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瑟琳 图/瞳LoksT
所有的伤痛都会逝去,却非所有的逝去都有补偿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作为L大跆拳社的社长,敢在学校里气势汹汹公然挑衅我的人,大概只有周梓寻了。
周梓寻来跆拳社找碴的消息,是徒弟告诉我的:“师父,蒋芸芸的竹马来为她打抱不平了!”
我稳如泰山地仰头灌下一口甜牛奶,紧接着,徒弟报出了周梓寻的大体信息:男,长得干净白皙,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偏瘦,目测没有肱二头肌,看上去也不像有腹肌。
得知对方的大致情况后,我手里的塑料瓶被一秒捏到变形,并以抛物线的轨迹被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徒弟急切地望着我,神情颇为紧张:“师父,我们要不要全副武装,准备应战?”
我淡定地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走到跆拳训练室门口。对面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的正是徒弟口中那个男生,蒋芸芸的青梅竹马,周梓寻。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社团的纳新活动上,一个身穿碎花长裙的女生撑着一把太阳伞来到了跆拳社门前,这个一眼看上去就娇生惯养的女孩告诉我,她要加入跆拳社。
当时,我和社员们一致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和瘦弱不堪的身材,不约而同地啧声摇头。
我一口否决了她:“你不能加入跆拳社!”
她扬起下巴,目光里含着不满:“凭什么?”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蒋芸芸,因为我很了解你是吃不了一丁点儿苦的人,学习跆拳肯定也只是你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接下来,蒋芸芸在纳新活动上好一番撒泼,我和社员们对她的种种滑稽行为无动于衷,最后她气冲冲地对我撂下一句话:“傅欣蕊,你这是公报私仇!”
于是一个小时后的现在,周梓寻出现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对着我摩拳擦掌了半天。我也不能输了气势,高扬头颅,双臂环抱,打算问他一句:是不是想切磋切磋?
孰料,周梓寻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就在他忽然换了一副脸孔,略显谄媚地握住我的双手时,我蒙了。
随即,我看见他露出感激涕零的笑容:“真是太谢谢你了,当初芸芸说她要加入跆拳社时,我是反对的,不过我劝了她好几天,愣是没有任何成效,好在你替我拒绝了她!”
我嫌弃地抽回手,面无表情问他:“你几个意思?难道你觉得我们跆拳社不够优秀吗?”
周梓寻马上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放心芸芸参加这么危险的活动,所以才反对。”
听到这里,我忽然间心念一动。周梓寻继续说:“不论如何,这次真的是要谢谢你,听说你很喜欢喝甜牛奶,下次我一定带着甜牛奶来感谢你!”
我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周梓寻那张无须修饰就已经让人惊叹的脸,他则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对我挥了挥手:“拜拜!”
周梓寻离开之后,我站在原地,心中有些酸涩。
徒弟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于是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说:“别瞎想啦,你不知道他喜欢男生吗?”
闻言,我打了一个甜牛奶味的嗝。
周梓寻可以说是一个谜一样的男子了,在此之前,我对这个名字的认识还仅仅停留在“蒋芸芸的青梅竹马”上。
而现在,周梓寻在我心里已经多了一个标签,他居然喜欢男生!
周梓寻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生,我不敢肯定,但周梓寻对蒋芸芸体贴入微倒是毋庸置疑的。
大概全校的女生都听说过蒋芸芸的任性和刁蛮,所以也都知道没有朋友的蒋芸芸,身边只有一个打不走也骂不走的周梓寻。
传言说,周梓寻和蒋芸芸从小一起长大,蒋芸芸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女生,所以在学校里树敌不少,蒋芸芸大大小小的烂摊子,都是周梓寻来替她收拾残局。
我对蒋芸芸和周梓寻之间的事情毫无兴趣,我比较想知道的是,周梓寻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生。
不过作为日理万机的跆拳社社长,我每天都忙于社团活动之中,根本无暇去八卦一下周梓寻的性取向。
几天后,倒是周梓寻主动找到了我。
彼时,他气喘吁吁地搬着一箱子甜牛奶,在看见我的那一刻满脸雀跃:“傅欣蕊,你果然在这里啊!”
周梓寻所说的“这里”,是指校外一间废弃的屋子,每当学校的跆拳训练室被别的社团借走,我都会在这间屋子里训练社员。
由于我们已经很久没来这里训练过,屋子里满是灰尘和垃圾,我正在这里打扫卫生。
周梓寻把甜牛奶放下,我诧异地皱了皱眉头,不冷不热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兴高采烈地走到我身边,一双月牙般的眼睛里迸发出皎皎光芒:“我来申请加入跆拳社,你觉得我可以吗?”
我紧握拖把的手抖了一下,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觉得跆拳是个危险的活动吗?怎么突然自己来参加了?”
周梓寻颇为羞赧地敛了敛眸:“实话告诉你,我是为了芸芸来的,等我学了跆拳之后,她就不会成天想着自己保护自己了。”
我噎了一下,继而一本正经地对他摇头:“很抱歉,你也不合格!”
周梓寻当即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也是有肌肉的!”说着,他掀起洁白的短袖,在我面前努力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很可惜,我在他那条略显瘦弱的胳膊上并没有看出肌肉的线条,甚至连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
因此,我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喜欢打篮球吗?”
周梓寻诚实地摇了头。我接着问:“跑步呢?羽毛球呢……”然而关于运动的东西,周梓寻一概不喜欢。
当我问及他到底喜欢什么的时候,他傻乎乎地笑了笑:“我喜欢睡觉,因为睡觉的时候可以什么也不用想。”
我无可奈何地告诉他:“这就是你不能加入跆拳社的原因,正如你所说,跆拳具有一定的危险,我们的社员更是需要参加各种比赛的,而你不喜欢所有体育运动,也一定和蒋芸芸一样吃不了苦!”
说到这里,我拎起地上装满脏水的大水桶,准备离开这里。周梓寻大概是真的很想留在跆拳社,居然死皮赖脸地要帮我提那桶洗过拖把的污水,以增加我对他的好感。
我迟疑许久,最后还是没能扛住他的软磨硬泡,信了他的邪才会把那桶水交给他处理。
如果周梓寻没有在半路上体力不支,整个人倒在被打翻的污水里,我可能会考虑一下,让他加入跆拳社。
可是很不巧,我改变主意了。
我抱着一箱甜牛奶,眼睁睁地看着周梓寻倒在一摊污水里,雪白的T恤被染得惨不忍睹,周围三三两两路过的人都极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我一点都不想笑,只想在这一刻丢掉所有的良知,自然而然地绕开这个丢脸的家伙,独自回学校,只可惜我的桶还在他手里。
最后,我只能暂时不要面子,勉强对他伸出一只手:“赶紧起来!”
周梓寻站好之后,我对他挥了挥拳头:“从此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你要加入跆拳社,否则我真的会揍你!”
周梓寻悻悻地抿了抿嘴,旋即耷拉着脑袋走在我身边。
蒋芸芸出现的时候,我和周梓寻刚刚跨进校门,蒋芸芸尖锐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周梓寻,你掉臭水沟了?”
周梓寻一见到蒋芸芸,原本沮丧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不过他还没说出话来,便捕捉到蒋芸芸眼中满溢的嫌弃。
“你不觉得自己很丢人吗?你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蒋芸芸的话虽然刻薄,我却留意到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周梓寻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蒋芸芸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仿佛在躲避一颗毒瘤。
周梓寻目送蒋芸芸离开后,脸上的苦笑稍纵即逝,他像极了所有被坏人狠狠伤害过的老实人,对不可数的悲伤一笑而过。
须臾之间,我的心脏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想约莫是周梓寻那副委屈的面孔刺痛了我的心,除此之外,我在嫉妒,嫉妒蒋芸芸如此刻薄,身边却有一个无论如何都骂不走,还始终坚持要保护她的笨蛋。
而我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
或许是同情使然,分别时,我终于对周梓寻松口:“你要是真的想学跆拳,可以到武馆来找我,你资质太差,所以要交费!”
这对周梓寻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隔天他就准时到武馆来报到,和一群六岁左右的小朋友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
周梓寻丝毫不以此为耻辱,反而最喜欢沾沾自喜地和“师兄”们切磋比武。
每当比武时,他都会利用自己手长的优势按住“师兄”的头,尚未发育的小朋友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伸长一双手,把拳头砸在他身上。
这样的情况发生多次之后,我终于看不下去了,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运用一套组合拳,将周梓寻打得鼻青脸肿。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仗着自己年纪大而戏耍小朋友们。
只是没了这个乐趣之后,周梓寻开始沉迷于在我身边讲有关蒋芸芸的事,他总是说:“芸芸,其实不坏的。”
我嗤之以鼻,懒得纠正周梓寻这个天真的想法。
他却说得更加认真:“我是说真的,你可能不太了解她,芸芸想加入跆拳社,其实是为了和你做朋友,她说很羡慕你,也是她告诉我你喜欢喝甜牛奶的。”
我翻了个白眼,郑重其事地看向周梓寻,说:“你错了,就算我和蒋芸芸只见过几面,可是我真的很了解她。”
周梓寻怔了怔,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往事一幕幕涌上我的脑海之中,我至今忘记不了第一次见到蒋芸芸的情景。
我眼里的蒋芸芸,傲慢无礼,不懂珍惜,而且不知人间疾苦!如果非要我承认有关她的一个长处,那大概就是她家里很有钱。
我第一次见到蒋芸芸,是在高中入学的那一天。那时的蒋芸芸无疑是学校里最惹人注目的女生,穿着打扮尽显张扬。
这样的女生很容易成为小偷跟踪的目标,巧合的是,开学第一天,蒋芸芸果然就被两个小偷盯上了。
当天傍晚放学,蒋芸芸不知为什么会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她同路,远远地走在她身后。
路过一条小巷子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头戴棒球帽的社会青年,两人抢了她的书包后,疯狂地跑出巷子。
热爱跆拳的我,似乎与生俱来一种侠义精神,加之那时的我对蒋芸芸毫无了解,所以居然为了她,如一支离弦之箭般追上那两个社会青年。
我与那两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人经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搏斗,那两人终于因为我的执着和惊人的拳法而丢下了蒋芸芸的书包,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条巷子。
而后,我捡起蒋芸芸的书包,一瘸一拐地回到刚才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蒋芸芸的身影了。
我想,她大概是因为极度恐慌,所以被吓跑了。
第二天,我打听到蒋芸芸的班级后,把那个沾了灰尘的书包交还给她。
可是蒋芸芸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心怀感恩,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那个装着一千元现金的书包,只是充满恶意地注视着我。
半晌后,她麋鹿般的眼睛里浮现出丝丝寒意,似乎有些埋怨我:“东西丢了就丢了,就当是施舍那两个强盗好了,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
她没有问我受没受伤,没有表示任何的喜悦和担忧,反倒幽怨地看着我,就好像我带给了她一段难堪的记忆。
我虽然爱多管闲事,可也不是个老好人,她说完话后,我恶狠狠地把书包扔在她怀里,拖着受伤的腿回到教室。
从那天起,蒋芸芸就被拉入了我的黑名单里,尽管之后她曾拿着一大堆膏药来找过我,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她推出了我的教室。
无奈的是,当我越想要逃避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高三的暑假,我在甜品店兼职,蒋芸芸是在一个夜幕走进这家甜品店的,那时店里只剩下最后一个蛋糕,是别的客人提前预订的。
蒋芸芸来了之后,固执地要把唯一的蛋糕买走,她没有给我任何像样的理由,我也故意不通人情世故地告诉她:“不好意思,这个蛋糕已经被别的客人订下了。”
在蒋芸芸的世界里,没有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掏出钱包,拿出远远超过蛋糕售价的钱,对我颐指气使:“我多给你一些钱,到时候你和那个人说一下不就行了吗?”
我把钱推回去给她:“抱歉,在我这里,这招是行不通的。”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像我一样的蠢货啊?
客人来拿走蛋糕时,发现有人愿意以好几倍的价钱买下自己的蛋糕,于是不加思索地把蛋糕塞给了蒋芸芸。
而我像根木头一样原地僵直,心里有些空虚。
可不是吗?蒋芸芸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何必懂得珍惜,毕竟她又不像我一样,需要举步维艰地生活下去。
就像周梓寻一样,对于蒋芸芸来说,他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对于我来说,他是不可望也不可即。
我深知蒋芸芸在周梓寻心中是无可替代,所以没有把我和蒋芸芸的往事告诉过他。
我也很清楚,即便我说出蒋芸芸的一万个缺点,周梓寻也不可能因为我而对蒋芸芸产生丝毫改观。
在感情方面,没有一个人是智者,正如我一样无力且渺小。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除了周梓寻之外,蒋芸芸也会来骚扰我。
蒋芸芸和我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那晚我打开宿舍门,映入眼帘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蒋芸芸。
她拿了很多水果,正要把大大小小的袋子塞给我,我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啪”一声关上了。
蒋芸芸没有继续敲门,半个小时后我打开宿舍门,发现她果然如我所料,毫无形象地坐在我宿舍门口。
我不耐烦地拽过她抱在怀里的塑料袋,没好气地说:“东西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语气冷冰冰的:“这些水果可不是给你的,都是周梓寻爱吃的!”
在我把水果摔回去之前,她蹲下身子拿起两瓶甜牛奶,对我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一起喝?”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那天我之所以让周梓寻去找你说理,其实是想让他看一看,世界上还有像你一样优秀的女生。所有男孩子看见了你,恐怕都会忍不住喜欢上你吧!”晚风轻拂,蒋芸芸忽然说。
我仰头望向漫天繁星,也许是星星点点的光芒映在我的眼睛里,我的双眼才会泛起莹润的光。
“你为什么非要把他推给我?”收回目光时,我压着怒火对蒋芸芸说,“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想被你们牵扯进去!”
那是第一次,我看见平时嚣张跋扈的蒋芸芸面露凄然。
我站起身来,低头告诉她:“周梓寻跆拳练得很好,我已经安排他去参加比赛,他说到时候希望你能到场,如果他赢了,你会明白他的意思。”
说完,我放下甜牛奶的瓶子,在回去的路上,我听见了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寂寥。
周梓寻的确训练得很好,瞒着蒋芸芸偷偷打了几场比赛之后,周梓寻确认自己不会怯场,才放心地让我把接下来那场比赛的时间地点告诉蒋芸芸。
即将来临的这场比赛,周梓寻的对手十分强劲,虽然不是整个大学城的冠军,可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不过以我这段时间对周梓寻的观察,就算他不能赢了这次的对手,也不会输得太惨。
比赛前夕,我和周梓寻正在教室里训练,蒋芸芸发短信给周梓寻说答应来看比赛。周梓寻看到短信的那一刹,脸上的灿烂笑容宛如星辉般璀璨,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当时何等兴奋。
他甚至在雀跃之中拥抱了我一下,兴高采烈地欢呼:“师父,芸芸要来看我比赛了,我会赢对不对?”
我僵着脸,极其艰难地牵动着嘴角,点了点头。
你会赢,可是我连比试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知道自己输得何其彻底。
我终究看走了眼,比赛当天周梓寻的表现委实让人大跌眼镜。
从周梓寻站在擂台上,一眼扫过坐在台下的蒋芸芸开始,周梓寻就表现得十分反常。
我观察到他开始浑身冒虚汗,应对对手发起的进攻,他也总是慢了半拍,所以比赛刚刚开始,他就吃了大亏。
接下来,他更是完全处于游离状态,六神无主地环视着四周,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尽管我在台下声嘶力竭地冲他喊:“周梓寻,你在干什么?”
他还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到最后,他干脆不做出任何防守和进攻,像个木偶一样讷讷地承受对手的猛烈攻击。
最让我忍无可忍的是周梓寻的对手,明知周梓寻不对劲,他却一个劲儿地把周梓寻照死里打。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周梓寻惨败。
当我搀扶着伤痕累累的周梓寻离开时,台下的蒋芸芸不见了。我清楚地记得,在观众席上,蒋芸芸流露出的最后一个表情是泪流满面。
我不明白周梓寻和蒋芸芸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那场比赛结束之后,蒋芸芸就消失了。
周梓寻右手打着石膏,拉着我和他一起满世界寻找蒋芸芸,可是蒋芸芸这次不是负气出走,而是真的离开了。据说她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却没人知道她要去哪里。
此后,一向傻乎乎的周梓寻意志消沉了很久,每天像一摊烂泥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跆拳教室里。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用脚丫子踹了他:“你要死要活麻烦换个地方,别污染我的空气好不好?”
他侧了个身子,看起来倒像是睡得十分惬意。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爬起来,泪眼婆娑地凝视着我。
他脸上的瘀青还残留着淡淡的痕迹,右手的石膏拆了没几天,当他那双弯弯的笑眼里泛起泪光时,我好想跟着他一起痛哭一场。
可这不是我的风格,我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差一点就哽咽:“周梓寻,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周梓寻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对我说:“师父,能借你的肩膀给我靠一下吗?”
我脊背一僵,最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当他把头靠在我肩上时,我无法自控地抖了一下,肩膀一缩。
周梓寻很是迷茫:“师父,你躲什么?”
我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再次把肩膀伸了过去。周梓寻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像个孩子一样。
傻子一样的周梓寻啊,他怎么会知道呢?在周梓寻住院的那几天,我为了收拾那个毫无职业道德的跆拳选手,私底下挑战了他一次。
在他的轻视之下,我打出了有生以来最有力的一次,把所有不能说的话当作用不完的力气,统统砸在他身上。
最后,那个把周梓寻打到住院的跆拳选手丢盔弃甲,发誓从此以后退出大学城跆拳圈,我也算替周梓寻报仇了。
我虽然赢了他,可身上还是留下多处瘀青,正如我心中的郁结,即便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它还是化不开。
眼下,周梓寻发出一声喟叹,声音幽幽响起:“师父,其实我不喜欢男生,只是为了等芸芸,又不想给别的女生接近我的希望,也害怕伤害别人,所以告诉她们我喜欢男生。”
电光石火之间,我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地问他:“那我为什么可以靠近你呢?”
“因为你是师父啊!”
原来我只是师父而已。
静谧无声的教室里,周梓寻靠在我肩上,轻声告诉我:“从前,我和芸芸经历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开始恐惧一切可能会有危险的活动,就连一些很平常的事情都接受不了,也越来越照顾不好自己。这一次比赛,我也是因为看见了芸芸,想起了从前那个噩梦,才会脑子发蒙,输了比赛。”
说到这里,周梓寻停了下来,良久后,他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一边害怕她,一边又很喜欢她。师父,忘不了过去的事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好想见她一面啊。”
我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内心由波澜起伏到平静无波,面对周梓寻,我极少天真地奢望,这次也是一样。
“周梓寻,我知道蒋芸芸在哪儿。”
蒋芸芸离开L大的那一天,周梓寻还在医院里打石膏,蒋芸芸近乎绝望地找到了我,说她要离开周梓寻了。
我穷极满肚子尖酸的话语,痛骂了蒋芸芸一顿,骂到她痛哭流涕,心如死灰地把藏在心里的噩梦说了出来。
初中毕业那一年,蒋芸芸的父母原本说好要带着蒋芸芸去远方的一个小镇上度假,但是临行前几天,蒋芸芸的父母因为吵架而爽约了。
蒋芸芸从小就是偏执的女孩子,她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一气之下的蒋芸芸撺掇了周梓寻陪她去往那个遥远而美丽的小镇,谁知在小镇上,她和周梓寻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回忆起这场地震,蒋芸芸至今心有余悸,她说:“地震时我和周梓寻在外头散步,虽然没有受伤,可是看见整整齐齐的建筑顷刻之间颓坯,四周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我和周梓寻被困在废墟之中,那一刻的惊惶和绝望,我永远忘记不了。”
因为这场事故,周梓寻回去之后大病了一个月,从那以后,他开始讨厌出门,甚至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
尽管后来周梓寻恢复得还不错,但他还是变得怯懦而懒散,他害怕受到伤害,更害怕伤害到别人。
他心底最深的阴霾就是蒋芸芸,偶尔面对蒋芸芸时,笼罩在他心中的阴影总会攻城略地地扩散开来。正如上一次比赛,他也是因为看见蒋芸芸,想起了小镇上的地震,才会高度紧张。
而先前他之所以邀请蒋芸芸去看比赛,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迈过了心中的坎,很可惜他没有成功。
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保护着蒋芸芸,尽管蒋芸芸因为内疚自责而拼命地疏远他。
末了,蒋芸芸对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任性,硬要周梓寻陪我去旅行,我和周梓寻都不可能经历这样残酷的一幕。所以后来,我再也不敢麻烦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想再交朋友。我不愿让别人管我的闲事,就像当初我的书包被人抢了,我真的没想到有人会在后面帮我把书包拿回来。看见你为了帮我抢回书包伤成那样,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我担心周梓寻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也不敢承认因为我,又有人受到了伤害。至于那个我非买不可的蛋糕,是为了买给周梓寻过生日。他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他很少过生日,我无法抹去他心里的伤痕,能做的只有为他买一个他最爱吃的蛋糕。”
说完这些话,蒋芸芸自嘲地笑了笑:“你可能觉得很夸张吧?那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鼻子发酸,低着头不置可否,有些事情早已深入骨血,是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我比谁都明白。
蒋芸芸离开之前,我问她到底要去哪儿,她坦诚地告诉我:“去小镇上看一看,如果我能够直面那个地方,说明我再也不会内疚了。”
蒋芸芸临走时交给我一个艰巨的任务,她看着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和煦:“傅欣蕊,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一个独立的女生,不仅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够照顾好别人。所以周梓寻就交给你了。”
诚然,在面对蒋芸芸的叮嘱时,我也曾有过私心,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了,说不定周梓寻就会和我在一起。
但庆幸我总是分外清醒,当然明白周梓寻和蒋芸芸一起经历过生死,那就是过命的交情,谁都替代不了。
所以我终究把实话告知了周梓寻,并且自虐地和他一起前往小镇去寻找蒋芸芸。
一别经年,如今的小镇经过重建后,复又花团锦簇,生机勃勃,我走在周梓寻身旁,突然顿住脚步。
“周梓寻,你爱蒋芸芸吗?”我问他。
他停了下来,神情史无前例的郑重:“我要带她回家。”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我的最后一层勇气也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我本想鼓起勇气做最后的挣扎,问他一句有没有爱过我,然而他的这句话也算是给我的答复了。
不久之后,我在一片格桑花海外亲眼见证了周梓寻和蒋芸芸的一个拥抱,看见蒋芸芸依偎在周梓寻的怀抱里号啕大哭,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傍晚。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周梓寻的呢?大概是七年前的傍晚,在救灾现场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我的家乡就是这个小镇,七年前地震来临时,父母在房屋坍塌的那一瞬间,用尽全力把我推了出去。自此,我成了孤儿。
当我万念俱灰地坐在救灾现场,默默流干了所有眼泪时,隐约听见一旁有女孩子抽泣的声音。
我循着哭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相偎相依,两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却因为彼此的存在,因而眼睛里始终含有一抹坚定。
男孩轻拍着女孩的背,轻声喃喃:“芸芸,你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残阳如血,浩瀚天空仿佛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我迎着刺眼的晚霞,袭上心头的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我多希望那个男孩也能对我伸出一只手,用同样温柔的语气说:“我带你回家。”
之后,我被一家武馆的老板收养,开始跟着他练跆拳。他待我很好,供我读书。就这样,我成了L大跆拳社的社长。
再后来,周梓寻第一天来到跆拳社,张口闭口不离“芸芸”这两个字,我便想到了七年前小镇上的男孩儿。
只是我始终怀有一丝侥幸,奢望周梓寻不是当初那个男孩儿,蒋芸芸也不是他喜欢的女生。
直到真相摆在眼前的这一刻,我站在那片绚烂的格桑花海之外,静静聆听着周梓寻对蒋芸芸无比诚恳的表白。
我听见他说:“芸芸,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我都一定会带你回家,回到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他的目光深情绵长,我却在恍惚中回想起,爸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原来,不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周梓寻和蒋芸芸始终风雨同舟,而我只能躲在角落里,抱紧自己。在同样的时间,我和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点,只可惜后来的故事里只有他们,却没有了我。
我能做的只有一声不吭地离开这个地方,像个孤独的侠客,在漫漫长路的每一步,英勇地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