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株花的承诺（组诗）

隋英军

对一株花的承诺

它显得力不从心，一朵花从开到落

经历过雨水，没有经历过雷霆

经历过暗夜，没有经历过烈火

它尚不知人间有苦有风雨

还有残缺

这些年，我总在植物面前沉思

那么弱小，即使生出翅膀

那辽阔的大地，终将湮没

这一枝嫩芽

我们一生往返春天多次

我更愿意把你圈养在诗歌里

神一样供奉，给你云雾，金钗和烟火

给你苦涩，挣扎

和化作春泥的风雪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一株花取出自己的微澜和灯盏

有一种声音，要留给内心

我最美的赞颂，都用尽了全力

秋深处

极不好命名的季节

以废墟以暗香，还是

以针刺一样的风

秋天的一切都细微

一闪而过

我在稻田里堆满巨石

一粒遗落的谷豆在潮湿中

再一次发芽了

这衰败之光

暂停了它通向甜蜜的路径

秋天的谢幕都是一种剥夺和垂落

我用石头祭奠

它沉重，冰凉

不流泪

难 道

难道虫鸣了，你不该心生怜悯吗

刚刚小心地拉响它的曲子

却等来了秋霜

难道你为它点亮一盏小灯

不可以吗

难道你在森林里迷路了

不该放下猎枪和睡袋吗

与狮子老虎梅花鹿在一起

是多么奇妙的经历啊

如果你之前做了太多的好事

就会绝处逢生

难道你的钱包被偷走了，不该高兴吗

流浪者都是身无分文

如果拥有沙哑的嗓音和一把破吉它

就更好了

在汽车旅馆旁

你修好了女孩的木栅栏

她带你去祖父的农场里

一起坐在草垛上看星星，不好吗

难道你抱着自己的肉身晒太阳

不好吗

南风暖暖地吹

你身体里的火车在慢慢启动

它穿行了整个春天和大地

你仿佛拥有了佛性和禅意

花开，你不语

花落，你不语

你把双臂交叉在一起

犹如抱住了整个世界

难道，不好吗

假 如

我终于返回了初始

子宫里，万物之初或者

天地间一元复始之时

周围是黑夜和泥浆，总之

一片黑暗

看不清女友的脸庞了

只能亲吻她的泪痕

抚摸她的发丝

她牵扯着我穿过许多荒凉之城

那么多的青草和牛羊我都视而不见

那么多的星星闪耀

我却一颗都没有找到

我是一名伐木者，但是盲人

如何去伐木，我在山里烧掉了

斧头，我不能伤到一棵幼苗

我在山里行走，摔倒在

乱石和草丛中，衣服破了

流了好多血，那些鸟兽们

都跑来安慰我

我告诉一只山羊和野兔

我不绝望

有多少的迷失是在阳光下

黑暗里，我可能找到无数个方向

请不要靠近我，此刻

你的搀扶就是束缚我的枷锁

我会引领自己到那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会听到那些树叶在飘舞

我接到一片又一片

落叶将我覆盖，落叶将我掩埋

我知道

我知道该放下的时候，已是日暮

救赎者的身体是软的，卸掉了盔甲

蚯蚓钻出了泥土，是匍匐

更像跪拜，前方是渡口也是地狱之门

是时候了，请你

说出肺腑之言

我知道闪电和惊雷，都取自于内心

即便所有的风都吹过来，有时候

飞翔未必还想返回

你的抚慰就是黑暗里的光，就是

万马奔腾后的悄无声息

我知道秋风掠过草尖的孤独，我拒绝

交出鲜花的陷阱，蜜是枯萎的

谎言正在生长，旌旗招展

相安无事最好

既不合谋也不和解

我知道飞蛾扑火的真相，我不说

那些相似的理由，我知道

飞蛾除了交出自己的肉身

已一无所有

有一种赴死

更像永生

秋 语

这不是一个呼喊的季节，放下吧

一切刚刚消逝

草籽是你的内心，欲望之欲

被流水带走

心怀安详，太多的力不从心

被风吹散

大地如镜，没有飞鸟飞过

天空如网，我的花园一片荒芜

时光已旧

我不要全部，真的

花期被烈焰抽走

蜜被吸吮，我的爱所剩无己

在下一个路口转回，我的老房子安好

从窗口望去，深灰色的云层里

藏着雨滴，再往上

是一颗闪亮的星星

每一个人都往家中走，那是

杂乱世界里最大的安宁

秋语如雨，淋湿了调色板

那里都是我愿意去的地方

秋天里，有一种诗意的挥霍

就是，我想保有一颗

极端孤独的心

手 书

用白色的纸，在夜晚，羊皮灯下

茶水微凉，我衣衫单薄，与你无关

那陌生的往事，欢喜被淡化，我一张口

夜就浓了，除了拒绝，再也没有

比远方更远的路了，哪里有人等候，哪里

就有秋水长天，我躺在木椅上好久了，还有

最后三个字没有落笔，树叶就掉下来了，我的烟斗

赋予我细小的火种，心跳，灰烬也很美

秋阳暖暖，我数着白云，一朵一朵

身披盔甲的九月，赠我苔藓，赐我深渊

爱有多深，必是慈悲为怀，佛的灯盏

是那么辽阔，我焚书折笔之际，那最后的不安

仿佛诞生，所有的修行，只不过

死过一次，爱过一回，而已

安好：他年的信札

某日，我们看星星，根本不知道

月有缺，梧叶会落，星星失散了

安宁的世界会潮汐涌动，数不清的日子

丰腴，蜿蜒，又像遗忘

那年你尚小，不谙世事

除了折花放入水罐中

遇事只会哭泣，我隐隐地担心

多年后你不会返回，是茫然还是忘记

那年的冬天是暖色的

麦田里有一层薄雪，一只鸟

雨水在流浪，大地苍茫

我的单车是新的，在月下骑行

仿佛世间没有尘埃

四面光明，也没有深渊

信札终成故纸，月色泛黄

没有人会抵住人间烟火的侵蚀

时间涂抹了所有的文字

祈祷吧，没有拥有就谈不上失去

一切安好

转身之后才发现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囚徒

有人失而复得

有人重新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