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爽
初读安妮·迪拉德的《听客溪的朝圣》会让人误认为这是一位潜心工作的博物学家,为了田野观察而离群索居,不厌其烦地向没有时间停下脚步看一片树叶的都市居民兜售好奇心。
作者素来拒绝“自然文学”这个标签,其作品历来呈现的面貌与自然有着深切的联系,但像这样的想象未免贫乏。当整个人类社会连同作者本人都消隐在文字的背后,与其将作者想象为博物学家或环保主义者,不如说这实际是一种上帝视角,是一位没有性别、年龄差别,也不受时间、空间限制的神秘叙述者。正如作者所说:“躲躲藏藏的生活过起来会很不方便,其本身就很招摇。”她尊重了自己的属性,也尊重了自然。
作家们大概都想知道,没有了人与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也就没有了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如何不使叙述平淡乏味?相较遣词造句之类具体的写作技艺,这或许才是真正体现迪拉德创作格局的地方。
人类退场后,世界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但这并不适合用更清净还是更混乱来衡量,因为它只是被还原为大自然本来的样子,没有是非之分,一片人类价值判断全然失效的领地。在这里,雌螳螂从不为在交配仪式中吃掉了雄螳螂受罚抱憾,五度寄生虫也不必为自己的寄生而惭愧。
甚至在自己退场后,写作者再也不必给生活加滤镜,好让枯燥无趣的东西显得灵活生动,或在无意义的举动里设计出意义来。用作者自己的话说:“我不僵硬,而是平静。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下到中心点,找到平衡然后休息。我后退!不是退入内心,而是退出自己,于是成了一堆感官的组织。无论看到什么,都是众多、丰盈。”
正是这一点,使得迪拉德的作品和所谓的自然文学区分开来。她并非单纯的沉溺于对自然的赞美,唾弃现代文明带来的种种问题;也并非依靠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神奇力量,从现实生活的问题中逃遁,在一片树叶、一串脚印的陌生感中寻求治愈。
现在人们常说要去远方,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仿佛地球的另一端藏有包治百病的魔法,尤对身心疲惫、前路迷茫有奇效。读者也许不会想到,迪拉德所描述的听客溪不过就是家门口的一条小河,而那时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几乎致命的肺炎。
朝圣一定要走很远吗?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是一种朝圣,听客溪的朝圣也是一种朝圣。在真正的心灵旅程里,重要的是已知和未知,观察和内省,而不是行程的远近。
如同深入大自然中看一事一物,迪拉德对人类世界也抱持着同样敏锐而犀利的洞察。她不相信网络庞杂的信息,不相信维基百科。她在个人网页上强调:“如果你要了解一个作家,就去读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