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空,寨空。
空到行人绝踪,空到鸟影堙没。
空到,一身苍凉孑然的背影被世俗遗忘。
婉约而来,像几百年前一首清丽的词,沿着时空的滑道,一截沉长的石墙,钩沉过往。
一根岁月反复敲打也不能崩断的弓弦,一根光阴反复搓揉也不能埋没的肋骨,在荒草中凌乱。
漫山的桃花呢?蝴蝶夫人呢?刀光剑影,已被风声吹远。
风,还在回旋,仍像几百年前一样驰骋。
那风,吹远了多少故事,吹远了多少战鼓马蹄。是的,我在风里捕风捉影。
当年,是谁把酒临风。
在桃园寨,我们,是一群鲁莽的闯入者。
在阔大的杉树林里,我们是唯一的敌人,也是唯一的客人。
风,是扑不灭的,信念也是。
为了抵抗风的围困,我们不得不走成一棵棵移动的小树,混迹于丛林中。
就像走在世上,混迹于人群中。
此时,乡音仍然翠绿。去桃园寨,我们选择了肥美之秋。
去桃园寨,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战争,不论成败,是一次余情未了的还愿。
不争,不抢,不拿。在桃园寨,我们只做温柔的匪。
自出发那一刻起,我们便在山的夹缝里求生。
有些崎岖,不能绕过,我们便把路走弯,譬如上山,是生活的蔓延,越弯才能越高;有些沟谷,不能走直,我们便柔弱一点,譬如流水,在季节里蜿蜒,越远才有流连。
峰高路险,但也峰回路转。
转着转着,我们成为过客。一些人,在山脚下扎下根来,成为桃园寨的子民。
寨顶的烽烟消失了多少年,寨脚的炊烟就延续了多少年。
我们走时,那一段长长的石墙,依然站在山梁上,像一声悠远的长叹,更是一声长长的叮咛。
生于战火,死于硝烟。
远去和消失的足音。
如果时光可以停留,我能想象出那顶盔掼甲的威风凛凛。那硝烟中的壮怀激烈。因为公物坪,桃园寨中的这个小小的山包,就停留在那个年代,停留在荒芜中。
故事写在纸上或影射在屏幕上,终归有一个结局,而公物坪的故事写在泥土中。居说在封山育林时,曾有人在公物坪挖出了茅,刀,剑,戟,盔甲,钱币等。
有宝……
我们的欢呼雀跃,足以点燃满山枫火。
红,在山谷里飘起来。
这秋光最后的掠夺者和守护者。
淘宝去,我们的心情随着溪水荡漾起来。密密匝匝野树,荆棘,榨刺,一次次击退了我们对公物坪的攻击。向导握着柴刀,无可奈何,面对先锋的退却,面对公物坪如此强悍的防御。我们溃败得一塌糊涂,下山时,一个个都沮丧着脸。
这世间有着太多的变故和身不由己的转身。
公物坪,供物坪,贡物坪,我们争论的目光,远远地,只能停留在字面上。
公物坪,你究竟隐藏着什么?
一个让我惭愧的地方,一个让我惭愧时还能退回的地方。
桃园寨,是上苍抛出时的偏差。它没有落在城镇,却落进了大山。像是谁在落井下石。
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和故乡,像两根藤蔓纠结缠绕,又彼此格格不入。我们坚守着各自的梦游,谁也不能改变谁。
挥一挥手,一支牧笛,越吹越远;一支炊烟,越吸越短。
唯有风是自由的,一缕又一缕的山风,从童年吹至白头。云是自由的,它从一个山头飘到另一个山头,像走亲访友,偶尔在一缕炊烟上逗留,带走一部分香味。
山野的花是自由的,红的,紫的,黄的;春天,夏天,秋天绵绵不断。雪也是,打破了青山不老的传说。
我还能坚持么?
桃园寨,那么多的水溜走了,悄悄的,喧喧的,急躁的,缓慢的,都留不住它们的奔波。
月亮也溜走了,留下黑云,与夜同色。雨声淅淅沥沥,终于有了一丝回响,断断续续的雨,有雨那条河就不会断流。斜风细雨,拍出心中潮湿的水声。
一眼泉,自崖隙间缓缓探出,村庄的眼睛;
一捧山泉水,可解乡愁之毒。
这些年,从未止步。你,我。
其实我们都在改变,我们兜着不同的圈子。我们不能彼此改变对方,却都在改变自己。
可我怎么改变,竟改变不了对它的依赖和眷念。
桃园寨,我一次次出走,一次次回头。
泼不出的水,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