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德军
庚子年的春节,有一天,我起得很早,吃得很晚。
自从去申城读书起,二十多年来从没有在河南老家待过这么长时间,因为一个叫SARI的小东西,在家关禁闭足足33天。生活有时候就是灾难片,谁说准哪天就会碰到。
相对于孩子,生于乡村长于乡村的我,能适应八点睡觉,却不习惯7点起床。钟爱腊肉的咸香,泡椒的酸爽,炭火的烟雾……在家禁闭的日子,睡、吃、发呆,循环往复,直到大脑一片空白。
某一日,实在困闷的我,花了两个小时在村子溜了几圈,上山,下河,走过池塘边,迈过小菜园,原来,魂牵梦绕的村子,远没有想的那么大。记忆就是一部美颜相机,时间愈久,失真愈多。
原计划2月3日回湛,怎奈病毒肆虐,我心慌慌,加之八旬老父随队出征,权衡再三,果断改签16号,其间女儿坚决投了反对票,她想回家学习,怎奈我意已决,她唯有泪千行。
正当我筹划归期,签署“两证一书”(行政部门复工证明、单位上班证明和离乡人员承诺书)时候,硬核河南在封村后开始封路,即使我手续完备,也寸步难行。出行难,难于上青天!就算我可以步行或者闯关,可我不能飞去机场或者车站。
新闻不断刺激我的神经,统计数字加重我的焦虑,归期遥遥让人绝望,我的心情已够糟糕,需要上网课的孩子心情简直就是糟糕透顶。我开始分析各种可能性,比如步行去机场行不行?答:出不了县境。买一辆电动车开去机场行不行?出不了县。硬闯行不行?可以!直接观察14天!
古人云,绝望中会迎来希望。我尝试投诉到市长热线,上面答应问问情况;我抓住县指挥部文件漏洞,反复交涉,对方无言以对。后来,接电话的小姑娘见到我的电话就怕了,连续几天拨打热线后,终于不通了,手机里总是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经过反复交涉、沟通,县指挥部终于采纳民意,开通县城去车站大巴。这意味着从家里飞南宁顺风车返湛路线作废,备用路线飞佛山动车返湛计划泡汤,办法只有一个,抢高铁票。
受限于定点大巴上午8点和下午1点定时出发规定,广州回湛江动车最晚8点30分的限制,留给我选择的车次只有两个,上午10点46分和中午12点25分,我仔细研究了这两趟车的站点规律,制定抢票方略,十八般武器都用上。从起点北京抢到终点深圳,从家里到长沙或者衡阳中转,密密麻麻的可行性分析,让我脑细胞再次活跃起来。
接二连三的抢票失败,让我有些灰心。听说早六点和晚上11点30分以后概率较大,这两个时间点,我在被窝里盯着手机,希望幸运女神眷顾,然而女神总是眷顾他人,一次也没有我。以至于,我习惯了抢不到,或许是奖励我在家多待几天。
某一日六点,抢到去衡阳车票,怎奈衡阳到广州没有!某一日抢到长沙车票,怎奈抢不到长沙去广州车票。反复多次,改签、退票、抢票,成为新的三部曲。某日我借来电动三轮车,去超时疯狂购物,准备持久战。也许是老天爷给我开了玩笑,当天夜里抢到长沙中转的票,神奇不?高兴不?
正月二十八,于我是个值得记住的日子,她曾经带给我希望,今天又给我带来希望。日期一定,筹划只有两天,找车去县里,手续多多,担心更多,据传司机会被定点观察14天,我心忐忑,自己受困是小,连累他人更加不安。危难时刻有亲情,外甥铤而走险,决定送我们试试。
出发前晚,我八点上床,十点睡着,十二点醒来,两点30分再次醒来,天空下起雨来,啪啪地打在房顶,声声催人烦,我彻底睡不着了,只好用手机斗地主,原来世上好多睡不着的人!他们斗的不是地主,是自己!
4点20分,起床,叫醒孩子,没有吃饭,立即步行去路边,因为封村,车进不来。走过很多夜路,第一次在凌晨4点走在乡间小路上,三公里,只有手机电筒的微弱亮光,指引我们前行。
抗击病毒,河南硬核,封村没商量,封路不客气。当我们奔向县城的时候,在距离县城不远的乡镇堵住了,真是无语到极致。几辆大车横在路上,插翅难逃。好在备课充分,知道省道、国道、高速没封,马上选择备用路线,一路飞驰到县城,车里时时传来“你已超速”不和谐声音。
进了县城,彻底傻眼,大街上人迹罕至,我完全迷失在空寂的路上,加上走的是不熟悉备用路线,我分不清方向。导航虽然精准,却总是提醒:“前方限行,请掉头”,反复多次,人都不好了。
眼看离大巴出发只有30分钟,我果断对外甥说:“刚才有个地方显示离目的地只有2.2公里,我们从那跑进去。”有时候,努力感动不了上天,却可以感动自己!我们顺利找到2.2公里处,比城墙还高的铁栅栏挡住我们的去路。
人最痛苦的不是绝望,是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却没有办法实现。再找它路已来不及了,正当我们接受天意捉弄的时候,一位老太太拯救了我。她在铁皮栅栏前停下,往后扫视一圈后,迅速掀起一块铁皮,我们像灵猫一样钻进去,时候,绝望的背后可能是绝望,也有可能是希望。
又是两公里狂奔,拖着箱子,带着孩子,只是心里藏着希望,就有无穷的力量。八点前,我们终于到达车站,量体温、检查证件、消毒,终于购票上车了。经过半个小时车程,到达高铁站。三个小时等待,终于坐上G71次列车,长沙20分钟中转时间,又是一次急行军,好在有惊无险。
广州南转乘,时间充裕,也多次经历,那种感觉很美妙。有时候,幸福不是多开心,而是比从前痛苦少一点。回湛车上,人很少,从茂名到湛江,只有我们四人,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这时,儿子提醒我:“爸爸,现在是不是到了空旷的地方?”是很空。“那我能不能吃东西?我都饿死了!”
此时,我也饿得精疲力竭,还是断然拒绝他;“等会到了车站广场,我再请你吃,好不好?”他虽不情愿,但是又无可奈何!只有抱着面包,吞咽口水的声音,让我倍感辛酸,也有些许庆幸!我想,他坐火车的美好记忆,会不会因为这次挨饿而消退呢?生活就是多味的,有时候是甜的,有时候很苦,要看自己的心情。
9点45分,站在湛江西空旷的广场上,看到儿子吃到姐姐在广州南自动售货机上买到的面包幸福表情,我想,在家我33天烹制的美味,也抵不上这不知名的面包。正如有人说:“最好的食物是什么?不是山珍海味,是饥饿!”
顺风车如约而至,是个头超大的奇骏,我们三个大箱子在它面前顿显身形苗条,短短十五分钟,给这次糟糕的旅行画上开心的句号。司机大哥的淡定,让我动容,没有问来处,暖心送归程,下车前,不忘提醒我,病毒很快过去,解放的日子就在不远处。生活就是难以琢磨,糟糕的开头,却有好的结尾。
回家后,女儿说快饿死了,我也是,但不想吃,很困。以前有人说:“我真是很困,一秒钟就睡着了!”我现在却想说:“最困的时候,不是很快睡着,是想睡着,眼睛痛到睡不着。”
我用尽最后一点能量,进厨房,把5000里外带来的腊肠、菜薹、泡菜和糍粑,变成充饥的美食。生活已经不堪,我只能认真对待,善待自己,才能善待他人!善待自己胃,才能有力气减肥。
也许多年后,我自豪的对孙辈讲:“你见过4点钟的淮河月光吗?你见过大别山四点钟的样子吗?爷爷见过,我还日行五千里呢?”在收获崇拜目光同时,我也有回忆的资本,咱也是有故事的人!谁说不是呢?尽管,差一点成了事故!
若干年后,儿子也许忘记爸爸家乡的样子,但不会忘记,有一天,他起得很早,吃的很晚!人有一种基因,总是忘记开心的时候,记录痛苦的时刻,尤其是在年少时。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创伤,个人有,国家有,民族也有。但所幸所有的创伤都打败不了我们坚强的民族,在我记下这个往事不久,各城市乡村纷纷传出解封的好消息,孩子也陆续复课。
庚子年的春节,终将成为历史,也被历史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