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
写下这个题目,内心里阵阵悲凉。现在的我,每天睡觉时总会想,明天还会醒来吗?小时候,村里的老人们常说,生命无常,今晚脱下鞋,不知道明早还能穿上不?!正如现在的流行说法,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所以,每天起床后拥抱阳光成为我生命的礼仪!
走出医院时是灿烂的午后,面对太阳飘浮的方向窃窃私语:我还活着!在死亡线上挣扎过的人最想看到的就是阳光普照的繁华人间,看到明亮的阳光就感到温暖如春!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半个月,我看到了人活着的卑微与艰难,看到了人生中的种种苦难与深渊!当然也看到了飞舞的粉色蝴蝶,看到了天地间的万物精灵,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在死亡边缘挣扎是一次灵魂的洗礼,离开医院后,我对死亡充满宗教般的虔诚!
我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平凡的存在,但我的灵魂不会下跪!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我不仰慕高贵,正如我不鄙视低微一样!从来没有过“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情壮志,也没有做过思想上的枭雄,狂妄是要付出高昂利息的。只是为生存,为工作,为养家糊口,为一个男人的义务和责任,在急促而无序的忙碌中负重前行,不曾懈怠,不敢放弃。为人子,为人父,为活在这个喧闹的世上,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我是一个才疏学浅的人,我的才华不能支撑我在生命的河流中逆水行舟,只能随波逐流,常常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感到羞愧!身陷困境时把自己当做一只鸵鸟,在是非与利害之间选择安全的苟且,和谁都不争,和谁都不屑。遭遇苦难和不幸时,总是陷在悲伤和自恋中,安慰自己生活会继续的!把经历的苦难和不幸当成生活的本质,因为我缺乏抗争的意志和力量。
住院期间,一位在乡下教书多年不曾谋面的同学来看我。我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住院了? ”他说一个同学告诉他的!告诉他说我瘫了、废了,也许三天,也许五天,就要见阎王了!我苦笑着说:“不是还活着吗? ”当这位同学看到我能够直立行走时,他会为自己的判断而忏悔吗?我想不会的!或许,在他潜意识里,我已死去!我不明白,我不曾遮挡他生存的太阳,他为何在我死亡的路上呐喊?现在的人在金钱和荣誉面前点头哈腰,却不肯在良知和美德面前俯首称臣,可我们毕竟曾经同窗共读啊!发病前几天,我还和这位同学共进午餐!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活着与死去对于他和无数的世人没有任何意义,足见我在这个社会上的无足轻重了!从那时起,我更加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可我惧怕死亡,我的生命尚未完成;我惧怕死亡,我的生命应该还有一段很长的旅程。尽管我知道,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许多人蹉跎岁月,总是把幸福寄托在未来的某一天,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时,才能深切体会到生的意义。而在此之前,我们是多么浅薄,口口声声赞美生命艳若夏花,期待生命的盛宴如约绽放!为此,没有节制地透支我们的时间和健康,在追逐富贵与名利的路上含辛茹苦,因为我们相信生命是无限的。伟大的先哲们说,人类是奔腾不息的长河,亿万年之后,生命还是生生不息!在这样美丽的豪言壮语中,我们的期望被无限扩大,不会停下匆匆的脚步看看路边的风景,不会躲在一个角落想一想诗和远方。当死亡露出狰狞的面目时,我们才惊慌失措,我们才仰天长叹!住院的那些日子让我明白,对于人生,对于未来,再精细的规划都抵不过命运一次无意的修改!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从未想过,死亡会离我如此之近。当我从死亡的黑暗中苏醒过来时,我把感恩的目光投向站在身旁的白衣天使,继而投向窗外。从此之后,我每天醒来就寻找阳光,验证自己是否还活着?看到阳光时就会感到莫名的激动!曾经在和别人谈论死亡时言辞凿凿地说,死就死了,何足怕哉!今日细想,不过是虚伪的矫情罢了!尽管我知道,我死去,世界依旧美丽如画。
哲人们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父母故去多年,父亲更是先于母亲而驾鹤西游。当我看着装着母亲的棺木在一锹一锹黄土的掩埋下消失时,我已明白人生只剩归途了。送走生我的,养大我生的,人生大抵完成了。时至今日,儿子尚未婚育,稚嫩的肩膀还扛不起生活的风刀霜剑,我这时死去是逃脱责任啊!
佛说,人生本过客,何须千千结?我无佛性,不过是肉欲凡胎,这个世界很大,我还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老子曰:“归根曰静,静曰复命”,万物的本质是静,只有静才能回归生命!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伪命题,既然已死,除了静,还会有别的形态吗?生命之所以是生命是因为永远是动态的,如何回归到静的状态?
告别死亡,我回归到生活的常态中。生活变成一种奴役,生命进入一种靠药物支撑的运转模式,但死亡似一把利剑高悬于头顶,何时会刺中我生命的咽喉茫然无知,这才是我恐惧的根源!因为疾病注定我死时来不及和这个世界道别!我真的不敢想象闭上眼睛时是怎样一种万箭穿心的疼痛?在失眠的长夜里,无数次思考预演死亡,感受一下人生的告别演出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辛酸?人类的天性是不断地探索,可没有人探索死亡,我们没有死过,也没有探索的勇气。
时光匆匆,拒绝死亡的握手已经一年多了。在这期间,我预演死亡的计划一次又一次流产。有时候,我把预演死亡的费用都计算好了,做多少个花圈?请多少个吹鼓手?让大家喝什么酒?吃多少钱一桌的饭?是化作一缕轻烟?还是深埋于黄土?一遍遍算计,一次次悲声长叹!在算计与得失之间无数次追问,疾病为什么降临到我的头上?先哲们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一向以善良和柔情度量这个世界,不曾以仇恨和伤害施之于人,命运为什么会如此不公?千万次追问,千万次失望,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应该,没有什么是不应该,你遭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生命是一张永远画不成画的草图,我们终其一生也画不下最完美的一笔,在走向衰老和死亡的过程中,我们就是自己的掘墓人!
世界总有悲剧在上演,死神已经给我发出了请柬,可我拒绝签收了,何时会发出第二次邀请,我不得而知。正因为对死亡日期的不可预知,我只能生活在无涯的恐惧中。我害怕来不及和这个世界告别,生命就画上休止符!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担忧,哪天会死去?会死在什么地方?因为我每天还在行走,每天还在为工作殚精竭虑,每天还在为做好自己而三省吾身,这就为死亡的时间和地点增添了许多不确定性。夜晚,万籁俱寂时常常祈祷,让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吧!我很累,很累!在死亡到来之前,让我梳理一下生命的流程,让我静心地回忆曾经的美好,让我见一见想见的人。可是,不确定性导致了我不能预演死亡,如果我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死亡指日可待时,我也不会恐惧了,也不会有沉重的焦虑了,按照自己的愿望预演一次死亡!看一看我爱过的人、爱我的人是否会为我流下伤心的眼泪?我的兄弟姐妹、我的亲人是否会为我的离去而痛不欲生?又有谁会在我的葬礼上推杯换盏?离别会摧毁人类的一切情感,死亡是了无牵挂的离别。诚然,这一切对于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但我真的想看到、听到,我对于这个世界没有刚性的需求,但总是想明白些什么!
著名作家莫言在日本演讲时讲了一个故事:印度人为捕捉猴子,制作一种木笼,笼中放着食物,猴子伸进手去抓住食物,手就取不出来,要想取出手来,必须放下食物,猴子绝不会放下食物,猴子没有“放下”食物的智慧!人类有“放下”的智慧,而能放下的又有几人?正如我,总有割舍不下的东西诱惑着我!这就是人类的弱点,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源泉!其实,“放不下”也是一种心态,徒劳的挣扎,将来一切都得放下。死便是极限,不“放下”又能如何?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但所有人在“放下”与“被剥夺”之间痛不欲生,这就是向死而生的过程。人的一生不管经历了什么,不管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一切要湮灭于茫茫的时光与尘世之中。
患病之后,我变得沉默寡言,远离了滚滚红尘,习惯了孤独,学会了思考,和飞舞的激情相比,我们更期待垂直的沉思。上过手术台的人都知道,生死都是要独自面对的,再爱你的人也要挡在手术室门外。预演死亡是我可怜可叹的自欺欺人,是留恋人世的痴心妄想,只会为别人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既然死亡已是定局,我别无选择!如果有一天大限将至,我会一个人独自上路,在黑暗的隧道里狂舞!在去往天堂的路上放声高歌,黄泉路上不会有人为我守候,不会举行任何告别仪式,不用浪费别人的时间和感情为一个平凡的人送行!活着不易,每个人都有很多的事要做,让大家做该做的事吧!我化作一缕轻烟,化作一抔黄土,把自己的原罪带走。
我之于大千世界,不过是一个过客;我之于天地,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之于万物,不过是昙花一现;死便死了,在许多人的街谈巷议中成为一时的话题,那个人死了。也许有人说,可惜了,该多活些年头,那个人好得很!也许还有人说,早该死了,活着也没用!当然,我是在用极度悲情的思想丈量别人的善良,或许一切都不是这样!不管是什么都毫无意义,我只想活下去!时代繁华似锦,生活芝麻开花,人生任重道远,我没有死去的借口和托词!只是,我不会再把幸福寄托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不会再期望生命艳若夏花,更不会期待享受生命的盛宴!
人生不过一次旅行,你所处的高度决定你看到的风景,有人看到了远处的风景,有人只看到了身边的形态,千千万万的人行走在路上,现在死去不过是倒在去看风景的路上,可我还在路上走着。
这篇文章不是我生命的绝唱,记录的是我在死亡边缘的恐惧与挣扎。我患有严重的疾病,死亡如影相随。
死亡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但我还得负重前行。我知道生命如歌,我还要尽情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