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菊如
这片水域唯一的院落,是神秘的
它用一只大黄狗
一个男主人
几缕出没无常的炊烟
阻拦我们的离去
铁山水库隐居于洞庭湖边
无人能懂的
闲寂,从男主人口中说出
依然无人能懂
绕过湖边人家,我们在雪地里
闲聊,呆望,渔船上
有一只鸬鹚展开了翅膀
也许,下一秒
能逮住一条红鲤。而雪正慢慢地飘下来
仿佛是,走捷径的书信
关于洪水的起因,众说纷纭
忘了吧,忘了天鹅洲
忘了围场,忘了一场
真正的背井离乡,忘了几百里孤单的
水路:东洞庭湖湿地——
水草摇曳,芦苇荡
多么适合生长秘密和爱情
就在那个黄昏,烟雨里
几只麋鹿上了岸
叫声,撕破了洞庭湖的寂静
多年后我们眺望
湖上风光,一群麋鹿
突然跑向水边:那不羁的跳跃
像是真诚地原谅了人间
在洞庭湖边,不断被我卸下的
是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
落日,那么泰然自若
渔舟唱晚,便有些轻率了
倘若一朵渔火将凝视珍爱
而阴郁的命运又用尽了那段特别的时间
就让我在你的山河
赦免过往,一步步接近正确答案
很久没有听见喜鹊的叫声了
在法华寺,它们
是最突然的诵经者
雨已经停了。禅音中
油菜花开得满心欢喜
七茎石莲,唐朝一样慢慢复活
这时,如果洞庭湖的波浪
送一僧来,不用慌张
那重逢必是经得起推敲的偶然
并不完美。整个洞庭湖平原
像是落满时间的霜
湖边的小白菜试图表示反对
突然蹦出几朵菜薹——
湖面闪烁着冰凌,大雁
像信使,从天而降
雪的庭院,风托住一株
荻草,温习曾经共白头
白鹭站在水边,芦花
完全松开芦苇的手
漫天飞舞,昭告天下:开镰啦——
然后,割芦苇的人
候鸟一样四面八方飞来
行囊:洞庭湖
行囊:芦苇荡
一个人的国度
苇床,苇桌,苇椅,苇房子
许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许多年,希望和酸楚
被一管芦笛说破。我的意思是
凝眸处,那一江碧水
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一叶扁舟掀起几道巨浪
一群水鸟悠忽没入天际
一片火烧云,仍在聚拢
飞舞,迟迟不肯平静——
熟悉的水域,被落日深情注视
没有一点沸腾的痕迹
汽笛:洞庭湖的轻嘘
那是谁的黄昏,在晃
就连一只小狗,也嗅来嗅去
像在寻找自己的影子——
如果夕阳的灰烬落得再快一点
摇动的苇叶就会缀满星子
细读帘卷不开的窗影
洞庭湖的渔歌
充实了夜空,雨点
怎么也落不到伞下
最后一次远望,枕着那只
烈酒昏头的乌篷船
风转过身,落红飞旋
一朵,两朵……
仿佛失恋以前的船桨在说
昨夜,曾经水涨河满
一个人在洞庭湖看渔歌互答
沙鸥起舞,看早春里
绿和香从土中张开羽翅
一定有什么吹起岁月的涟漪
一株玉兰,毫无征兆地开在坡上
有雁过,有雨落
呈现更多的古典——
我熟悉这样的盛开
它是含蓄,也是婉约
是我们乐意被时间
一再修葺
雪停了。从洞庭大桥望去
洞庭湖平原脱掉萧瑟,身披雪衣
清洌,柔软,辽阔——
防浪林里飞出的灰喜鹊
像洞庭湖最美的公主
而一字排开的摆渡船
被雪压着,胜过一座梦幻的城堡
风在芦苇荡快乐地叫喊
风在水面上自由地飞翔
风在接受洞庭湖的
审问,又像索取它的表扬
我出生于洞庭湖畔的岳阳,在这里求学,在这里工作,在这里阅读和写作,我的人生仿佛从未离开过岳阳,仿佛洞庭湖就是我的太平洋。我喜欢站在岳阳楼上眺望洞庭湖,并写了一本诗集《湖边望》献给我的城市和大湖。
我在一家挂有国徽的单位工作,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也从来没有离开。工作二十多年后,我成为一名员额检察官和单位的专职委员,这两个身份对工作业务的要求比较苛刻,当然,也可以视为对我认真工作的褒扬。
茨威格曾说,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中年回顾来路,工作中的办案和兴趣中的写作,居然占据了我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感谢命运,赠我恰当的礼物并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事实上,办案与写作并没有太多直接的关联,两者的交叉空间很小,甚至有点水火不容的味道:前者过于严肃,后者自由过剩。但我认为,检察官只走一条指定的路,便少了殊途同归的乐趣;而写作者如果只肯把自由视为圭臬,自由将失去自由的完整性。诗的直觉和思想对于一名检察官并非无关紧要,有趣的灵魂和严谨的灵魂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是可以并辔而行的美德。
通过诗歌写作实践人生的丰富、真诚、开朗和理智,系我所求。文字艰辛, 梦却无涯,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天黑以后,午夜之前,是一天中令人眷恋的时段:分行的文字,素花一样淡淡地开放,放弃纸上的耕耘也许不需要理由,而坚持,必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对尼采的理解,尼采认为,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湖边眺望,是我越来越喜欢的事情,见证着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风吹来诗意,而诗意,完善了我的思考、热爱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