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街码头,水畔人家(外一篇)

2020-11-18 19:01
核桃源 2020年3期
关键词:农人流水码头

山、水、岸。

山。村因山得名,又或山起了村名,鸡街河门口两岸,一山住着菜白村,一山名为本竹村。到此,两山结束了全程走向。鸡街、龙潭、瓦厂三个乡镇的山大抵都属白竹山脉。白竹山清悠、寒凉,古木苍劲、荆竹婆娑。林中一刹古庙,山的清悠蕴养佛性,佛的梵音灵化禅寂,是三乡众民朝圣的灵山。众山皆朝,禅意佛念沿山氤氲,随水流淌,淌进村寨,人间、岁月,变得更加平凡与琐碎。人们时常心生困顿、喜忧,又在一日三餐反复,一季春秋轮回间消解,滋生,又消解。两山在近河门口时轻轻摆了个“八”字,使得河域愈加宽展。右岸的菜白山在八字的撇尾顺势一拐,成了漾濞江岸。

隔江对岸的山已属巍山境,巍巍青山斜缓上升。若是黄昏,我在江谷仰望山头的你伸手便可揽月入怀。山需承载很多,季节、荣枯,村落、炊烟,阳光、风雨,重复与轮回,而这一切恰是大山温暖的底色。春从农家菜园爬出围篱,走散山间。季节在庄前的芭蕉林,从嫩黄开始变色,直至绿焰燃遍峰岭壁壑。此山既是河门口的屏障,也是一荡水的凭依。山围得一荡水,圆成自己的一面镜,晨起的鸡、劳作的人、暮归的羊,小狗舔水、松鼠跳过……去的流水捎走月落,来的清波迎来日升。雾来轻纱遮面,雨走换洗新颜。夏着绿装,秋穿杂染。所有变换在山中,亦在水上。

水。对于干旱的南片三乡(龙潭、鸡街、瓦厂)来说,水,更多的是山上的一眼泉,引来家用。或是箐水、河水,搭个独木桥或支几块大些的石头,就能趟过,鞋不沾水。最大的水流——漾濞江,也能坐笩渡过,有拴于一根横跨对岸钢绳上的竹笩,可直面横渡。若是自由飘流,全靠人撑划的小筏,则选一段水流平缓处,往往出口比进口要下移好几丈,也较危险。

漾濞江大流量,鸡街河水的汇入,加上小湾电站大坝截流回水。漾濞江在划上句号,跨一步进入澜沧江水系的句点汪洋成一个水荡。天然与人为在这里巧合,遂建立了漾濞县鸡街码头。码头位于河西坡、江右岸。

仲夏黄昏,坐在码头场地的围栏内,可赤脚伸进水中,看对岸圆月一尺尺离开山头。水从河谷,走过二百四十八级台阶满上来,若遇小湾大坝放水,水去河空,水纹漾过的洪荒,如襟缕层展,满目褶皱,心间如空出一个世界。一荡水清波潋滟,一荡水阳光细碎,一荡水不大,任舟放荡,不划一浆也可飘流到岸,却恰恰能够安放南片人民长久跋涉干渴岁月的小小欲念。头上一片天,水中一重天,头上的蓝天与水中的蓝天相隔不远,头上的白云与水中的白云离得更近,贴水飞过的鸟儿与水中的影几乎重叠。捞一把水便握住了云,水漏云亦逝。

站在坡上远望,两岸青山逶迤,一江漂流远去,一种孤独。青山壁立对望千年,却从不曾携手,一种遗憾。其实,情结只属观者,山水本无忧。携手不一定能白头,对立却能恒长。孤独亦只是观者的孤独,若真因希冀、向往,追随而去,也只是山水慰藉我心,并非我陪山水行走。而此方确是一条路,一条建了码头,可出入船只,有了宽宽的流域后,新辟的出路。

岸。水满时,河东坡已没有岸,壁立的坡脚浸在水中一大截。倒影是一串串结成团的野橄榄,小小个头挤挤簇拥着细细的枝。江的左岸隔着一片芭蕉林,往上才是村庄。那百亩芭蕉林,夏天里奔腾盛放的绿,到底成了余下三季里长长的思念。码头这边,江岸河岸,岸如何划线,红花田便如何曲就。一株红花长开十几杈,花果大如桔子,那要开几茬花,时间才能将里面的每一粒籽饱壮。

常有人驾着摩托车,或开着微型车,一家人来江边钓鱼、乘船、摘枇杷,来码头鱼庄尝尝江鱼,寻春或是纯粹来看看这清波荡漾的水。水位下降时,岸边青丝丝的江沙、河沙,手握青沙,也握住了余留沙中的阳光,然后一起漏走。孩子跳跳窜窜,踩下脚印,又把脚印踩烂。

握不住的水、云、沙,又何必握住,水走沙见(xian),水满云在。正如我们的岁月在夏冬荣枯间溜走,而孩子的光阴却在春秋叠加里丰满。

西坡、人家与时光

西坡。一山分四季,春天从这里出发;三月的艳阳从天空泼下,掷在坡上跳跃起闪闪晶光;这儿的春天是热的,这儿的阳光是甜的。花儿瑟缩探头,累累硕果却恣意成熟。

村子后面有上千亩枇杷树,每家的地只用小径相隔。枇杷树都经过拉枝,枝杈如微信表情里的加油状,四五枝展开围成个碗,盛着阳光、细雨,盛着农人的勤劳侍弄,最后盛着摘吃枇杷的小孩,在树枝间随意的坐姿、卧姿。枇杷果金黄中泛红的甜蜜就是阳光的味道,枇杷皮上细小的绒毛连同甜稠的汁粘在手上,沿灌溉用的钢管找处水龙头洗洗。主人会多给备个袋子,摘点枇杷叶很有必要,加冰糖煮水喝,有止咳、润肺、和胃等功效。

五年前,这儿满坡种的是葡萄,彼时的阳光应是紫色。

河东坡的野橄榄,是山羊觅食的乐园。一样的阳光浸渍,橄榄从青涩变得回味甜。这坡陡峭,不易行走,牧人便跟着羊群隔河守望。若要说花,这里无需春风,常有一种花在剪刀间成形,穿针走线中舒叶展瓣。花开的过程,你在每个牧羊女身旁驻足片刻就能看见,而彝族姑娘自成年穿上盛装,就成了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春风是使者,女人心灵巧手亦是使者。每枝独秀,每朵独妖,却在绿荫替代了芳菲的六月、彝族火把节盛开成一片花的海洋。

人家。二十来户人的小村庄,以前散住在往上游二、三公里的七道班箐沟边,属小湾电站回水淹没区,移民到这片向阳的坡上,搬家后,一小村人聚得更近了些。每户一院小洋楼安居,虽是统一规划,也还保留了民居的各具特色,位置也非规矩的横竖有矩,而是依地形分布。有的大门照壁皆覆书砖青瓦,满院清悠古韵。有的凉亭花榭,一院瓷白亮丽。一院有一院的别致,相同的是,一样的岁月在此间流淌。

村人习惯上早工,微微晨曦辨认出阡陌,已有人在上面移动,上山下地。江风习习,薄雾流转,等太阳公公蹬腿跳出被窝,农人已离田头地边一段距离,翻松的土地从疆硬中得以解放,笑得灿烂。傍晚也是乘暑热散去,再做四五个钟头,直到暮色四合,最后合拢于归村的小径。

纯朴是农人根植于心的一种习惯,而勤劳是他们用长长一生给土地的一个交代。

酷热的中午,懒散而闲适。院里凉亭间会响起阵阵呼噜,打呼噜的人响得舒畅,听呼噜的人听得窒息。女人常坐拢一堆,或剥豆、或绣花,有牵着小孩的,从这棵树荫转往那棵树荫。商量着我的园里种白菜,你则栽葱撒芫荽,绿菜最青嫩的时节不长,吃完这家园里,那家刚长好。东家煮豆,西家盛一碗,若哪家女主人做锅油粉,就是一村人的晌午饭。

时光。想旧年,曾站在铁索木板的朝阳桥上看流水。面朝上游,滔滔流水、匆匆时光迎面而来,急切、恐慌中一瞬成长。望下游,涌流将我的妄大寸寸抽空,似乎还要掏空江底。那时的流水仓惶,那时的时光匆促。

三、四月间,人们便急急的在江、河边囤田、栽秧。流水浸漫,阳光催促,小秧苗一如稻农的期盼,急急地长,急急地熟。中秋节前就可杀鸡献饭尝新米。江河边的田亩产量极高,颗粒归仓,一年收获,可吃两年。就因着这高产量,农人每年都早早下种,可大部分年景,并不可收获。七月的惊雷总能挑起江、河咆哮,在大雨滂沱中,甚至暴风雨还未赶到,就见江河洪水排山滚滚而来。倘若神仙在侧,那咒语恐怕也轻飘飘的,不起作用。金黄的稻穗被一田一田拔起,卷进滔天巨口。农人眼底泛着泪,在雨中用大洋板锄撇开冲到房前屋后的洪水,保住那不经风雨的土墙。等到风平浪静,江岸河边空了,农人的希望也空了。屡屡如此。匆匆流水边,年复一年,人们用不计其数的勤劳,近乎愚钝的执着,与时间、与自然搏奕成匆匆时光。神色仓促地急急劳作,担惊受怕地烦忧自扰。

流水像箭,一座座跨江建起的电站、大坝如弓如弦。弓弦于箭,是助亦是控。流水渐渐放慢脚步,怡养两岸人民的性情。有小孩把扁石打起水花漂过对岸;峭壁上的仙人掌侧身摆弄倩影;有核桃破壳跌下,“咚”地一声落入水中;芭蕉俯下身子,落花随着一江流水,在鸡街河门口温柔停顿,肆意汪洋。

时光似轮,碾息清晨结好的露珠,赶往夕升的炊烟;经过秋天斑斓剥离,走向夏季绿意升腾。一天天,似是重复,实为新生;一季季,似是轮回,实则无法回头。生活的点滴垒成岁月的厚重,蕴育起新的生活、新的理念,日渐丰盈、缓缓振翅。时光,一半重复,一半新生。

农人在地里移动缓慢,晨风与夕阳一遍遍将他们描摹;一坝红花白天才掐净,一夜又被星光涂满;午后晒着太阳回刍的羊群,有多少只眼睛,就有多少团蚊子近近飞着;坡上绣花女,江中划水汉,你唱过来我和去,都在一荡蓝天白云清波里。

西坡,水畔人家的岁月静好,如在时光里,如在时光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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