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空间:中国科幻文学的一个批评语境

2020-11-18 01:59钟舒
当代文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媒介

钟舒

摘要:中国科幻文学的百年发展至今都未脱离作为“亚文类”的尴尬境地。中国科幻文学存在双重形式,即主流科幻文学与网络科幻文学。后者的迅速崛起是赛博文化的现实反映,亦是文学媒介化的必然。赛博空间是赛博文化的集中体现,中国科幻文学研究批评亟需理论的溯源,赛博空间提供一种技术哲学之思与媒介迭代之维,或将成为一种批评的语境以此回应中国科幻文学的种种表征。

关键词:中国科幻文学;科幻小说;网络文学;赛博空间;媒介

在中国互联网和科技媒体风靡一时的美国学者凯文·凯利(Kevin Kelly)围绕科技与人类社会关系撰写了预言科技发展的三部曲《失控》《科技想要什么》《必然》。有不少业内人士将这三部曲视为互联网科技发展的风向标。也有文化研究者将其与刘慈欣的科幻文学地球往事三部曲之《三体》系列进行类比,认为两者都承担着“文明架构师”的角色。刘慈欣的作品在批评的范畴里受到文学界的讴歌的同时也饱受诟病。近年最受争议的《三体3:死神永生》获得了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①,将科幻文学的分类范畴推到了话题中心。本文试从对中国科幻文学研究的研究综述出发,考察中国科幻文学的双重存在方式及理论溯源,即对赛博文化、赛博空间的哲学内涵分析,进而厘清赛博空间与科幻文学存在方式之间的嬗变,为科幻文学的创作提供一种可能的理论视角。

一  中国科幻文学研究综述

作为中国科幻研究先驱吴岩教授说过:“中国人一直期望按照自己的思路阐释科幻文学。”②这句话透露出中国科幻文学异军突起后在世界科幻文学里寻找身份的阐释焦虑,或者说中国科幻文学在自我定位上寻找一种合法性。在中国知网的搜索平台,围绕科幻主题的研究文章从2015年(《三体》获奖)以来约6000余篇,科幻文学研究热潮的兴起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这些研究主要围绕科幻小说、科幻电影、科幻文学、科幻片、科学幻想、三体、刘慈欣、流浪地球、好莱坞等关键词展开。就研究中国科幻文学的方法而言,比较视野较为常见。笔者梳理了几对核心关键词组,例如“科幻文学与纯文学”“科幻与现实”“科学性与文学性”“国家理想、科学启蒙与现实回归”“日常性与想象性”“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警示与疗愈”“现代性焦虑与科幻想象性”“中国科幻与科幻中国”“中国想象与未来视野”“现实境遇与中国经验”等等。这些反复出现在研究中的对比词组显示出科幻文学具备一种充满矛盾感的张力,既是一种对现实的客观审视,又彰显出一种对现实疏离(Estrangement)的陌生化认知。正如沃尔海姆(Donald A.Wolheim)提出, 科幻是幻想小说的一个分支,但是,它不是对今日知识的反映, 而是由读者对未来某时间或过去某不确定点上的科学可能性的认知性喜悦作为回报的。③这说明,现实与想象形成的巨大张力是科幻文学作品的基调。以上关键词都围绕中国语境展开,中国科幻文学的研究与科幻现象本身引发的热潮存在着严重的偏差,对本土科幻文学的评论较少,且停留在与本土主流文学的比较分析,是一种大文学范畴内的单一性封闭回路评价,缺乏相应的跨学科视野及批评理论的介入。

围绕中国科幻文学、科幻小说的研究文章,大致可以分为四类:第一,以梳理中国科幻文学线性发展史为主,例如,李广益的《史料学视野中的中国科幻研究》以史料学的视角考察中国科幻文学史,并依据史料将中国科幻文学史分为五个阶段,展示了近百年以来中国科幻文学孜孜不倦的追求。王洁的《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历程及三大走向》追溯了中国科幻文学理论脱胎于苏联的科幻理论,在定位上的驳杂以及为中国科幻文学发展趋势给出了三大走向:向世界话语靠拢的正统科幻文学、留驻在儿童文学阵地的少儿科幻和蓬勃登场的“泛科幻概念”。詹玲从《启蒙视野下的中国科幻小说发展流变》探讨了中国当代科幻小说的几次转型与科技历史、现代性启蒙之间的必然关系。

第二,中国科幻文学的亚文学性受到关注,海外学者宋明炜在美国现代语言协会(MLA)年会的科幻小组上发言,“就在短短三四年间,中国科幻小说迅速成为中国研究领域最繁荣的亚领域之一。诸如美国现代语言协会(MLA)、亚洲研究协会(AAS)、美国比较文学学会(ACLA)、美国中国比较文学学会(ACCL)等主要的学术会议都聚焦在中国科幻小说上。”④这表明中国科幻小说已经成为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发展最迅速的亚领域。此外,围绕科幻与文学论争的探究有科幻文学的先锋性(岳雯,2019)、科幻性与文学性的张力(王荟,2019);强调科幻文学的警世与疗愈功能(韩松、孟庆枢,2020);强调科幻小说的文学性和审美性 (任一江,2018),给予了科幻小说以“人类文学”“科技文学”“观念文学”和“推演文学”四副面孔。吴岩系统阐述和建设了中国科幻的理论与学科体系,并于2011年出版了《科幻小说论纲》,将科幻文学与后现代经典理论结合,对当代中国科幻小说进行了理论层面的表述。

第三,中国科幻文学研究多以经典科幻文学作品和科幻作家为研究对象。诚然,就中国知网以《三体》、刘慈欣为主题的文章分别是139篇和638篇。在谷歌浏览器上关于刘慈欣及《三体》系列的相关搜索词条高达50万条。其次是著有交通系列、“医院三部曲”的科幻作家韩松,以《北京折疊》成名的郝景芳以及新生代科幻作家群体较为受到学术界的关注,但评论声音都微乎其微。海外学者纳檀霭孙、吴定柏与帕特里克·墨菲等则侧重聚焦中国科幻小说的现代性与启蒙性。

第四,新近对媒介文学、网络文学与网络科幻文学的研究评述增多。黄鸣奋的《网络文学评论的科幻视角》认为用理解科幻文学的方式理解网络文学背后实际是数字时代媒介化进程的必然。鲍远福的《新世纪网络科幻小说的现实境遇与中国经验》强调了中国网络科幻小说的审美性与民族性特征。单小曦的著作《媒介与文学》用近80页论证了网络文学的媒介背景、数字文学的生产类型与内涵、审美特征以及中国网络文学与媒介革命之间的必然联系,为网络科幻文学提供了丰富的理论与实践论证。在文学研究领域,围绕中国科幻文学作品的翻译策略与外译现状也受到相应的关注。例如,梁昊文的《中国当代科幻小说外译及其研究述评》表明以刘慈欣、童恩正、叶永烈、陈楸帆为代表的18位中国科幻作家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其中有14位作家的作品存在“同一部作品,多语种译文”的情况。中国科幻文学期待更多语种、语境下的阐释和评论。

二  中国科幻文学的双重存在方式

综上可以看出,科幻文学作为一种类型文学近年获得的关注首先是主流科幻小说,其次是网络科幻文学。这两种科幻文学的存在方式本质上折射出文学在新媒介渗透下的“后语言学”转向。文学的存在方式体现了文学的生存现象,学术界最早提出“文学存在方式”的是朱立元先生,他提出文学存在于作家、作品与读者之间。⑤当下文学活动发生的语境之一是互联网,更倾向于互动式的动态交往模式。中国科幻文学目前面临双重媒介,即印刷媒介与互联网媒介。两种存在方式分别由新旧媒介决定,新媒介是基于传统文学在互联网上实现的一种超现实乃至拟像的文学生产活动。因此,当下的文学存在方式可以被视为发生在赛博空间(Cyberspace)现象下的嬗变。

当下中国科幻文学存在三个明显的发展困境与迷思:第一,就中国科幻小说研究而言,近百年来的史料正在陆续挖掘之中,阶段性研究成果突出了科幻的启蒙性特征和技术乌托邦特质是科幻小说中国模式线性发展的主要诱因。第二,中国科幻文学或是一个伪命题,刘慈欣的《三体》系列以单枪匹马之力将中国科幻文学带到了世界科幻文学中心,正是因為他去标签、去身份化的写作方式,站在一种世界公民的角度,思考整个人类与宇宙文明的关系,如此忧古怀思兼具磅礴气势的书写格局收获了来自世界各地科幻迷的热捧。第三,中国主流科幻文学面临创作来源的衰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过去科幻小说创作门槛较高,大家耳熟能详的科幻作家刘慈欣、郝景芳、杨平、韩松大多有着工程师、科学家、天体物理专业、新华社记者等背景和社会资源,这在科幻创作中占据着首要地位,这也是科幻文学曾经被定义为精英文学的重要原因。

目前科幻文学并未脱离“亚文学”的局面,但在网络上却呈现出精彩纷呈的样态。科幻小说的兴盛,网络科幻小说在文体类型、叙述方式、话语范式和艺术经验的探索中取得了可喜的突破,构建了极具时代特色与中国气派的文本谱系和批评方式。⑥网络文学催生了网络科幻小说的流行,受到互联网的媒介惠顾,其受众普及性远高于出版物。学者黄鸣奋进而从网络文学中窥视到了“科幻”的特征,“科幻之所以成为网络文学评论的一种视角,是由于它具备对网络文学的独特定位,包含了评价网络文学的独特参照系与尺度。”⑦就文体的意义而言,网络这个媒介造就了网络科幻文学;反之,网络文学因互联网这个新媒介具备的超文本、超链接、交互叙事等媒介特征而产生了一种接近现实又与现实保持疏离的“科幻感”,这就是当前意义下,需要追溯赛博文化、赛博空间与日常现实的重要原因之一。《新京报书评周刊》在2020年第一期围绕“中国百年科幻狂想曲”专题系列讨论了这个问题。今日中国科幻已涵盖从黄金时代、新浪潮、赛博朋克、科幻现实主义到惊奇冒险、架空历史、日系清新等世界科幻所有风格,而最近四十年里,中国科幻的素材库也从几条公理、几本译著,扩展到影视音游全媒体。⑧

据环球网报道,2020年(第十九届)中国互联网大会报告,截至2019年底,中国移动互联网用户规模达13.19亿人,占据全球网民总规模的32.17%。⑨而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网络文学用户数量已达4.55亿,五成以上网民都是网文读者。此外,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发布的《2018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显示,国内网络文学创作者已达1755万。截至2020年7月30日,在起点中文网上可以看到一部名为《全球诸天在线》的时空穿梭题材的网络小说目前在网络发布累计文字已达到437.89万字,包含了1331章。这对于依赖传统出版业的文学创作者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今天发生在网络上的赛博文化现象已经脱离了纯粹文学文本的牵绊,依托互联网媒介,文学的生产、传播呈现出一个复合型的符号文本样态,数字文学的特征理应更符合传播学和媒介学特征。

三  科幻文学现实的棱镜:赛博空间

新媒介导致的研究转向几乎是目前所有人文学科都面临的一个事实,“网络文学作为世界性数字文学的一个发展阶段和主打类型,不仅理应存在,而且已是世界范围内中的事实存在。”⑩这个事实作为一种现实的棱镜,就是我们称之为赛博空间的哲学符号。赛博空间被作为一种哲学符号存在,和其已经被广泛运用到人文领域的各种研究之中有关,尤其是艺术、电影与文学创作。即便如此,这个耳熟能详的词语却在中国科幻文学研究之中少被提及,笔者认为其原因在于:一方面,赛博空间曾经被作为科幻文学书写中的虚拟题材存在而被讨论,极少研究者关注到赛博空间从虚拟已经进入到现实的渗透性,因此其被当作一个虚拟文学名词而被忽略;另一方面,赛博空间揭示的是媒介化后的世界,是媒介学研究范畴的重要基石,媒介学的研究在中国还方兴未艾。笔者认为,赛博空间对于现实的揭示与预言使其必然成为科幻文学创作的重要哲学之思。

我们所讨论的赛博空间是以其从一种文学想象中的隐喻成为当下不争的事实为前提。当下,人们对于赛博空间有两种不同的看法:第一种,是将任何由数字化媒介产生的空间都当作是赛博空间。这里的赛博空间并不是一个同质的空间,它是无数看不见的赛博独立空间的综合,每个空间得利于数字技术进而实现交互和传播,大体都被归入互联网技术空间。另一种,赛博空间被视为全球信息处理系统。11两种赛博空间都具有工具理性主义思想,笔者想探讨的是基于媒介学理论下的一种自觉,赛博空间除了提供技术的理论支持以外,它是一种科幻想象发生的场所,既是赛博文化物化的表征,也是当下正在发生的现实。应该重视这个看不见的场域所具备的文化现实性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

计算机和电子信息技术的广泛运用,催生了全球范围内新的人机伦理关系。控制论(Cybernetics)加速了围绕人本主义主体消解和人机关系下“身体”在信息时代去留危机的纷争。围绕信息时代、控制论等话题,一种新意识形态在技术与文化的历史中融贯,我们称之为赛博文化。其分支涉及:赛博空间、技术文化、虚拟社群、虚拟现实、虚拟身份、虚拟交往、赛博格、控制论、超文本、仿真、拟像等主题。12美国的科幻小说家布鲁斯·斯特林(Bruce Sterling)认为赛博文化整合了长期存在于人工智能领域中的时间、科学、工程、技术和人性之间的碎片元素,进而填补了文学、艺术、工业文明之间的鸿沟。13赛博文化中对“后人类”的想象与描述最早出现于文学与艺术作品之中,进而融合后现代的意识形态成为一种主流的学术讨论。其中控制论思想将“赛博主体性”(Cyber Subjectivity)、赛博格(Cyborg)、赛博艺术(Cyber Art)视为同宗同源。14

理解赛博空间首先应从词源角度来分析。“Cyber”一词起源于希腊语“Kyber”,意义是操控、控制(No Navigate)。赛博空间(Cyberspace)取自控制论中的三个关键词:数字控制(Cyber)、精神空间(Inner Space)和大脑空间(Brain Space)。后经美国科幻小说家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的组合而成为专有名词。赛博空间又名“网络空间”“信息空间”“计算机空间”等。15该词由吉布森创作的科幻短篇小说《融化的铬》(Burning Chrome,1982)首次提出,而后又在1984年出版的著名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ancer)中被广泛提及。赛博空间因此被定义成一个可链接人、计算机和各种信息源,受制于全球计算机网络的虚拟空间。随着人们对赛博空间的认识日益加深,今天看来,它不仅是与现实协商一致的幻觉产物,更被视为一种与日常生活相抗衡的媒介产物,即产生于网络或由移动数字媒介提供的通信交流之中,同时也可在动态的电子游戏世界中成为日常的赛博空间。赛博空间正是现实的棱镜,是无数个虚拟与现实交织的空间集合。吉布森在《神经漫游者》中构建的“赛博空间”存在于多重维度之中,突破了物理意义上的三维空间。吉布森坚信,电子显示屏背后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虚拟真实空间。科幻小说中具有电子交感幻觉的赛博空间向人们描绘了四个想象的维度:首先,赛博空间中的人类意识可以独立存在于肉身之外的形式;其次,赛博空间脱离了以往科学范畴对于空间的界定,被视为一种新型的电子地理学16;再次,赛博空间是对社会现实的拟像,其对权利的追逐体现在对信息的操控之中;最后,赛博空间的永生者是超越肉身藩篱的超人类(Transhuman)。如前文所说,赛博空间提供的想象是一种维度的突破。

赛博文化所涉及到的媒介对人的改造是全方位的,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科幻小说中的场景慢慢地不断进化为今天的社会现实。信息化导致人们的日常生活逐渐被虚拟世界的“赛博孤独症”(Cyberian Apartness)17吞噬。信息化时代的人们所身处的自然不再是纯粹的传统的现实世界,但也并不是纯粹的与现实完全对立的虚拟世界,而是一种已经被媒介化了的与现实难舍难分的、时空交错的復杂世界。它唤起了20世纪晚期人们对虚拟现实世界的技术想象,包括传播网络、程序和软件以外的人工智能、虚拟现实、仿真生活和人机互动。

而今,赛博空间已有发展成为一种普遍性话语的趋势,从对虚拟现实的仿真进而实现对日常生活的全面拟像。这个难以用虚拟和现实状态来分割,线上线下混合交织的空间,被我们称为“日常赛博空间”。它主要依赖于互联网与电子媒介的交互,将技术的想象力与日常经验整合在一起;它通过网络信息技术的传播,在都市中的任何地点、时间、空间内隐形移动,建立起一套有别于现实生活中的社会与家庭的新模式,并通过计算机硬件、社交软件开辟出全新的传播领域。人们通过网络媒介实现虚拟的交往,进而发展出虚拟的社群,其中经由社交媒介提供的叙事方式呈现出的精彩纷呈的视觉景观,填补了大众日常生活的不足。在网络信息的传播路径之中,日常现实的嵌入反过来也影响着技术和媒介,因此,赛博空间和日常空间得以跨越时空维度地进行纠缠并相互渗透。事实上,日常赛博空间是赛博文化的自觉升级,正如斯泰西·吉里斯(Stacey gillis)在《赛博批评》(Cybercriticism)中所表示的那样,赛博空间指涉的是一种全新的、由虚拟社群和赛博文化共同建构出来的电子地理学,18这意味着赛博空间通过呈现对日常生活的仿真而最终放弃了真实,走向拟像。

四  赛博空间对科幻文学的启示

在今天发展来看,赛博空间围绕人机伦理关系的纷争从未停息,那么赛博空间能为科幻文学带来什么样的启示?刘慈欣的作品提供了几种核心价值:突破了对现实的维度、描绘了人类想象共同体、非线性时间描述以及去道德化后的文明样态。

学者李杨认为,“《三体》对民族国家意识、线性时间与历史意识以及人性基本元素如道德、责任、信仰、文明的全面解构,构成了对当代文学史乃至当代文学的挑战。”19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则从侧面反映出赛博空间早期反乌托邦色彩对阶层的忧虑与现实的批判的延续,最显著的描述是几个平行空间的同时存在是典型的赛博空间文学。韩松的科幻小说《地铁》《高铁》以及《医院》系列则是日常赛博空间的写照,他将赛博空间缩小到具体的交通工具空间之内,制造出一种诡异、幽闭空间的压抑与怪诞。王诺诺的讨论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对人类社会秩序建构的无限僭越,以及数字化虚拟现实对人类自身感官的全面支配的作品有《全数据时代》《改良人类》《一天的故事》。陈楸帆《荒潮》中对资本入侵人类文明后人机融合、族群冲突等场景的刻画在电影《阿丽塔》中得到了还原。

综上,赛博空间提供的是一种创作自觉,这种自觉是建立在真切地关注现实、关心现实以及接纳现实的基础之上。这里的现实在本文被理解为媒介数字化与人文科技化并重的当下,是建立在技术观照视野下的人文考察。赛博空间提供给我们人类社会哲学命题的终极思考:时间、空间、人的主体性、人与世界的关系、人与机器的关系、日常现实以及科技未来展望等。正如陈楸帆在超真实写作中对AI人工智能模拟作家写作时的质疑“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比科幻还科幻”,人机伦理关系背后是深层次的技术哲学问题,正如我们理解赛博空间中,技术、信息作为媒介对人深层次的影响一样。当主流科幻文学开始走向衰落,人们又迫不及待地将批评的声音转向日益增长的网络科幻文学。笔者认为,网络科幻文学恰恰完成了从认识新媒介、接受新媒介再到顺应新媒介的转向而呈现出一个短暂的繁荣景象,尽管在创作群体上因远离精英文学靠近娱乐文化而饱含诟病,但这是文学媒介化的必然之路。并且一个网络科幻文学作家之所以能“日更千字”,其主要得益于一种双向互动的文学交往模式,即读者的实时互动与反馈形成的交互性叙事特征为科幻文学提供了开放的文本环境,通过无数的超链接造就网络科幻文学的超文本。

人们以技术的方式分析技术。因此,对技术所作的技术判断难以触及技术的本质……恐惧或者褒扬技术,都意味着人们难逃自身的局限性。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在《技术的追问》一文中使用到“集置”(德语“Gestell”)一词用于揭示技术的本质如同为人们观看世界时配置框架,这个预设框架决定着人们的可见与不可见,甚至左右着对事物表象或本质的认知理解。海氏将技术造成的框架思维定势常常用于批判由技术造成的思维定势,而笔者认为中国主流科幻文学创作者却应先正视新媒介、新技术的全面渗透,深刻理解媒介化的文化与交往引发的思维转变才是当务之急。人们单靠想象难以支撐科幻文学的内涵,作家知识结构的拓展、认知维度的提升以及对新媒介有深入的理解才是科幻创作的出路之一。“也许有朝一日,对技术的想象成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思维习惯。那时科幻寿终正寝,它的启蒙使命终于完成,而想象的乐趣永存。”20

注释:

①第九届全国儿童文学优秀奖颁奖,《中华读书报》2013年7月24日。

②吴岩:《科幻文学的中国阐释》,《南方文坛》2010年第6期。

③吴岩:《论科幻小说的概念》,《昆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4年第1期。

④宋明炜:《科幻研究的新大陆》,樊佳琪译,《文艺理论与批评》2019年第3期。

⑤朱立元:《解答文学本体论的新思路》,《文学评论家》1988年第5期。

⑥鲍远福:《新世纪网络科幻小说的现实境遇与中国经验》,《中州学刊》2018年第12期。

⑦黄鸣奋:《网络文学评论的科幻视角》,《文艺报》2019年8月19日第5版。

⑧20邱实:《当代中国新科幻的四个纪元》,《新京报书评周刊》2020年1月18日第6版。

⑨中国互联网协会:《中国互联网发展报告2020》,https://www.isc.org.cn/zxzx/xhdt/listinfo-37989.html

⑩单小曦:《媒介与文学:媒介文艺学引论》,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236页。

11张屹:《赛博空间与文学存在方式的嬗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页。

1216冉聃:《赛博空间、离身性与具身性》,《哲学动态》2013年第6期。

1317[英]马丁·李斯特等:《新媒体批判导论》,吴炜华、付晓光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7页,第245页。

14黄鸣奋:《新媒体时代电子人与赛博主体性的建构》,《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

15陈晓慧、万刚、张铮:《关于cyberspace释义的再讨论》,《中国科技术语》2014年第6期。

1618汪民安主编:《文化研究关键词》,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3页,第274页。

19李杨:《<三体>与“文学”》,《当代文坛》2020年第2期。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四川音乐学院实验艺术学院)

责任编辑:蒋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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