结婚有啥问题没?农民想了半天,说,太熟,不好下手。还没说完,冬琴就禁不住笑起来。
堂秀没有笑,就拉着冬琴的手走到了院子里。
冬琴说,哥,你在想啥?堂秀说,想院子里的鸟叫,想院子里的葡萄。
那年,爬过墙搅缠在一起的葡萄树结了好多葡萄,紫红紫红的,很诱人。
又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爬过墙搅缠在一起的葡萄树长出了许多新枝,新发的嫩叶可着劲儿长,还是那种嫩黄色,泛着青、飘着黄、透着绿的那种嫩。
堂秀和冬琴忽然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农资部门前徘徊,那双眼一直盯着“唐风琴韵农资部”的大招牌看。
堂秀搀着怀孕的冬琴走出来时,那女人赶紧快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