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穷
西藏藏医药大学位于拉萨市当热路10号,迈进藏式风格的大门,是一个宽阔整洁的广场,广场左手是逸夫楼,右手是图书网络信息中心楼,靠北正前方立着一尊用白色花岗岩雕刻的藏医药学祖师——玉妥宁玛. 云丹贡布塑像,塑像后面是简朴的办公楼。
3月23日,西藏人文地理记者在西藏藏医药大学校校长办公室,采访了尼玛次仁教授,请他谈谈藏医的特色和优势,以及在防治新冠肺炎疫情上的作为。
这一天,西藏卫健委按照惯例继续更新消息:截至3月22日24时,西藏自治区现有新冠肺炎确诊病例0例,重症病例0例,死亡病例0例,疑似病例0例,治愈出院病例1例,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1例。连续53天无新增确诊或疑似病例。
尽管53天无新增确诊或疑似病例,但是尼玛次仁教授的个人防护措施做得一丝不苟,在采访的一个多小时里,他自始至终佩戴着一次性口罩。
两项藏药精华技艺的传承人
今年62岁的尼玛次仁,出生在拉萨市尼木县普松乡一个普通农户家里,11岁起便跟随民间藏医学习藏医药知识,4年以后开始当起了赤脚医生,到了15岁,他考进拉萨市卫生学校藏医班,开始接受正规的藏医药学教育,毕业后并留校任教。
从20多岁开始,他师从著名藏医药大师措如·才朗潜心钻研藏医药学。从那时到措如.才朗活佛圆寂的20多年里,他一直跟隨大师,全面继承了“藏医水银洗炼法和藏药仁青常觉配伍技艺”,成为这两项藏药精华技艺的传承人。他还是全国藏医药医师资格考试命题首席专家。
藏医药历史悠久,藏医学与中医学、古印度医学、古阿拉伯医学并称为“世界四大传统医学”,已经有3800多年的历史。在尼玛次仁教授看来,它既是结合青藏高原的地理环境自成体系的一门科学,也是与兄弟民族的医学互相学习借鉴、相辅相成形成的成果,在世界医学之林中是历史比较悠久、理论基础比较扎实、实践经验比较丰富的一门学科。
西藏的医学文献非常丰富,公元7世纪产生的医学文献就不在少数,但留下来的不多,我们能注意到的公元8世纪的藏族医学文献就有上千册之多,内容主要是救治病患的方法和预防疾病(包括保健养生)的方法两个部分。
比如养生保健方面,有专章讲个人的“修为准则”,比如按照季节,按照时段,应该怎样走路,怎样穿衣打扮,怎么讲话,怎么跟人相处,怎么吃饭,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不能吃;也包括心理保健,要求保持心胸开阔、心情愉悦等;还开发了很多保健药物,目的是强身健体、提高身体的免疫力——这是人类自身携带的抵抗疾病的最好“武器”。
另一方面,藏医药学具有“因地制宜”“与时俱进”这样的宝贵特点。除了对治疗地域性的多发疾病(如藏区多发的肺病、肝病、肾病等)有独特的治疗思想,还有根据特定历史阶段的具体状况能够及时跟进和处理的治疗特点,比如8世纪左右西藏地方政权多方发动战事、社会动荡,出现因刀枪战引发的骨折、脱臼、创伤、流血等外伤病人突然增多的现象,医生们集思广益,及时发展出一些治疗外伤的独特疗法,成为8世纪医学的一个显著特点。
西藏历史上有一段时间,由于受到巫术思想的牵掣,贫富差距的扩大,以及人们在生活中受饮食、卫生观念落后等影响,社会上曾出现投毒和中毒病人增多的现象,当时的医生们通过自身的努力,开发出很多治疗中毒症的独特疗法。
到了17、18世纪,藏医药学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总结出治疗瘟疫的很多方法。后期发现的很多掘藏类医学书,多是讲治疗传染病和瘟疫的实践和经验。
回溯藏民族的“时间简史”,藏医和疫病的斗争从未停止,藏药一直是各类瘟疫病毒的“死对头”。藏医药自身的发展历程,就是一部与瘟疫(传染病)的斗争史——《四部医典》和《甘露宝瓶》等藏医药经典著作,就记载了一定数量防治瘟疫的名方、秘方和验方。早在公元8世纪,《四部医典》第三部《秘诀部》就记载了疫病概念、多种病因、具体分类、症状诊断、治疗原理、预防措施、用药处方,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对未来瘟疫传播的预测分析,是最早介绍藏医介入预防在传染性疾病中发挥正向作用的典籍。
使用藏药香防控疫情
1266年,西藏阿里古格地区发生疫情,当地藏医药专家开出“古格启智”和“防疫启智”等治疗瘟症处方;14世纪,西藏后藏萨迦地区爆发传染病,一位著名藏医药专家针对疾病特征创制出“红色淸瘟丸”;19世纪末,青海果洛地区发生鼠疫,著名藏医药专家斗拉诺布、堪藏周杰研制“九味黑药防疫散”“十二味翼首草丸”。
20世纪初,西藏江孜局部地区爆发天花,药王山利众藏医学院专家首创所谓的“天花疫苗”,《藏医秘诀补遗》中详细记载了18种瘟疫病的防治方法,《藏医实践概论》中详尽搜罗了38种瘟疫病的防治经验。历代藏医与各种疾病开展了斗智斗勇的抗争,留下了不少疗效确切、行之有效的诊治教案和经典组方。
尼玛次仁教授认为,今年在全球发生的新冠肺炎,是一种新发的呼吸道疾病,从藏医角度可以认为是流感的一个变种。
他说,按照藏医理论,流感分很多种,包括呼吸道和肺炎引起的这种传染性、流行性感冒,包括由“南布”(细菌)“南布查博”(病毒)引起的烈性传染疾病,细菌和病毒在藏医典籍中也是有清晰记载的,认为有人的肉眼无法看清或辨识的病菌在地球上大量存在,它在人们看不见或无法感知的情况下悄然滋生并四处传播,病毒引起的这种疾病在病人身上如果得不到及时抑制,就可能引起病人体温增高,肺部感染恶化,伴随而来的是病人死亡的危险。
这次在全球范围内爆发的新冠病毒,大致就属于这个范畴,但是更细的研究还在进行当中——因为藏医学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主要是讲大局观,不完全是靠西医那种精密仪器下的观察,依靠数据得出结论。但是其治疗的总体指导思想不会有太大差异。
尼玛次仁说当我们发现疫情以后,关键就是如何防治,大概分三种方式,一是药物治疗,我们已有的用在治疗新冠病的藏药,有可佩带(治疗)的,有可涂抹(治疗)的,有可口服(治疗)的,有可熏吸(治疗)的——如药熏和药香熏治——因为以前没有现代医学这种消毒概念,但是藏医中的药香等同样具有消毒和净化环境的作用,至今还在发挥作用;二是洁净自我、搞好个人和环境卫生;三就是以预防为主、防患于未然。
说到药香,数千年来,藏医药总结出用熏医、藏药香、藏药方和饮食起居配合的瘟疫防治方案。《四部医典》《千万舍利》等诸多藏医经典文献,都高度评价藏药香的防瘟、袪病、保健功效,故藏族人有每天焚香防治疾病感染的习惯。
2003年非典型性肺炎发生时,藏医药专家即将此病列为瘟疫,利用藏药经典方“九味黑药防瘟散”和藏药香进行预防,取得了比较好的预防作用和社会效应,广大藏区没有出现一个非典病例。
目前,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传播途径和症状类看,使用药香依然是防控疫情比较有效的一种方式。广大藏区自然环境恶劣, 生活条件艰苦, 医疗卫生水平差,但大规模的疫病很少发生,这与藏药香的广泛使用有着一定的关系。
尼玛次仁说,再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九味黑药防疫散”,这已经是一服很成熟的古方藏药了,有佩戴型的,涂抹型的,熏蒸型的,現在已经研制出口服型的,在古方中主要作为流感等烈性传染病的预防和消毒药使用。
遵循地水火风规律生活
至于探究人体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发生疫情的流行,尼玛次仁教授解释:藏医讲所有人要遵循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规律生活,从四大元素出发又要遵循一年四季的自然规律生活。也就是说人的一生,都会在四大元素、一年四季这个大的时空中;生老病死,也要在四大元素、一年四季中生长的万物里寻求解决生老病死问题的“钥匙”——也就是养生、保健、预防和医病之道。
人与一切生物生活其中的大环境,我们将其称为情器世间。生存于情世间与器世间,并依存、依附于其中的我们,是脱离不了这个大环境的,因此,如果野生动物或大自然“得病”,人类不可能独善其身。
正因为这样,保护生物多样性,保护大自然,保护环境,保护洁净的空气和水,也就等于保护了我们自己。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太渺小了,人类在自然面前丝毫不能有自大的心理,也没有这个“资本”,否则吃亏的一定是人类自己。
尼玛次仁教授认为疫病大流行还有一个因素——人口的大流动必然带来疫病的大传播。如今我们不可能再回到古人那种闭塞的环境中生活——在古代,一个高原人类终其一生几乎都不可能有感染热带丛林病的机会。但是今天,从巴西利亚到首都北京,飞机可能一天就到了,这给我们的医学工作者和一般民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寻求更好地生存和保护自己的智慧。
尼玛次仁说,藏医药学原本就是顺应自然,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成果,也有这样的传统,不但在治疗原则上,从最初在自然界里采集药材时就有这样的理论和实践行为。比如采集藏药材原料时的“适时适地”原则。比如有一种催吐药,炮制这种药必须选择植物开春刚发芽的那个时间和部位,才会有最好的效果。反之,有的药必须选择植物的花叶凋谢后的根茎入药才有最佳疗效,那就要等到10月份才能采挖。而且要求在采集药材的当地做清洗、晒打处理,甚至要求清洗的水都必须是当地水沟里的水,叫适时适地,这都是前人的智慧和经验的结晶,也是尊重自然的一种具体表现。
藏药的主要原材料有植物、动物、矿物等,因为金属原料的使用,某些人对藏药的安全性产生疑虑。目前,应该说矿物原料的使用比率已经很少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矿物原料制成的藏药就有安全隐患。
藏医认为藏药所用的每一样原材料,必然是有其毒性亦有其药性,需要通过一番复杂的炮制工艺,使其成药。炮制工艺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使其毒性降低,药性增强,但是这个工艺过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尼玛次仁写过两部专著,专门讲藏药的炮制工艺。当原材料加工完成,要配到成药中时,又有一套非常严格的比例规定,才最后形成一服有效的对身体有益的成药。另外,我们人体本身的生命运转过程中,需要像钾、铁、钙、锡这样的微量元素,如果微量元素平衡,身体就会健康,否则就会生病,这也是藏药制品要使用少量经过严格炮制的金属原料的另一个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