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琪
摘 要 随着社交媒体的广泛应用,私生活的公开表达成为常态,这使得曾经备受伦理争议的私纪录片逐渐被接受,作为一种特殊的纪录片类型,其具有独特的创作特征和无法取代的价值。因此文章选取国内首部公开上映的私纪录片《四个春天》为例,通过文本分析的方法,试图探讨其创作特征,并进一步分析其背后承载的价值与意义。
关键词 私纪录片;《四个春天》;创作特征;价值分析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0)16-0104-03
传统纪录片将视野更多地集中于社会、国家以及全球这种宏观主体上,包括视觉人类学在内的民族志纪录片也更多地拍摄民族地区或者少数群体等能够上升到社会背景的主体,而对于私人空间的记录却未能成为纪录片拍摄者和视觉人类学者重视的领域。私纪录片这一概念最早来源于日本,日本学者那田尚史借鉴日本传统小说中,以暴露隐私和表现自我而著称的“私小说”概念,将创作者直接拍摄自己或者记录私人环境的个人纪录片统称为“私纪录片”。作为一种关注私人话语的小众影片形式,私纪录片最初在我国的发展并不顺利,主要是它本身所关注的私密空间以及拍摄的伦理问题一直存在争议。然而,随着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手机成为了现代社会人们交往和生活的主要载体之一,拍照,拍视频不再是专业摄影师的专利,每个人都可以用手机或者相机记录生活,作为私纪录片最大特点的第一视角的拍摄逐渐普及开来。本文所选取的案例——《四个春天》,是我国首部公开放映的私纪录片,导演陆庆屹以其父母为主角,跨越四个春节拍摄了他们日常的生活故事,为观众展现了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并以一种陌生化的方式使观众领略到习以为常却又充满诗意的平凡家庭生活哲学。作为这样一部具有代表性的私纪录片,本文试图以它为例,分析私纪录片的创作特征及其承载的价值。
1 私纪录片《四个春天》的创作特征分析
纪实性、真实性是纪录片的首要核心特征没事区别于其他影像艺术形式的立身之本。而私纪录片较之传统纪录片也有其独特的风格,传统纪录片将拍摄视野聚焦在整个社会、国家层面,需要体现一定的人文价值和社会意义,拍摄者作为一个客观的记录者;而私纪录片显然“格局”要小很多,私纪录片常常把镜头对准身边的家人、朋友,并不隐藏自我的身份,具有强烈的自我表达性,将属于“幕后”的私人空间通过影像进行记录和公开。这就意味着私纪录片创作过程所具有的独特性,具体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1 创作者的深度“在场”与陌生化记录
“在场”这一概念引自麦奎尔《受众分析》中的“locatedness”一词,郭建斌[ 1 ]教授将这个词引入了媒介人类学的研究,潘忠党教授后来建议将“在场”翻译为“being present”,强调在场是一种的动态性的过程。现将这一概念引用到视觉人类学中,作为民族志纪录片的拍摄者,要深入到某一个文化族群中,通过影像记录的方式完成民族志,这时拍摄者的在场一方面体现了时空的在场,另一方面在结构层面作为一个记录“他文化”的代表,去深入田野,他承载的使命是让观影者理解和体会其影片所记录的文化。此时,拍摄者为了更好的描述这种文化,会尝试融入这一族群中,但是他始终是一个“外人”,试图主观地去记录该文化,反观私纪录片,这种主观性是其最大的特点之一。在《四个春天》中,导演陆庆屹作为两位主人公的儿子,就在场方面,具有别人无法代替的深度,这并不仅仅指是否融入这一环境中,而是在关系上,就具有了参与者与记录者的雙重结构身份,可以更加自然和快速地融入拍摄的家庭文化中,做到拍摄者与参与者的主客体的统一。此外,作为家庭的一份子,导演在拍摄的时候,又不能摒弃纪录片记录者的身份,用镜头去进行陌生化的记录,甚至连自己都记录在内,通过这种深度“在场”所得到的深层次真实,以及陌生化的记录,是私纪录片拍摄者层面的特征。
1.2 故事的私密性与不可复制性
私纪录片强调的是私人生活经验的呈现,拍摄者所处的场景是他们熟悉的空间,也正是通过这些私密且熟悉的场所构建起影片的叙事空间。此外,虽在叙事空间上身处私人空间中,但是在内容与故事呈现上,拍摄者并不再封闭自我,而是将内心世界暴露在影片面前。也正是因为这种私密性,造就了每一部私纪录片都具有不可复制性的特征,在每个家庭之间的故事都不尽相同。《四个春天》中,导演主要拍摄的是四个春节时期,父母的生活故事,叙事空间主要集中在父母家中,拍摄在这个小家中发生的故事,偶尔也会跟着父母去山上,但是都是导演熟悉的私密环境;在故事呈现上,将内心世界与私人记忆呈现出来。影片中,二姐去世,是整个片子最灰暗的情节,对于通篇平淡幸福的影片,这似乎像是电影才有的手法,然而却也是真实发生的,影片中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二姐葬礼的画面,导演虽没有出现在画面中哭泣,但是,由于这种私密性的呈现,依然能感受到导演内心的伤心,包括二姐走后,父母经常去二姐墓碑前探望,家里吃饭时,永远都给二姐留着碗筷,以及作为插叙倒叙的二姐生前拍摄的画面,都体现了导演的整个内心世界,也是导演不可复制的回忆。
1.3 “家庭日记”的艺术性呈现
“所谓艺术性,就是指纪录片创造性地安排真实生活。也就是说纪录片文本形式与结构,不只限于对客观生活的重现,而要能负载超越客观生活重现之上的语意信息,即人生经验。这种人生经验是用易于感受的方式来诉诸人的感官和情感的。”[2]这就意味着“家庭日记”般的家庭私纪录片不是单纯的拍摄记录,本身作为影像人类学就揭示了民族志纪录片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让观者读懂影片主人公所处的文化,达到一种观念层面的“在场”。而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私纪录片与其他纪录片一样,即使内容题材具有私密性,拍摄的内容上可能存在碎片化,不完整,但是在最终的故事呈现上,依然要符合艺术创作的原则,在真实基础上实现艺术再创造,使真实故事得以艺术化表达。以《四个春天》为例,作为贯穿这个家庭四年的“家庭日记影片”,导演只能在每年回家过年的时间进行拍摄,这样造成的碎片化的内容,在最终的影片呈现中一定要融入拍摄者的观点,将其进行艺术化串联,另外,《四个春天》的两位主人公本身就是热爱生活和艺术的,父亲拉拉小提琴、二胡,母亲唱唱歌,再搭配真实的田园的生活环境,导演通过朴素的剪辑,选取最富有艺术性的内容,为我们呈现了充满诗意的故事。不同于传统的宣扬宏大叙事的现实主义纪录片,在私纪录片中,社会价值与社会责任感被置于次要的位置,将故事与艺术性进行重新的解读,并非崇高的道德才能体现艺术价值,这种朴实无华的诗意生活正是艺术与影像对后现代社会的一种无声反抗。
除了上述三个特点,私纪录片的创作特点还体现在制作的无目的性、非功利性,更多是基于自身的拍摄价值和回忆价值,这也造就了像《四个春天》这样,没有功利性,平淡叙事却令我们有强烈共鸣的私纪录片作品,另一方面,由于私纪录片拍摄对象的亲密性,拍摄环境的私密性,整部影片的拍摄投资极少。以《四个春天》为例,全片拍摄仅花费了1 500元,这也是大部分私纪录片的一个典型特征。
2 私纪录片《四个春天》的价值探讨
通过对私纪录片创作特征的分析,发现其具有拍摄者深度在场性、叙事空间与故事的私密性、呈现的艺术性几个特征,是一种具有独特风格的纪录片形式。而私纪录片自诞生至今,由于其体现的窥私问题、纪录片拍摄伦理、个人隐私暴露等问题使私纪录片这一形式充满争议。类似于视觉人类学的民族志纪录片,似乎并不会将研究视角放在小家庭中,认为其研究价值不足。真的如此吗?人类学关注的社会文化问题,一个小家庭不足以呈现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人无法与社会割裂,社会就是有无数个小家构成的,因此,私纪录片的价值不能被否定。当然,也并不是说所有的私人影像都有其社会价值,但如《四个春天》这种,以“小家”反映“大家”,引发社会共鸣的私纪录片的价值是绝不能忽略的,下面就基于这部影片,探讨一下私纪录片所承载的价值。
2.1 “霍桑效应”减弱,重塑真实本质
“霍桑效应”就是当人们在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关注或者观察的时候,会刻意去改变一些行为或者是言语表达的效应[3]。这个心理学概念常见于纪录片拍摄中,当没有经验的被拍摄者在意识到摄像机的存在后,就会刻意改变自己的言行,影响记录的真实性。因此,在视觉人类学的民族志纪录片拍摄中,格外强调研究者要注意融入到所研究的族群中,以求减弱霍桑效应。而这一诉求,在私纪录片中完全得到回应。上述分析特点时已经提到,私纪录片拍摄者的深度“在场”特征,以《四个春天》为例,导演本身就来源于所摄的环境和家庭,再加上该影片在这一方面所具有的独特性——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家庭录像习惯,这也让整个家庭对摄影机的存在格外自然,大大越弱了“霍桑效应”,使私纪录片作为纪录片的种类之一,再次回到了纪录片对于真实的诉求,而这种被互联网冲击的真实与叙事的不接地气,在私纪录片中同样得到了解决。与社交媒体的传播逻辑一致的私视角纪录片,以家庭为背景,这种真实本身就易于被接受,也更加弥补了传统纪录片注重宏大叙事的缺点,使纪录片更具“烟火气”。
2.2 以“小”见“大”,引发共鸣
前文说到,私纪录片由于其立足于不同的小家庭文化,因此最终拍摄的私纪录片都具有不可复制性。这一点是与传统纪录片首先考虑社会价值、社会责任,力求观影者在全社会范围引起情感共鸣,这种宏大且不接地气的风格在新媒体时代受到了冲击,而私纪录片,本身就与以“我”为主的当代传播环境契合。正如《四个春天》所呈现的美好真实的父母爱情,平淡的家庭生活,即使是属于导演这个家庭的专属记忆,但由于其平淡叙事所体现的与主流宏大叙事的反差,以及跳脱于具体家庭而产生的对观影者自己家庭的反思,对父母情感的思考,正是其社会价值的体现,这种情感认同是自发地,是更加经得起回味的。这也体现了私纪录片以“小家”影射“大家”,能够在社会层面引发共鸣的价值所在。
2.3 填补国家“相册”中私人话语的不足
一个国家的历史记忆中稳藏着这个国家的文化和内涵,是国家和民族凝聚力的重要载体,自从影像诞生以来,这一形式就成为了记录历史的手段之一,并且随着传播技术的发展,这一记录方式显得越来越重要。正如智利导演顾兹曼所说“一个国家如果没有纪录片就像一个家庭没有相册”,纪录片作为承载国家记忆的“相册”,是由国家话语、民间话语和私人话语三个层面构成的,然而,从过去的实践与理论层面看,中国纪录片更加注重对于前两者也就是宏大历史叙事及大众社会叙事,对于私人话语和个体的关注仍不够广泛,而个人的价值不能被忽视,社会与国家都是由一个个个人与家庭构成的。在新媒体时代,以个人视角为主的各种短视频、Vlog等形式逐渐成为主流,以私人话语为代表的私纪录片有了重新发展的机会,《四个春天》的公开上映与获奖,就证明,以第一人称拍摄的私纪录片开始受到重视,这一纪录片形式正式填补了国家“相册”中私人话语的不足,完整了国家记忆。
3 结论
本文以《四个春天》为例,探讨了私纪录片的创作特征及承载价值,当然正如私纪录片所具有的“千家千面”的不可复制性,《四个春天》本身就具有其独特性,存在与其他私纪录片不同的地方,但其创作仍然存在共性;另外,私纪录片的存在一直饱受伦理争议,不管是对真实性边界的掌握还是私人空间开放的程度,这些问题都不能否定私纪录片所承载的价值。就像网络民族志、微信民族志这些方法的合理性在人类学、社会学等研究的应用中同样受到多方争议一样,我们依然无法忽视它们对于新现象、新问题的研究價值。因此,在新传播环境下,应该将私纪录片从原本的概念及伦理争议中解放出来,应用于当前的纪录片实践当中,发挥其真正的意义与价值。
参考文献
[1]郭建斌.“在场”:一个基于中国经验的媒体人类学概念[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26(11):37-54,127.
[2]钟大年.纪录片创作论纲[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7.
[3]谢玎珂.互联网时代私纪录片的审美价值初探[J].视听,2018(1):4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