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 贺
必须从一声带着乡音的鸟鸣说起
从对面放置太阳能的屋顶上,那声叫
像一枚镖,向我
扎过来。“啾啾,啾啾——”
一扭翅膀,射向深渊的靶场
如光阴一般,再也寻不见了
而此时,无数只鸟正掠过脑海
从遥远的树干和草丛
从山坳、土洞、废弃的院墙
从高压线的铁架。它们
像花朵,杂着不同的声色
开裂、绽放
我面前的每根树枝,都栖着
一声鸟鸣。思想的残羽斑驳
像词语的纠缠与摆脱
是这样的一种真实
如同述说村庄的事物,那些悲欢
与归宿,那些信仰和直觉
我捂住阵痛的胸口
说“够了,够了”
为我已不能在花丛中分清
那些我熟悉的
为我再没有资格去评说
——故乡啊,我离开你
已经很久了
我被春风唤醒,这个午后
在山谷的怀抱中,足足
做了几场好梦,眼前的柳絮
有意无意地在窗外的玻璃上
打转,像告诉我梦中未传出的话
在这儿,牛羊、云彩从容自在
远离人世,众多花朵在轻轻地
打开自己,风耐心地擦拭万物
楸子树站在路旁,露出时光
粗糙的掌纹
溪水从山的深处走来
说着内心的隐秘,几只蓝色蝴蝶
穿梭在荆花和青蒿丛中,像句子间鲜亮的词语
天空很白、很清,有些事物奔我而来
有些事物正试图离开,那么真实
路旁的杂草和藤蔓,像凄杂的心事
终会过去。旷野里
蒲公英在和孩子们道别,深情的泪水
打湿农人的裤腿。而在更远的塘边
芦苇正摇动绿色的笔杆,写一封长信
要寄给远行的人
雨已抵达燕山,众多的事物
在配合着致意。沙沙——沙沙
经行的碎步正踏着,像时光轻吻
额头,叶片发光,草茎上
一只蝴蝶来不及飞去,淡紫色的
荆花恰好落满一身,苔藓绿得
鲜明,像一段要宣布的喜讯
此刻,花角虫的舞蹈来了,蟋蟀的演奏
也来了。感恩般回馈,这年复一年的雨
爱树丛也爱溪谷,爱草甸也爱荒滩
一直这么爱着,那么平等
像神驻留人间
我头晕,是因为昨天服用氯雷他定
我头疼,是忘记吃单硝酸异山梨酯片
伴随多年的疾病,我对自己的器官无比熟悉
对思想深处的摩擦熟悉,甚至是
我接触的都熟悉
在乡下,我熟悉拉拉秧、羊奶子
常青藤和爬山虎的区别,我能分清
花栗鼠、松鼠、獾子、大懒贼的巢穴
通过鸣叫,我就能认出布谷、喜鹊
铁鹂、山和尚
长大进城,我更能分清
谁是奸诈无信的人,谁是
阿谀奉承的人,谁是
心口不一的人
我已然学会微笑,然后
敬而远之
仿佛有一只巨耳,张开
在我的身侧;赤目红眼的人
正手握锐刺。孔子说
“四十不惑”,爱憎
又何用羁留?
这些年,我对熟悉的事物
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