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寿
陈村的一棵老榕树下,陈二蹲在树根旁,笑眯眯地看着几个老人玩扑克。老人家干了一辈子农活,如今老了,干不动了,每天就聚在树下打扑克、聊聊天,为晚年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村委主任陈永与小李几乎找遍了整个村子才找到陈二。
看到连三餐一宿都没能自行解决的陈二此时正饶有兴趣地凑热闹,陈永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拉着陈二往旁边一站,语气很差地接连着追问:“陈二哥,你家的危房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愿意拆除重建呀?难道你想一家人一辈子都住在那间危旧房里吗?住这种破房子,你认为有人肯嫁你儿子吗?我们都与你说好几次了,为什么听不进脑子里面去呢?”
“我能有什么办法呀?日子馆的先生说今年没有好日子,没有好日子哪能建房呢?我那间猪舍一样大的房屋,拆了不挪地方的话新屋也建不下,何况建房屋的钱也不知从何而来呢!”陈二嘟哝几句,面色有些苍白,样子又好像有点委屈。
听了这话,陈永更来劲了:“陈二哥,如果看好风水和日子就能发达,你家会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天天守在这里看别人打扑克,你就有钱了吗?那行,我们想办法帮你解决建房用地,政府也给一部分钱你建房,不足的两万元由你家负责凑,你认为这样好吗?”
陈永感觉到自己急得有点失态,因此,后面一句话的语气尽量有所缓和。
“那就再看看吧。”陈二说。
听到陈二的回答,陈永摇了摇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还看什么看?你自己家建房,你不着急,我们倒是急得团团转。陈二哥,要下定决心,改变现状。”
陈二若有所思。
“小李,我们一起克服困难帮助他吧。我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要投入到精准扶贫和农村人居环境整治的全面工作,陈二哥家建房的事情就交给你跟进落实。走吧,我们去李村看看。”陈永骑上摩托车,搭上小李往李村赶去。
小李是县交通运输局派到良田村委扶贫的帮扶干部,下乡扶贫是他主动向局领导申请的。
小李与妻子结婚还不满一年,小夫妻的小日子温馨、甜蜜。怕妻子反对他报名下乡扶贫,小李一直瞒着妻子,只字不提,直到将要下乡报到的前一个晚上才告诉她。那晚,小李搂着妻子说:“小怡,局里派我下乡扶贫,明天就要到新的工作岗位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我有时间一定回来探望你。”小怡听到小李这番话,开始感到很愕然,接着情绪激动了起来。她推开小李,拉起被单掩上小脸,嘤嘤直哭:“想不到你心肠这么硬,忍心丢我在家跑去农村扶贫,你心中还有这个家吗?你心中还有我吗?呜呜呜……”小李紧紧地抱着妻子,慌张地重复着一句话:“你别哭,你听我说,好吗?”
他预感妻子可能反对,但是没想到妻子不但反对,还非常伤心。看到妻子哭了,他一时乱了方寸,不知所措。
慢慢地,小怡的嘤嘤哭声变成抽泣,后来变得悄然无声。她沉默着,在思考自己这样哭闹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是她的丈夫,她应该支持他的决定,而不是无理取闹,更何况扶贫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小李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开始轻声细语地对妻子说扶贫是国家大事,没有大家哪有小家,打好脱贫攻坚战“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等等。就在小李觉得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小怡一把掀开被子,用食指摁了一下小李的额头:“别再说了,你说的我都懂。你啊,真不像话!有事不事先跟我商量商量,先斩后奏是不?”她娇嗔着把红扑扑的俏脸轻轻贴在小李宽阔的胸膛上。
第二天一早,小怡煮好了山药小米粥,蒸好小馒头,叫醒小李一起吃早餐。夫妻二人恩恩爱爱地吃着早餐,享受着二人世界。对他们来说,婚后一直在度蜜月,这次分开只是短暂的,何况为了帮助贫困群众,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在交通运输局门前,小怡拉着行李箱送小李上了小巴车。她站在小巴车旁,隔着玻璃窗,落落大方地向小李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完全没有顾及车上其他人的感受。
“小李,有这么温柔的老婆,你舍得离开她去乡下?”有人问。
“你老婆也娇俏呀,为何不见你下车回家?”小李说。
小李与同事互相调侃,引起车内哄堂大笑。
充实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小李到良田村委开展扶贫工作已经有半年多了。良田村委扶贫办公室内,摇头电风扇“沙沙”作响,小李拿着帮扶卡在认真地看着:陈二,农民,59岁,在家务农,耕地1.4亩,种有水稻、花生,没有养殖禽畜,低保户户主;妻子吴五妹,54岁,精神残疾,没有劳动能力;大儿子陈建,23岁,初中毕业,外出务工;二儿子陈设,21岁,精神残疾,没有劳动能力。
陈二的家庭情况是小李在报到第三天走访陈二家的时候收集的,他把陈二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本来不用看帮扶卡他也熟悉陈二的家庭情况,这时他拿着帮扶卡,只是对照那些帮扶措施,认真思考帮助陈二家建房的有效办法。陈二的大儿子陈建已经进入县里的扶贫产业园务工,陈二家的收入增加了,加上低保户有政策兜底保障,他家的经济收入年底可以达到脱贫标准。可是,陈二家的住房还没有达标,必须下一番苦功夫才行。
小李一直思索着对策,直到肚子发出“咕咕”的声响,才知道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
夜晚的乡村很寂静,偶尔听到几声狗吠。夏秋之交的天气还很闷热,小李走着走着就出了一身汗。他在陈村一间小卖部买了一袋糖果和一包饼干,在夜色下往陈二家走去。
陈二家,是一间低矮狭窄的木桁瓦房,好像风一吹就会倒。每当台风天,村干部就把他们一家转移到村小学里暂住,但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小李轻轻地敲了敲门:“陈二哥,是我呀,小李呀,你们还没有睡觉吧?”
随着“吱呀”一声,陈二开门迎了出来。
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墙体灰暗、残旧,矮桌、矮椅、木床杂乱无章,无论是桌、椅还是床,上面都堆放着很多东西,有皱巴巴的一堆堆衣服,有装着番薯的箩筐,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以及几个绑着袋口的蛇皮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能是棉被之类的东西,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到处都是,简直没地方放脚。屋内本来就狭窄,再加上东西又乱又多,还处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好像是霉味,好像是汗味,也好像是……说不出来什么杂七杂八的味,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小李递过糖果和饼干:“买了一点吃的。”
“真是贵客光临啊!欢迎,欢迎,你太客气了,还带礼物来。”陈二虽然懒惰成性,没有文化,但礼节上还算过得去,说话也有板有眼。他接过礼物后,连忙用手掌抹了抹角落里的一张旧板凳,然后递到小李的脚下,“请坐。”
陈二的傻妻闻声走了出来,傻笑着拿过旧桌子上的糖果饼干,边嘻嘻笑边回到小房间里掩上了门。看起来也不太傻,因为她能够准确地在一桌子杂物中找到好吃的东西。
那晚,小李与陈二促膝长谈……
当小李告别陈二,回到村委的宿舍,掏出手机一看,才知道已是深夜11点多钟。他不禁低声地自言自语:“时间过得真快啊!”
小李给大家的印象总是忙个不停。他的确是一心扑在扶贫事业上的。陈村的乡亲们看到小李忙碌的身影,就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的确是为群众着想的好干部啊!”
特别是这几天,小李确实很忙。他先是召集村民代表开会,解决陈二家宅基地的扩展问题,又与陈二到镇里的建材店,帮他写了担保书,赊来了钢筋水泥;垫付资金拉来了沙、石和石灰油,在陈二与工程队签订的建房合同上按上担保人的指印;还为陈二请来设计师,设计出三房两厅一厕的一层房屋的建筑施工图纸。
终于,陈二家建房的准备一切就绪。
陈二家动工建房如箭在弦,谁也料想不到,却突然出现了波折。
原来,这天小李接到陈建打来的一个电话。
陈建说,家里建房应该由他家里人说了算,他爸签订的采购建材和施工合同都是无效的,因为这些都是小李引导陈二操作的,财政补贴也必须立即到账,如果达不到这些要求,先不要动工。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小李,怀疑小李有利可图。
接听了陈建这个电话后,小李顿时感觉一阵寒意穿透心肝,使他面部变形、手脚僵硬。他既觉得生气,又觉得悲哀。呵呵,真是蛮不讲理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怎么千方百计去做好事实事,别人还不领情呢?他一赌气,真想从此不理这家人了。
过了不知多久,小李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脱贫攻坚,一个都不能少,他作为一名扶贫干部,思想怎么如此不成熟呢?如果别人说三道四的时候,自己就乱了头绪,那么工作还怎么开展啊?扶贫工作任重而道远啊,像陈二这样的家庭,要想早日脱贫,帮扶干部还得铆足干劲。而他自己,除了要做到心中有党、心中有民、心中有底、心中有责,靠实每一项政策,办好每一件实事,“脚下沾满泥,心中有本账”,还要有啃“硬骨头”的勇气和信心,将“扶志”与“扶智”相结合,竭诚服务群众,使贫困户实现物质脱贫的同时也做到精神脱贫。陈建还年轻,不懂事,怪不得他,相信他的顾虑迟早会消失的,好事多磨嘛!
自我开解一番后,小李的心胸顿觉豁然开朗。
这个晚上,拿定主意的小李又进入陈村,再次串起陈二的家门。他听说陈建回家了,他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国庆节那天,一串鞭炮啪啪啪地燃放起来了,硝烟弥漫,响声传出很远很远。陈二家的旧屋拆除,新建房屋开挖基础,村里不少人纷纷走过来看热闹,或者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无论对于谁来说,建房都是大事。
“陈二,今天是国庆节,你真会选日子呀!”村长陈政大声地说,笑容满脸。他知道陈二家里生活困难,因此自掏腰包买来几十只发糕,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分发给围观的群众吃:“大家吃发糕,吃了发糕发财纳福,越发越多。”
“村长,多谢你帮我买发糕啊!选国庆节这天新宅开工,这都是陈主任和小李帮我抓的主意,他们征求我和陈建的意见时,我们说好啊,我们当然同意,没有什么日子比国庆节这天还吉祥了,做什么好事都是吉利的。我什么都不懂,但是谁真正对我好,我是知道多少的。我做梦也没想到,我陈二在有生之年还能住上新房子。”陈二看起来很是激动。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他的祖祖辈辈都住在破房子里,到了他这一代,终于在政府的帮助下建新房。再看看他的妻子和小儿子,蹲在一旁边傻笑边吃发糕。
有一个来帮忙的村民说:“以前有多少人穷到没钱买盐的,现在大家不是住楼房开摩托车了?陈二啊,以后不要再游手好闲了,只要肯干,勤快一点,就能过上好日子。”另一个村民也说:“党和政府出台的惠民措施这么多,还老是盼着天上掉金钱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别人对你再好、帮你再多,你自己不争气的话,本质上也是没有改变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陈二不好意思起来,搓着手说:“有手有脚穷不了,穷不了……小李介绍我去村头的茶厂做工,明天我就开始上班了,我想好了,上午上班前和下午下班后,能抽空干自己家里的农活,还可以养两头猪养几只鸡。大家帮忙监督我哈,如果我没有说到做到,我陈二就是母狗生的!”
大家都笑起来了。这些发自内心的笑声,既为陈二感到高兴,又为自己身处这个伟大的时代而欢喜。
陈永和小李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干点事不容易,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陈二家的房屋开始建设了,小李却闲不下来。不论工作多忙,他每天必到现场,问问这,看看那,监督工程质量和进度。
后来,陈二家的房屋快要封顶了,建筑工人却突然提出要停工。建筑工头找到小李,说要按合同分期支付工钱。如果资金没有及时落实,陈二家的房屋建设恐怕又将搁置。小李二话不说,点击微信支付,为陈二又再垫支两万元工钱。为了保证建房进度,小李还向建筑工头承诺,如果在元旦前完成工程,自己拿出五千元奖给工程队。小李深知,重奖之下必有勇夫啊。建筑工头拍着胸脯说:“相信我,元旦前肯定能够完工!老实说,我们不是看中这五千元,我们觉得小李你与陈二不沾亲不带故的,肯真心实意去帮助他,我们觉得感动。老实说,这种家庭,很多人就算是他们亲戚都装作不认识。”
果然,工程队没有食言,在元旦前十天就将房屋建好交给陈二。
小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轻松地放下来了,他说到做到,又点击微信支付,奖励了五千元给建筑工头。
建筑工头点击领取后,给小李转账五百块钱,说:“我们也做一点好事,麻烦你代我们买两床新蚊帐、新被子送给陈二,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如果还有剩钱,再买一些新碗新筷子。住进了新房子,精神面貌要跟以往有所区别。”
这个举动让小李非常感动。一直以来,他觉得这些建筑工人张口闭口都是谈钱,要不就是谈女人,实在太庸俗了,万万想不到他们的心肠如此好。
公历新年这一天,陈村沸腾了起来。
“陈二的安居房入伙了,听说县里、镇里、村里的领导干部都到场祝贺,大家快去看看啦……”村民们奔走相告。
陈二全家人衣着干净,精神十足。乡亲们发现,吴五妹和陈设看起来很正常,虽然他们也是笑容可掬,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种傻笑。
陈二和陈建不断招呼大家喝茶、吃发糕。这天,陈二一下子买来两箩筐发糕,发糕上撒满了爆米花,看起来很喜庆,也怪好看的。他逢人就塞两个发糕:“以前多得大家照顾我们,现在我们终于有能力买发糕请大家吃了。”
陈二高兴地说,他刚刚又领了两千块钱工资,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花得特别痛快。
乡亲们忍不住好心提醒他,不要乱花钱,要学会存钱,最好每个月都去银行把钱存起来,看到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多,会有很多满足感。
陈二忙不迭地说道:“明白!知道!除了日常花销,是要存钱了,毕竟陈建也开始考虑终身大事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陈建的旁边一直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模样虽然不好看,但是身板壮实。看来她就是陈建的女朋友了。那些阿婆阿婶们边打量着陈建的女朋友,边交头接耳:屁股的肉厚,好生养哇!
一阵鞭炮声响过,县交通运输局的张副局长、镇政府的林镇长分别为陈二家赠送了一套家具和一台电视机,村委主任陈永则送来一袋大米和一瓶花生油。陈二和陈建连声道谢。陈建还握着小李的手久久不放,动情地说:“对不起啊,请你原谅我的无礼。真的,非常感谢你帮我家建起了新房屋。”
看到陈建的眼里含着热泪,小李也动情地说:“我要澄清一下,你家的新房建起来了,全靠有党的好政策,不是我帮建的哇!自强不息,艰苦奋斗,你家离过上好日子不远啦!建好了新房,这只是第一步,往后日子会越来越美好。”
两个年轻人当着众人的面,俏皮地来了一个熊抱。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小李从陈二家往回走的路上,吟起了杜甫的那首诗。
北部湾畔北面沿海村庄的渔民认为,二月初二“龙抬头”,日子吉祥如意。这种观念是一代代人传承下来的。龙江的新渔船选择在这天出海,完全是龙江父亲龙谦的主意。龙谦对家里人说:“我们姓龙,住在龙港镇,也是龙的传人,新船编号第一个字也是‘龙’,新船在‘龙抬头’这天出海,都与龙有关系,好意头,也很有意义啊!”
一大早,龙谦就叫醒妻子,一起备好了祈福的物品,然后,他走上二楼,隔着房门喊话:“惠珠,我和你妈去龙母庙祈福了,你和龙江等我回来再一起去码头。”
“爸,好的,我知道了。”房里传出惠珠的声音。
“惠珠,你在忙些什么呀?”龙江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只见妻子正往行李箱里装衣服,外套、毛衣、内衣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我在收拾你的衣服呢,天气还很冷,你出远海捕鱼,海上风大,穿厚些衣服,以防着凉感冒。你还累,再睡一会儿吧,到时间我会叫醒你的。”吕惠珠深知,自从计划装造灯光船以来,龙江就没有停歇过,先是去北海察看船厂装造灯光船,后来又去跑贷款,与船厂洽谈、签订造船协议,忙得不亦乐乎。造船工程动工,他又隔三岔五前往船厂监督造船的质量和进度,半年没有率队出海捕鱼了,在家休息的时间也少得可怜。近几天,他又安排船工落实渔船出海捕鱼的准备工作,给渔船灌注生活用水,装载冰块,为船机加油,采购大米、食用油、盐等生活用品,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忙碌的丈夫常常三更半夜才归家,脸上仿佛写着“疲倦”二字,吕惠珠看在眼里,觉得很心疼。
听到妻子温柔体贴的话语,龙江觉得身上涌入一股暖流。
龙江与吕惠珠结婚已经二十三年了,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因琐碎小事争吵红脸。夫妻俩互相理解,互相尊重。龙江组建了船队,吕惠珠也开了一家蓝珠珠宝公司,大家都有各自的事业,虽然聚少离多,但彼此扶持,从来没有半句怨言。特别是吕惠珠,她对龙江付出的不单单是爱,也是知恩图报。说起来,龙江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认识龙江的那一天,令她毕生难忘。二十五年前初夏的一天下午,吕惠珠肩头扛着满满一箩筐珍珠贝,吃力地从码头拾级而下。就在她迈出一只脚踏上小艇时,谁也没有意料到,没有绷紧缆绳的小艇被她蹬开滑出,致使她的双脚没能并拢,向后仰倒,身体随肩头扛着的箩筐一起落入水中。
“救命啊……”吕惠珠在海水中拼命挣扎。
龙江在停泊码头的渔船上听到呼救声,“扑通”一声跃入港池,向不远处的将要沉没的吕惠珠游去。
“快抓住绳索。”不知道是谁大声提醒,龙江伸过手臂从背后箍着吕惠珠的腋窝与颈颌的部位,另一只手抓住缆绳,在岸上众人的扯绳帮助下,奋力把吕惠珠倒拖着拽上码头岸边的台阶。
“醒了……醒了……”
经过龙江的一番按压,吕惠珠呕吐出几口呛入的海水。
苏醒过来的吕惠珠见到自己躺在一个男青年身边,旁边还有很多人围着他们。一开始,她的面色羞红,接着就禁不住泪水直流:“我的珍珠贝呢?”
想到那箩筐珍珠贝,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龙江看着痛哭的吕惠珠,一时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她。后来,他低声地说:“不要哭了,人没事就好。钱没了,以后再赚。”
听到救命恩人的劝说,吕惠珠慢慢平伏心情,开始害羞地打量着眼前这名男子……
后来,龙江在与吕惠珠交往的过程中,得知她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她在港城海洋大学水产养殖专业毕业后,回到家乡帮助父亲养殖珍珠贝,培育名贵珍珠。那次与她一起掉进海水中的珍珠贝,是她潜心培育了一年多的珍珠新品种“蓝珠”。当时,她在家里试验室与几个姑娘一起插殖好珠核后,就想着将这批珍珠贝运送到父亲的珍珠养殖场进行养殖试验。由于一路思考“蓝珠”的培育流程,在登船这个节骨眼上,不小心出现了意外。
吕惠珠与龙江多次接触,日久生情。二人的确志趣相投,情感相通。他俩恋爱两年就结婚了。婚后,夫妻俩生育了一对儿女,大女儿去年考上中国海洋大学水产品加工专业,小儿子则在县城重点中学读高二。
吕惠珠边回忆往事,边开着小车,与龙谦一起送龙江到龙港渔港。船长龙坚信与十多个船工早已在码头列队迎接,旁边站着一群送行的船工亲人。大家在叽叽喳喳地聊天,看起来都有点激动。
“坚信哥,快上船呀,你真讲究排场。”龙江笑着说。然后,他率队登上渔船,船机启动。
龙江站到船头,向站在码头的父亲和妻子点头示意,并用力地挥一挥手。
吕惠珠与龙谦合力解开缚在铁墩桩的船缆,放入海中。
“呜……呜……”汽笛长鸣。
龙江与船工向送行的人群挥手,依依惜别。
“一帆风顺,满载而归!”祝福声中,龙渔10668号渔船徐徐驶出港口,向南海方向开去。
“坚信叔叔,这艘灯光船差不多有军舰一样大了,这些仪器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是大开眼界。”驾驶室内,罗四摸摸这,看看那,还用手机拍摄视频和照片,满脸惊喜。
“你才初中毕业,毛都没长齐,哪见过什么大世面?这次老板让你上船捕鱼,你能大饱眼福了,还能大饱口福,很多海鲜你见都没见过。”龙坚信说。
听到龙坚信说的这些话,罗四觉得自己很幸运。他不仅对龙江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对他心存感激。
罗四家庭贫困,是特殊原因造成的。罗四的父母都是残疾人,母亲手歪,父亲腿瘸。罗四共有三兄妹,他是大哥,一弟一妹还在读书。罗四父母超生,计划生育干部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经过计生服务所的多次检查,才勉强给罗四的母亲上了节育环。因为穷得叮当响,超生费交不起,他们家还要靠政府的低保补贴才能维持生活。罗四读书晚,加上无心向学,成绩不好,十九岁才初中毕业。大年初三,龙江在家里拿一袋橘子和一袋苹果,上门去找罗四,问他是否愿意继续上学,如果能够用心读书,他愿意无偿资助他,到中职学校学习一技之长。好说歹说,罗四就是一口咬定:不愿意继续读书了。一想到作业,他的头就痛;一拿起书本,他就想睡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得有点实在。罗四的弟弟妹妹还在读书,他希望赚钱供他们上高中、上大学,而他自己实在不是读书这块料。无奈之下,龙江才叫他到船上打工。告辞时,龙江递给罗四一台华为手机,方便联系,还塞给罗四的父母一个大红包,里面装着两千元。罗四的父母对龙江千恩万谢,嘴里讷讷地说:“好人啊,真是好人啊!”
龙坚信双手操作方向盘,全神贯注地望着船头前方的海面,心潮随波浪起伏。其实,他的家境之前并不比罗四家好多少,后来多得龙谦收留了他,培养了他,他才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说来话长。龙坚信三岁那年,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的父母驾驶小艇到深海放网捕鱼。渔网刚撒入大海,一阵飓风突然袭来,掀翻了渔船,他的父母不幸栽入海中,再也没能归来。第二天早上,龙谦带领乡亲寻遍港湾,才在西海那边的海滩找到龙坚信父母的尸体。
龙坚信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龙谦与乡亲帮忙处理龙坚信双亲的后事,然后把龙坚信抱回家里抚养,一直视同己出。龙坚信比龙江早五个月出生,他在龙谦家里与龙江一起度过快乐的童年,又一起读书,直到高中毕业。每当龙谦看到这两个聪明的小子和睦相处,不断成长,心里就暗暗高兴,并且让他俩到自己的船上学捕鱼。龙坚信勤奋好学,几年后就从龙谦的言传身教中学会了一套驾船和捕鱼的本领,丝毫不比龙江逊色。龙谦五十六岁那年,他叫来船员,宣布龙江为渔船指挥,龙坚信为渔船船长兼轮机长。
“他俩出徒了,我可以放心退休了,你们以后跟着他俩好好干。”龙谦对船员这样说。他满心欢喜地让出自己的位置。
龙坚信的名字逐渐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他得到了不少姑娘的青睐,没多久,他与一个北海的城市妹子结婚了,又在北海市区购买一套复式大房子。他的幸福小家就这样建起来了。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有了小家后,并没有忘记“大家”,在他的心目中,龙谦夫妇不但是他的恩人,还是养育他长大成人的父母,并且给了那么好的机会让他大展拳脚。
“船上的员工宿舍真宽敞呀!我们住宿的地方就像宾馆一样。我们吃得好,住得好,生活条件太好了。龙江老板真棒,他本来就已经有三艘大钢船了,还造出这艘两千多万元的灯光船。这艘船抵御风浪能力强,我们不仅可以去南沙捕鱼,还可以去黄海、渤海闯荡。”
“龙江老板不但打造自己的船队,还牵头将镇里五百多艘渔船组合起来,成立了海洋捕捞渔业合作社,亲自担任社长,什么学习培训捕鱼技术、信息互通、渔获销售、处理纠纷诸如此类的,样样都能干,件件都办成,把合作社办得有声有色,受到渔民的拥护,享有很高的声誉。”
几个围坐在宿舍床上的船工七嘴八舌,话趣正酣。
“邱兵,你来的时间不长,老板的事,你知道的不多。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听着!话说2008年某天,北海的渔船拍卖会上,一个穿着时尚的健硕年轻人搀扶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进入会场,在几排人的后面落座。拍卖会开始,主持人宣布,这次拍卖的是一艘旧水泥渔船,连同船号和相关证照,起拍价150万元,每次标价不少于10万元,举牌叫价,价高者得。主持人话音未落,就有人举3号牌叫160万,8号牌180万,12号牌200万,5号牌220万……直至标到400万,只有一个人举牌,主持人高叫400万两次,老头这边一直按兵不动,关键时刻才动声色,老头举9号牌叫了450万,那个举20号牌叫400万的人又叫500万,老头侧了一下身望一眼身边的年轻人,年轻人微微点头,老头举牌叫600万。这一叫不得了,20号牌那排座位,不约而同站起来五个一身黑衣的人,转过身齐刷刷地望向老头这边,那个颈上挂着手指粗金项链的家伙看起来是领头的,更是满脸怒火,另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似是跟班的目露凶光。600万一次,600万两次,600万三次,主持人提高了嗓门宣布成交,一锤定音。”站在房间过道的高瘦中年人,大家叫他“秀才”,只见他像说书一样讲述这个段子,说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只可惜,这群家伙没有在他面前摆上一张桌子,让他穿上长袍,也没有给他递过一把折扇,不然,就十足十像说书的了。
这时,“秀才”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你们知道那个老头和那个年轻人是谁吗?”他卖了个关子,扫视着在场的伙伴。
“我知道,那个老头是昆伯,年轻人就是我们老板,我听爸爸说过。”诚实厚道的肥仔顿了一下,又说:“我爸说,昆伯是北海很有名气的人,德高望重,听说很多人都给他面子,他与龙谦伯有过命之交,是好朋友。那次竞拍渔船,是老板找到昆伯商议好的。”
“哦,我想起来了。老板真聪明啊!他真有远见,当时他愿意花六百万元买艘破船,其实想买的是大船的证照,现在要取得一艘大船的证照,花一千万元都没法办到呢!”一名船工说。
“还有……”一个绰号叫“滑机”的小伙子刚想接过别人的话,却见到龙江走了进来,连忙用手掩口偷笑。
“你们说呀,说呀,为什么我进来就没声音了呢?刚才这个房间好像趁圩那么热闹,搞到我连书都没心思看下去了。说呀,你们说,我来听听。”龙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微笑着鼓励大家继续往下聊。
“老板,我们在探讨,这次捕回来的渔获还是批发一部分给群姐吗?对了,你几天没见群姐了?”“滑机”说话时挤眉弄眼。
晕船的罗四正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努力控制自己的不适,避免因肚子里翻江倒海而呕吐,听到“滑机”话里有话,他忍不住开口了:“‘滑机’哥,群姐是我的邻居,我最清楚不过了,龙江哥和惠珠姐只不过是看到她孤儿寡母实在太可怜了,给一点生意给她做,让她家能脱贫致富。”
“滑机”说:“还以为你这小子哑巴了,一直不出声。第一次出深海,你的表现还可以,我记得我第一次出深海,什么活也干不了,一直在呕吐,黄胆水都吐净了,上到岸后连路也不会走了,足足在家里躺了三天三夜。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走路还是睡觉,都觉得还是在船上。”
虽然“滑机”换了话题,但是大家还是看不惯他捕风捉影的样子。“秀才”说:“‘滑机’,其实我们附近村子的人,哪个穷一点的没有得到龙谦伯和龙江哥的帮助呢?他们心肠好,看不得别人受苦,不说远的,就说说我们几个船工,工资收入不错吧?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不比城里人差。”
“滑机”讪笑地说:“我没说什么呀,我说什么了?你们可真敏感。”
肥仔说:“老板经常给村里那几个孤寡老人送米送油送钱,他们身体不舒服了,也是老板让人送他们去治病,难道也是心怀不轨吗?老板这几年捐了不少钱修水泥路、安装路灯、建灯光球场和村中小公园,难道也是有所企图吗?村里出这样一位能人、好人,你都不知道别村的人多么羡慕我们!”
“秀才”说:“刚修好水泥路,有个人骑自行车摔跤了,他破口大骂:都怪龙江带头捐钱修水泥路,搞得我的膝盖擦伤流血了,如果还是泥路,我再摔倒十次也不会受伤。听听,这是什么话?‘滑机’,如果你胡言乱语,跟他有什么区别?”
“乡村振兴,我们需要齐心协力加油干,而不是添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滑机”连连求饶。他主动承认:“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你们都知道,我喜欢群姐很久了,但是她看我不顺眼。她嫌弃我油嘴滑调,老是说你多向你老板学习,学习你老板稳重一点、有担当一点。我听了自然不开心呀!但是我知道,只有干出一点成绩,她才会欣赏我。”
这时,一直微笑着听大家说话的龙江开口说话了:“‘滑机’,你这样想就对了。好好加油干,一切都会有的,按照你现在的工资水平,再干两年,就可以在城里付首期供一套房子了。家里有楼房,城里有套房,再努力一下,不就可以买小汽车了?勤奋能干,不愁别人不欣赏你。好了,好了,你们几个没事干,现在可以继续聊,待渔船到南沙开捕了,你们就没时间聚在一起天花乱坠地聊天了。”龙江边说边走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向驾驶室走去。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船工们不再聊天了,而是唱起了一首老歌,粗犷的歌声从房间飘了出来。
与大海相依是许多人的梦想和向往。龙江和龙坚信坐在驾驶室里,若有所思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只见大海是那么宽广,而希望就像大海一样宽广。
张思雨睡了个一觉自然醒。她睁开眼睛,感到所有的困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伸伸懒腰,觉得腰身也没有了那种酸疼。
她的心情很是愉悦。
看来,电子商务这份工作还是累不坏身体的,只是自己以前不注意休息、不懂得调节心情而已。
她侧身拿过搁在床头柜的手机一看,手机显示时间是上午9点11分,离调好的10点钟闹钟响铃还有一段时间。
张思雨摁了一下闹钟取消键,随手又将手机放在柜子上面,拉开被子下床披上睡袍,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
这一个多月累得够呛,自己是不是很憔悴了呢?
她拉一拉眼睑,摸一摸眼角,看看自己有没有肿胀的眼袋,眼角是不是爬上几缕鱼尾纹。尔后,她用双肘撑着台面,双手托着香腮,小嘴嘟成一个“O”形,样子俏皮可爱。
张思雨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松心情了。
昨天晚上临睡前,她让老公照看女儿。她用嘴巴附在老公耳边,柔声地说:“我想安静睡个囫囵觉,请君勿扰。”说完,她抱上一个枕头,自己一个人溜进了客房。老公愣了片刻,挠了挠头皮,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数起来,张思雨从业之路已经走过十一年了。回想往事,她记忆犹新,一切历历在目。
十一年前,张思雨从省农工商学校电子商务与物流专业毕业。为了找工作,她去到县城找姑丈帮忙。
“思雨,我认识的人不多,缺少人脉关系,我恐怕不能帮你找到好工作。如果你不嫌弃在乡镇工作,就去我公司的手机店帮忙吧。”老实巴交的姑丈对她说。
“是啊,城市里找工作也不见得比家乡容易,现在家乡也有很多新兴产业,只要你勤恳、能吃苦,说不定,你也能干出个名堂来。”姑姑接着说。
“好呀,既然姑丈姑姑都这样说了,我去手机店试着干干吧,但丑话说在前,如果我干不好,你们可要多多包涵哦。”张思雨是个听话的女孩子,听到姑丈和姑姑的劝说后,同意去手机店工作。
在银湾镇的一条大街,一个标注“中国移动佳音通信”的门店特别吸引路人目光。这间门店装修别致,很有气势。户外,墙体贴着蓝底白字的广告语,清新、雅致。透过明亮的玻璃大门,店内的精美装修一览无遗。两百多平方米的店铺格外宽敞,货柜、展示橱窗布局合理、简约、时尚,各式名牌手机和通信设备琳琅满目。三名女销售员穿着那种勾勒少女标致身段的工作服,整齐地站在大门内一侧,微笑着迎接早上的第一批客人。
这三名年轻女销售员当中,有一个是前几天才报到上岗的张思雨。
张思雨从学校走进社会,从山区的家里走到海边小镇,初来乍到,她对小镇的环境感到陌生,又很好奇。她问同事小蔚:“这个镇的特别之处在哪里呀?”小蔚想了一下说:“要说特别,我认为就是海湾风光了。”“是吗?你们何时带我去海边看看?”张思雨颇感兴趣地说。
为满足张思雨的好奇心,傍晚,同事小蔚和小霞带她到海边走了一圈。海滩上,三个女孩赤脚在海滩上尽情玩耍,时而搭着肩膀并排踢踏水花;时而跃起,摆出飞跃的动作;时而奔跑,追逐着海浪。“耶”,三个女孩变换姿势,作出各种扮相,轮换用手机拍照、录制视频。夕阳,渔船,沙滩,贝壳……张思雨被海湾美丽的风光深深地吸引了,流连忘返。回去的路上,她开心地对小蔚和小霞说,她喜欢上了这个海湾,她来对了地方。
张思雨长相俏丽,笑容可掬,服务态度温婉。她来到手机店工作不到一个月,就给顾客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光顾手机店的顾客一天比一天多,手机店业务量大增。
“听说佳音店来了一个能说会道的靓女,你知道吗?”“你现在才知道?这个镇的人都传开了。你只要平时留意一下,就看到近来佳音店的顾客越来越多,我猜都是那个靓女来到店里工作的原因。”在“佳音”斜对面的“便利”手机店,两个年轻女店员在交头接耳。
大家都知道,手机店的顾客很多是年轻男女。有些男青年有事无事都想去“佳音”手机店逛逛,借故咨询业务,希望能与张思雨搭讪。
“靓女,我在你的店里买台手机了,能提供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 ?最好能加QQ,以后我的手机有什么问题了,我可以咨询你一下。”一个戴着眼镜的文质彬彬的中学老师文绉绉地问道。
张思雨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微笑着说:“欢迎咨询。”
“思雨姐姐,哪一款手机是你中意的?我买一台手机送给你,好吗?给一个机会我好不好?”穿着有点新潮的一个男青年,看起来像是在社会上闯荡的,他说话更加直接,心中的爱慕毫不遮掩。
“很抱歉,我们公司有规定,手机销售员是不能接受顾客送的礼物的,多谢你啦,心意收到了。这款手机适合你送给女朋友,我给你来个精美包装,如何?”张思雨讲话有礼有节,让人听了丝毫不觉得难堪,心里面反而非常舒服。
“那我就先看一下,等我有女朋友了,你再帮我挑一款靓手机。”穿着新潮的男青年嘻嘻哈哈的,说了一句下台阶的话。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张思雨接触多了各种各样的顾客,就非常清楚不同顾客的心思。特别是接待那些另有企图的男青年顾客,她往往只谈业务,讲话从不跑题,举止滴水不漏,大有“非诚勿扰”之意,没让这些“狂蜂浪蝶”有可乘之机,但是她又非常有礼貌,不至于得罪别人。
然而,哪个少女不怀春?最终,一个长相英俊、气宇轩昂的男青年进入了张思雨的视线。她经受不了这个男青年的穷追苦恋,两年后就嫁给了他。
“好嫁不嫁,竟然嫁给一个渔民佬。她这么高傲,还以为她要选择一个官二代、富二代当另一半呢!”知道张思雨结婚了,这个海边小镇上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些曾有意追求张思雨的部分男青年,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暗暗地将自己和张思雨的老公对比来对比去,没觉得自己比他差呀!怎么就输给一个渔民佬了呢?他们的心里真不服气!
这些人说的千真万确,张思雨的老公叶海春是一个渔民的儿子。他曾经就读于省技师学院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他说要回报家乡、报答家人,因此,他毅然选择回到家乡,跟随父亲一起从事海洋捕捞业。
有句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猴子满山走。结婚后的几年,张思雨几乎都在家里与镇里手机店这“两点一线”的路上奔走。手机更新换代非常快,人们对于手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甚至部分人不满足只拥有一台手机,再加上张思雨的服务态度好,因此,找张思雨买手机的人仍然很多。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张思雨都非常称心如意。
说起来,张思雨从事电商有点偶然。六年前的一天,叶海春与父亲捕回了六百多斤鲈鱼,大丰收,一家人欢天喜地。
然而,家人高兴之余,问题也来了。
当时已是凌晨一点钟,没有鱼贩这么早收购海鲜,家里也只有一个上下两格的冰箱,如果等天亮再将鲈鱼运到镇里市场销售的话,鱼已经变质发臭了。
叶海春逐户叩开几个邻居的门,送给邻居一百多斤鲈鱼。
剩下这么多鲜鱼怎样处置?家里所有人都在思索。
“呃,为何不将鲜鱼剖开晾晒成鱼干呢?”张思雨思考一会儿,说出这句话。她的想法是将鲜鱼加工晒成鱼干,留着家里平时吃,或者送给亲戚都可以。她留有一个心眼,自己的父母远在山区,平常很少能沾到鱼腥味,特别是海鱼更是少见,她出嫁后家里人才在她回娘家时吃到她带回去的海鱼,如果送一些鱼干给娘家人尝尝,肯定会得到他们的称赞。
叶海春与父亲都认为张思雨的办法可行。
主意拿定,几个成年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分工明确,有剖鱼肚去内脏的,有负责清洗的,有将鱼上架晾晒的,大家干得特别起劲。天还没亮,他们就将鲈鱼加工完毕。
晾晒在小楼楼顶的鲈鱼白花花一片,煞是养眼。张思雨走上楼顶,用手机给鱼干拍照片,还拎着鱼干自拍了好几张。她想,如此肥美的鲈鱼干,一排排的,晾晒在太阳底下,看着真让人高兴呀!
鱼可以在网架上晾晒,照片也一样可以在网络上“暴晒”呀。她是这样想的,也决定这样干。
当令人垂涎三尺的鱼干在QQ好友动态里“晒”出来,有的好友就在对话框上询问:鱼干是不是可以出售?价格是多少?大概多少天可以寄到?
她不敢马上回复,急忙找到正在门口修补渔网的叶海春,问他同样的问题。
“如果你的朋友确实想买,就每斤二十元卖给他们吧,象征性收一点钱好了,不能赚他们的钱。”叶海春是个实诚人,有一说一。
得到丈夫的明确答复,张思雨喜出望外,连忙跑回房间,用飞快的打字速度回复了好友,在网络上成交了鱼干的首笔交易。一个月内,张思雨接了五个订单,交易额接近五千元。
“姑姑,我觉得电商这个行业前景可期,我计划在这方面尝试一下。请您转告姑丈,我想过几天就辞去手机店的工作,专职从事电商。手机店要重新招一个销售员。我有时间再去探望你们哈。”张思雨给姑姑打电话表达准备辞职的想法。姑姑、姑丈对自己这么好,她不好意思当面向姑丈辞工。
“好的,没问题,我支持你,你姑丈也会同意的。你自己创业,或多或少会遇到一些困难,你要加倍努力才行啊。”姑姑在电话里叮嘱她。
张思雨开始创业了。在后来的不断摸索和实践中,她意识到,仅靠QQ好友销售是不够的,于是,她利用“蓝海银沙”平台“晒产品”、做隐性广告。被“蓝海银沙”管理层发觉并通知她删除后,她又在“百度”贴吧推销产品。总之,能想出的办法她都用上了。每时每刻,干事创业的激情都充溢她的胸腔,令她的太阳穴猛烈跳动。她想得很多,也想得很远。未来可期,嗯,是这样的。
现代通讯快速发展,转眼之间,手机网络进入了4G时代。
张思雨换上一台4G手机,下载了微信软件。有了高科技的电子通信设备,她的电商事业从此更加得心应手。
像许多从事金融、保险、房产销售的人一样,张思雨在微信朋友圈上标注“欢迎打扰”的语句,然后“晒”出沙虫干、鱿鱼干、虾米、扇贝干等海产品照片。这些海产品种类繁多,色泽饱满,吸引眼球,吃起来更是风味独特,鲜味浓郁,仿佛吃到了真正属于大海的味道。
当然,这些海产品干货纯粹是张思雨家庭作坊经过腌制晾晒出来的,没有任何添加剂。客户品尝过她的鱼干之类的海产品之后,都说物美价廉。得到客户的信赖和喜爱,销售量逐天增加。
手工制作海产品干货是个累活,别看剥虾米是个小活,要将一百斤煮熟的海虾剥成虾米,就算是熟练工,往往也需要八个多小时。
张思雨加工鱼干、虾米等干货,每次都是腰酸背痛的,经常伸不直腰。虽然也有家人帮忙,但她还是觉得很累。
电商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也会遭遇一段时间的疲惫期,与人们的身体一样,都有疲惫的时候。疲惫期的电商好像是一场阵痛,折磨得她差一点败下阵来,准备撒手不干了。然而,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最终,毅力战胜了困难,她咬紧牙关挺住,就熬了下来。不知不觉,她在电商路上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沙角渔港,人头攒动。大大小小的渔船停泊在码头,几艘渔船的渔民正在往冷链货柜车上搬运海鲜,几个客商在人群中穿梭。
一堆泡沫箱旁,张思雨一边察看刚从船上搬下来的货,一边与一个中年男人交谈。
“沈老板,你网箱养殖的红鱼真不少,我今年已经多次见到你在码头发送鲜鱼,你赚得盆满钵满了吧?”张思雨问。
“靓女老板,我也留意到你经常出现在这里,你是来购买鲜鱼的吗?你看看,我的红鱼怎么样?你看,你认为好的话,就帮衬我一下。”沈老板很客气地说。
“是的,我的确是要收购一些海鲜,但我收购的是刚从海里捕捞回来的鱼虾之类的。你养殖的是大鱼,我暂时还不需要。如果我有需要,你可要帮忙供货呀。”张思雨笑眯眯地说着。
“你客气了,我求之不得有你这样的靓女老板帮衬呢。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多联系。”沈老板微微弯了弯腰,递给张思雨一张名片。
沈老板没有看错。张思雨几天就来到码头一次,亲自收购海鲜,然后自己一个人将几百斤的海鲜装车运走。她像男子汉一般的干事风格,很多渔民、鱼贩一眼就可以认准她。甚至连码头的门卫见到她的车牌,就知道是她的车,不用打招呼就立即打开闸门放行。
前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张思雨驾驶载着一车鱿鱼的小四轮货车从码头往家里赶。突然,小货车在半路熄火停了下来,她几次扭动钥匙启动,小货车还是启动不了。她急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那时已是深夜,路上静悄悄的,根本没人路过搭把手帮忙。无奈之中,她拿出手机给老公打电话求助。
约摸半个小时,叶海春与父亲小跑着赶到,气喘吁吁的。看到父子俩身上穿着塑料布防水衣,就知道他俩刚刚捕鱼上岸,张思雨觉得很愧疚。
一路上,张思雨坐在车上把握方向盘,叶海春与父亲在后面推,三个人齐心协力,硬是将小货车推回了家……
一眨眼,张思雨从事电商已经有六年时间了,经历过太多酸甜苦辣。回忆起从前的经历,一幕幕像放电影般,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令她感慨万千。
“笃笃笃……”张思雨的家婆李爱珍叩着房门:“思雨,起床吃早餐呀,粥都凉了。”
“妈,我这就下楼吃粥。”不一会,李爱珍看到张思雨竟然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脸上有点愕然。莫非因前天我说的那句话,让小夫妻闹别扭了?如果不是,两夫妻为什么要分房睡?
李爱珍拾级下楼,既纳闷,又惴惴不安。
原来,前天吃晚饭的时候,家里人边吃边聊,谈论着突如其来的疫情,也谈论着微信给人带来方便等话题。以前有谁想得到如今的生活如此便捷呢?很多人出门根本不带钱,买东西竟然晃晃手机就行了。想联系谁了,也可以打微信视频电话,就像和对方面对面地聊天一样。想给对方钱的话,手机点几下就能完成操作,根本不需要上门去,以前汇款需要到邮局去填汇款单,或者到银行去转账。说起微信,李爱珍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压低声音告诉家人:“你们知道吗?邻村何基发家的儿媳妇是卖时装的,听说她在网上发起销售,后来发展到微信上与客户聊生意,聊呀聊呀,结果她跟一个男人偷偷走了,真狠心呀,抛弃了老公和孩子就跑了。何基发的儿子经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已经变成一个傻子,吃喝拉撒都不会了,恐怕这辈子就这样了。何基发如今成天都是唉声叹气的,这家人好惨啊!好端端的家庭变成这样了,按我说,都是微信惹的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妈,并不是所有上微信的都是那样的人,我干电商已经有几年了,您不是看到我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吗?”张思雨急速地把话说完后,李爱珍一脸尴尬。家里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顶撞您的,我就事论事,您不要介意。请您放心,我会正确处理好与客户的关系的。”张思雨察觉气氛不对,连忙补充一句。
叶海春不敢插话,默不作声。当他看到母亲的脸色慢慢回复原样,忙不迭给母亲的碗里添满鱼汤,满面堆笑。
李爱珍无意说出这句话后就一直懊悔不已。这两天,她一直留意张思雨的言行举止,哪怕是张思雨起晚吃迟,她既担心又关心,有机会就想多体贴体贴。
“妈,我们一起吃早餐呀,您站着干什么呢?爸和海春他们都吃早餐了吗?”张思雨问。
“思雨,我们都吃过啦,海春一大早就去村委的防疫检查站值班了,你爸带小宝贝在房间学写字。你吃吧!从去年腊月开始,你一直都在忙。我们几个只能在收购海鲜加工上帮一点忙,其他将货物送快递、送物流的活儿,都是你一个人包揽,忙个不停。本来你可以在这个春节休息一下,谁知道,武汉那边发生了新冠肺炎疫情,你却更忙了,要注意身体啊。”
接着,李爱珍又问:“你还要给湖北那边供应海鲜吗?好像春节后已经供五批了,下批在什么时候发货呀?听说到处都设了检查站,发送的海鲜能顺利到达吗?”李爱珍好像觉得说少了一句,又补充道:“你在码头那里发货,要记得戴上口罩,尽量保持与其他人的距离。”
“妈,您真厉害喔,知道得这么多,了解得这么细。您看了不少新闻、听了不少广播吧?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放心哈。我以前只是在网络上销售一些海干品,现在又可以发送海鲜,电商平台更宽广了。我明天还要发一批鲷鱼到武汉阳光社区,这些海鲜都交给港城的冷链物流公司配送,他们的手续齐全,到武汉那边也是一路放行。现在渔民不能下海捕鱼,只有养殖的海鲜供应。码头那里也是每天仅让一二辆运送海鲜的货车通过,非常冷清,没人聚集。只是那个养鱼的沈老板在供鱼价格上有点不好说话,要费一点功夫。我昨晚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他同意把价格降下来,继续把鲜鱼批发给我,湖北的同胞又能吃到平价的新鲜鱼啦。湖北那边太需要帮助了,可惜,我能力有限,只能做这么多。”
张思雨说着说着,不禁眼圈通红。她放下碗筷,绕过饭桌走到对面,与家婆相偎而坐。婆媳那股亲热劲儿,就像一对亲生母女。
李爱珍目光坚定地说:“根据我五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我敢百分百打包票,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能够早日战胜疫情。”
李爱珍没有说错。随着国内疫情的持续好转,各地越来越多的市民开始走出家门。没多久,人们所熟悉的生产生活秩序又恢复正常。张思雨的电商生意,又像当初那么火爆了。她经常在微信聊天对话框发一个微笑的表情,再加上一句话:欢迎打扰,合作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