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景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思想感情的潮水就会奔涌而至,脑子里的记忆本就会不断地往回翻,页面总是不由自主定格在我对曾祖父的回忆。
在我的印象中,曾祖父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身子高大结实,皮肤黝黑,典型的农民形象。听我父亲说,他和曾祖母像有仇一样,要么不说,一说就是顶嘴,所以在曾祖母有生之年,他一直在老家独居,直至曾祖母去世了,他才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时常会提着一张小板凳到家门前坐下,手里拿着一根形影不离的水烟筒在地下"啪啪"敲两声,手里拿着烟丝往上面的小孔塞了塞,火柴“咔嚓”一声,然后把嘴凑到烟筒口“咕噜咕噜”的吸两口,嘴里就能很神奇吐出一片烟雾。那时在我眼里,他全身环绕着烟雾,就像腾云驾雾的板脸神仙一样。因此我也时常偷拿他的烟筒,有模有样的模仿起曾祖父的样子,但就是学不到他的那份淡然潇洒,反而被呛得忙咳个不停。
在我就读小学的时候,每当我放学回家曾祖父都在家门前敲打着他那宝贝烟筒,有时会瞄上我一眼严肃地说道“阿景,去给我买上两碗豆腐花回来。”豆腐花是我们乡镇上的特色,时常会有一位老伯挑着个担子,担子两旁挂着两个大大铁桶,里面就装着满满大桶可口的豆腐花,每当他挑着担子在街上都会边走边吆喝着“买豆腐花咯,香甜可口的豆腐花咯”这时我都会小跑过去“老伯,给我整两大碗!”“好嘞,又给你公祖买东西呀?真懂事!”(“公祖”是我们这边地方语言对“曾祖父”的称呼)老伯边忙着盛豆腐花边跟我说着。
过阵子我就把一碗豆腐花端给曾祖父,自己留着一碗,也从屋子里搬出一张小板凳跟曾祖父坐在家门前,我嘴里边开心地喝着豆腐花边哼着一些奇怪的曲子,曾祖父总是在一旁默默地喝着,时不时有邻居走过跟他打招呼,他也是“嗯”的一声回应,就这样一老一小,一闷一悦的两人坐在门前,说实在的,感觉那时候的豆腐花是甜到心底的。
有时候,我会偷偷地把曾祖父的烟筒藏起来,他都会着急地找了好半天,最后才猜到是我调皮,然后会像变戏法似的变出块冰糖,哄我拿出来。每当我嘴馋了都会用这个办法来解馋,百试百灵。现在想起来,其实那时我藏的地方都很容易找,曾祖父只是想换个方式疼我吧,他就是爱这样。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我放学赶着回家,心里想着饭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就忍不住加快脚步,到家门口曾祖父还一如既往地坐在老位置,唯一不同就是身上多了几件军大衣罢了。我脚步也不停直接冲进家门,喊了句“公祖,我回来啦!”身后也传来一句平静的“嗯!”。“啪啪”随着一阵急骤的风声响起,妈妈急忙跑了出来说着“老爷子,不能再抽了,外面太冷了,进屋子里面暖和,您要多注意身子了。”“咳咳,不用管,我这身子还硬朗着呢!”曾祖父脾气很倔,是个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的人,妈妈只好一脸无奈地走回屋子,接着我听到爸爸妈妈隐隐约约的叹气声。
不久病魔还是降临,曾祖父病倒了,躺在病床上的曾祖父还是一样板着个脸,严肃地对爸爸妈妈还有大伯姑姑等人说道“你们干什么这么忧愁,额头皱纹都比我这老头子的还皱了,别影响了孩子们!”这时我都会跑到床前说“公祖,您快点好起来哟,我还想要和你喝豆腐呢!”“就知道吃吃吃,这点你这小子就不像我!”嘴上严厉,手却怜爱地摸着我的头,曾祖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刀子嘴豆腐心。
年过春临,新生的小草正摆动着刚探出来的头,小燕子也正在电线杆上唱着欢快的哥儿,仿佛一切生命都重生在这个热闹的春季。唯独曾祖父不但不好转,从家到医院,再到重病房,病情越来越严重。
2003年的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到家,家里不见一个人,猜想他们两个都到医院探望曾祖父了,就往医院跑,一到病房门口见到爷爷、大伯、姑姑他们都在,就心里奇怪咋大家都围在这里干嘛,是不是曾祖父好转啦?我正打算冲进人群抱住曾祖父,但是里面等待着我的是张冷冰冰空荡荡的病床。“老爷子刚刚走了......”爸爸轻声说道,一旁的妈妈姑姑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就连一向在我心底是超人的爷爷、爸爸、大伯也逐渐哽咽了起来,当时我还小,我不懂得去世是怎么一回事,我还在原地愣着:走了?是怎么一回事?是再也不回来了吗?跟曾祖父约好的豆腐花呢?食言了吗?曾祖父您不是这样的人。
当天下午我也没有再回学校,我也跟着待在医院,看着曾祖父被几位穿着白衣服的人从一间很冷的屋子里推了出来,身上被盖着件薄薄的白被单,连脸也一起盖住,唯独一只手漏了出来,我认得出他那被烟熏黄的手指。直到曾祖父被推上一辆面包车,送进一个大火炉的地方,带出来只是一个罐子时,姑姑们还在一旁哭的厉害了,我默默地看着曾祖父的骨灰罐,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走了就是死亡,就是永远见不着了,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我也埋怨过曾祖父为什么不等到我见上他最后一面,为什么不能坚持到最后,后来我想了想,曾祖父走得依旧像他的脾气,倔、决然、洒脱。
那一晚,我很离奇的竟没有和爸爸妈妈一样失眠,反而睡得很早很安。在梦里,我梦见了曾祖父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家门前拍打着烟筒,看到我放学回来,还是那一句话“阿景,去,给我买上两碗豆腐花回来!”但是这一次,曾祖父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慈祥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