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之城

2020-11-19 02:42刘洁岷
长江丛刊 2020年13期
关键词:死者口罩

■刘洁岷

我看到我手提抢来的蔬菜和粮食

踉跄在众多行人与蹒跚者之间

我知道他们是一些被玩快闪游戏的居民

中南路珞喻路石牌岭以及宝通寺即将空无一人

他们的脸部是在凌晨听到讯息后凝固的

他们扯起口罩和最大号的购物车出门

那天阴沉的光线来自飞沫乱喷的口腔诊室

如果站在旋转着飞起来的黄鹤楼往下看

会看到黑白头发下的口罩口罩口罩和口罩

人们今晨的半边长相有一种别的含义

他们的神态在无纺布的干预下空荡荡的

看不见的蝙蝠像清明节的菊花那样飞来飞去

他们回到各自开平碉楼般的家里

他们关门反锁时的咔嚓声震耳欲聋

高铁高速路国道镇道和村道被阻断

全民皆兵卒在城墙里守护着带薪不带薪的假期

他们可以用听觉捕获到龟山蛇山上空乌云的叫声

他们来到残缺不全的网络上交换病毒的气息

地球犹如月亮一样恨恨地映照着环形山

从来没有这么冷清的门神和灶王爷

从来没有这么暗淡的春联和贴歪的福字

体弱多病的父亲仿佛是故意老去的

来不及为母亲买好伤心的保险

不敢相握的手,指甲在瞬间长长

从来没有这么静如止水的婚礼

盛装的新娘从郊区路口独自走向接亲的队伍

送嫁的娘家人停止在双方阵地鞭炮音乐中

远远地手搭凉棚干巴巴奇怪地望着仿佛置身事外

从来没那么热闹的葬礼,去过的几个人

与没有去成的人们太不成比例

职业哭丧者在民俗中复活

那些死去的人像以往死去的人一样没有心理准备

那些有基础病的老者被死神安排在队伍的前列

那些被确诊的死者死的过程得以慢镜头回放

那些恐惧死亡的人在天佑医院和中心医院和金银潭医院

纷纷通过手机或聊天软件发出濒临死亡的话语

并安顿了或多或少的隐私和暴露银行卡深处的数字

那些未被确诊的速死者眼泪从遗像上滴落下来

虽然有一条黑纱连接着死者与生者

甚至在另一个世界可以再爱同一个人

但为什么他们的话人们只懂了三分之一

但为什么浩荡的江河水不可以有一个漩涡

使得水流瞬间向相反的方向灵巧地自由流动

为什么有一些人在忏悔时居然还没有供认不讳

为什么他们在歌舞场染上的脸僵症那么快地痊愈了

为什么他们开始不想跟你们分享可能性

初始病历上没有留下一笔垂直下达的指令

他们然后是不想跟你们阐明不可能性

秘密会议犹如泛黄的默片中的窃窃私语

那些发烧的体温在喜庆的舞蹈中挥霍欢腾

几万个人的被批准的和夸赞的盛宴后杯盘狼藉

他们最后宣布成功发明了一个人的宴会

为什么指责戴口罩时间与指责不戴口罩时间

之间只有一个短促来不及取与戴的间奏曲

为什么从口罩中泄露口音的人必须噤声

为什么逃出空城的人们被害虫般驱除

为什么求救声浪与救援车队之间

出现过蜗牛粘液般的鼾声,口罩口罩

口罩啊你要不要雪花般地飘落下来

于是把你封在为防雾霾时的口罩里戴起来仿佛应感谢雾霾

把我封在《十日谈》翻到“奶牛在死寂的大街上乱逛”

把你封在2003年5月17日口罩着服务员的“老半斋”中

把我封在2001年9月11日的被一抢而空的报摊附近

把你封在2008年5月12日教室的废墟里呻吟细如游丝

把我封在2019年12月21日佛山的一盆水蛇火锅上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先这样然后这样最后这样

窗帘外,东湖梅影像敌军那样成倍地晃动

黑暗楼群间口罩里飙出的歌声有如振翅的枯叶蝶

从各自窗口扑闪而出后滑坠,火神与雷神

驱动着大鸟般的挖掘机连夜转圈狂奔

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躯体已衰朽,但身影将

与飘荡起来的文身图案在下一次封城之前缠绵不已

因为所以,厨房的餐桌上有一条虚线连接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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