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 雅
写诗,有时就像练功夫,意念凝驻为“一意”,方能功到渠成。
而对于生活,我觉得诗歌和艺术都像是画作上的“留白”,没有实,哪有虚?没有虚,何为实?两者互为倚靠,相生相成。
我喜欢的诗集,必须是轻薄的,凡厚重,皆不喜,无论其人多有名,或作品是否获诺奖,这些都无关。一个观者是否喜欢某部艺术作品,与作者的名声、荣誉、作品多寡,其实都毫无关系,只与作品是否符合个人的艺术品味、是否符合个人的欣赏角度有关,这就是艺术之所以伟大并永恒的唯一理由。你地位再高名气再大作品再经典主题再伟大,我就是不喜欢,这当然没有问题,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干卿底事!
知道如今世道不易,凡出版文学作品的,都恨不能将个人所有作品一网打尽,尽数奉上,宛如要在生前提前给自己出“文集”架势,其实何必。作品的优劣总是有数的,如果连这个自己都把握不好,出不出书,又能如何!
在秋末的阴郁之中,拿到许文波的这本诗集《一意》,竟然窃喜,我也曾有这么一本薄薄的诗集《一意孤行》,多类似。
作者在轻短的诗句之间,如在江南挥剑练功,风起云涌,季节更迭,有时世的苍茫感,有命运的沧桑感,手势起处,有无限技艺隐藏其间,又有化解技艺的磨砺心性紧随其后,未来可期。
“又一年春始。沾染风寒的人,就让他咳出
这一世的疼”
——《咳疾》
这一年全球都笼罩在新冠肺炎的阴影之下,这样的疼,全球共寒凉。
“那天我也独坐在七弦河的民居下
足足半日。这是对江南的茫然。有如身体里
每一条河流生病时自己为自己开具了药引”
——《药引》
我喜欢许文波那些不太具有标志性的词句。而往往不太具有标志性,是一个诗人需要行走并穿越而过的长途,这代表生命的历程,也意味着永恒的敬畏。
“它不在世外
也不在世里。它在一篇完不成的诗稿上”
——《红梅三则》
花,我最不喜欢红色的,却喜欢一首古曲《梅花三弄》。许文波的这首《红梅三则》,和《梅花三弄》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这首诗的技法非常时髦,正是如今诗人惯用的“移古妆今”大法。但技法的雕琢,掩盖不住作者隐藏在文字深处的那个“生命”主题。最后,以“一次性地吐出全部猩红的疼痛”作为压轴,展示出生命力量的重量与色彩。
“他的胸膛之上,什么都没盛开
他偶尔才活着,他的呼吸是一块石头
对于一个世界的吐纳”
——《四月》
读诗集的前后序与跋,通过薄薄诗集的文字,通过他人的解读与诠释,就像岁月在一段一段季节里逐渐深入,了解诗人的皮毛人生,窥探一下不同的命运轨迹。这些诗歌就是一扇门,诗人在江南,打开门待客而至,那份热忱,那份真挚,是浓得化不开的春天天气。
“若干年后,大雪弥漫
我只求得一杯薄酒,将所有的月色重构”
——《秋逝》
在常年没有雪的西南地域,中年之前的我,也是以浪漫的情怀来勾勒对雪的向往。直到结婚时因冰雪滑倒在东北雪域导致右臂骨折,而后又再次经历大雪时节在东北哺乳孩子的各种困境,至此之后,雪从我的浪漫名单里,一笔勾销。人生,往往只有经历全部,亲历所有的真相,而后明白很多浪漫之所以认为浪漫,恰是你对它知之甚少。无知才有浪漫。
“冬天始于冬天的源头
我会不自觉地返回到那里
重新筑起荆棘和荒草,与连绵不断的冷空气为伍
撂下盔甲,妆容
拒绝返青。把一个背影修炼得炉火纯青
大雪之后终会没有大雪
从隐秘的河流深处,到山峦之巅
火焰冰封,粪土的余温
都将是我迁徙的下一站
除了冬天。我的每一天都居无定所”
——《源头》
这首诗,是我读整本诗集最喜爱的一首。生命最终都是去往冬天,枯枝无叶,萧瑟无意义。而我出生于夏季,我最热爱夏季,希望一生都留在夏季,永远不用过冬天,所以我希望自己的终点结束在夏季。冬天,总让我想起余生生活在美国的女作家张爱玲,她裹在大衣里的单薄身子,充满了冬季的气息。许文波的这首诗歌,写出了冬季的死亡的气质。
透过诗集的文字,可以看到作者的生活奔波、中年无奈、寻访旅行、追问思考等等,他在其间留下了个人生命的痕迹,已足矣。诗歌的好处,留白必须充足,残缺的越多痕迹越重。期待许文波的文字,更加简洁,更加意念凝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