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 爽
把自己从满弓中放下时
对面楼宇,灯火已阑珊
一年复将尽
数株高树托举着刚下过的雪
梨花一样懂得绽放的雪
来也无声,去也无踪的雪
我隐藏了对时间的
无涯的慌张
因为对世界一分一秒的深爱
我在这窗前
保持了长久的注视
极度的安静
带着清凉,带着淫雨霏霏
带着转过弯来的下半年
我依然在两城三地间穿行
适应现代交通工具
也适应在人群中避让、擦肩
与错身,我依然在每个工作日的清晨
在同一地点
等亮起的通行信号灯
我将穿过那个十字路口
穿过接踵而至的季节,穿过
持续袭来的级数不等的季风
还需要练习在手心刻字,以微笑
止疼
练习接纳崭新的
飞驰而来的下半生
欲雨未雨,欲雪未雪,1 路车迟迟不来
我梳披肩的发式,一些白发得以隐匿
如同生活中的一些苦楚
隐着,忍着。秋风里的西广场
人来人去,车来车往
秋风里的西广场,忙碌而空旷
五站地远,医院中乡下无儿无女的
低保户叔叔短暂入驻城里,他的病
过世的爷爷、奶奶和姑姑患过
五十公里远,亲人们如火如荼
正在他的庄稼地里抢收玉米
霜冻和寒冷都在路上,再迟,便来不及
送走一拨拨行人,又迎来一拨拨行人的
西广场,依然忙碌而空旷
没有人提及目的地,以及说出
正牵念的人,和山水茫茫的
故乡
公交车上,把座位让给了一个老人
因为父母年迈,因为那么一瞬
想到自己也会弓腰驼背
鬓发苍苍,如多年前我们言及的那样
多年时光,如同一枪虚晃
十一月的北方,刚下过一场薄雪
空气中流动初冬的寒凉
天气变化和生活突如其来的变故
都是即时上映的恶作剧,让人
猝不及防,也会焦头烂额,也会
束手无策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对苦楚,最终保持习惯性缄默……
终点尚未抵达,霓虹次第亮起
光影掠过每张面孔,掠过
未被提及的平凡人的颠沛和喜悲
这是我熟悉的久居的城,也偶尔旅行
然后回来继续循规蹈矩的日子
同此刻这些面貌不清,擦肩而过的
行人一样,我交出匆匆的时光
匆匆的路人般的身影
沮丧和眼泪都变得节制,愈来愈清晰
我看得到时光继续虚晃的
锐利的锋芒
没有带书,翻出手机
出城后,车子晃动得厉害
我看一会儿屏幕上的文字
再为缓解视疲劳
抬头望一眼昏暗的窗外
数日多雨,我不确定
远处那片微晴的天空
是否正笼罩我们即将抵达之地
几年中,我们如此往返
像必要又徒劳的重复旅行
侧过头,身旁的女儿忽然喊饿
恰好背包里有几颗桃子
依然侧头,但心针扎了下似的疼
几分钟,女儿
没有受车子的局限和影响
顺利完成一颗桃子的剥皮和
吞咽的过程
我,一个以为用尽全力
去爱她的母亲
是什么时候,让自己小小的女儿
适应了这颠颠簸簸的
人生
窗外,车流的呼啸之音
一点儿也听不出秋声
对面楼宇的微光,一点儿
也看不出秋意
季节一如既往地固执
坚持在渐薄的日历中更迭
夜半,附近的车站传来悠长的鸣笛
或有一列火车驶入
也或者有一列恰驶离
我依然试图握紧双拳
但从未能阻止流逝的时间
像列车穿过这个城市,带来空洞
与虚无,有时会心疼
不止一次,我摊开手掌
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