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公共卫生危机背景下美国对华战略走势*

2020-11-17 13:57:30
现代国际关系 2020年7期
关键词:竞争性对华特朗普

王 达

[内容提要] 一般认为,在“脱钩”、“竞争性共存”以及“新冷战”这三个被广泛使用的认知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的表述中,“脱钩”最接近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的意图和本质。尽管竞争性对华战略具备一定的两党共识基础,但各方对于其内涵仍存在不同的理解。此次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则加剧了这一认知的分化。尽管知华派人士以及民主党建制派精英呼吁加强与中国的合作,但共和党对华鹰派却极力推动疫情的“污名化”以及政治化。这一方面反映出美国对中国严重缺乏战略信任;另一方面也是特朗普政府转移矛盾,回避问责的主要手段。疫情防控形势的变化会直接影响美国对华战略施压的节奏。美国除了通过“舆论战”和信息战的方式对华施压之外,择机出台推动中美经济“脱钩”的具体举措并继续在科技、司法以及意识形态等领域保持对华施压态势将是大概率事件。中国应保持同美国接触的开放态度,对于美国的持续施压尤其是可能的中美经济“硬脱钩”做好应对预案。

发端于2020年初并迅速席卷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新冠病毒(COVID-19)不仅重创主要国家的公共卫生体系,还对各国经济增长、社会稳定以及国际关系产生重大影响,尤其是其对于中美关系这一当今世界最为重要的双边关系的冲击,成为国际关系学界关注的焦点问题。特朗普政府于2017年以来大力构建和推行的竞争性对华战略,在此次全球公共卫生危机的冲击下,是否会出现转向与调整;新冠病毒大流行是否会成为中美“脱钩”的助推器?显然,在客观深入解析上述问题的基础上把握美国对华战略走势,对于在疫情全球蔓延这一特殊历史时期妥善处理微妙的中美关系、弥合全球治理的裂痕,进而为两国乃至人类社会成功应对此次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一、关于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内涵的若干表述

2017年末和2018年初,特朗普政府重新定义美中关系并推出“全政府”对华竞争战略,旨在综合运用经济、政治、外交、军事、信息战等各种手段赢得与中国的战略竞争,以“规范中国的行为、锁定中国经济增长的空间和水平,从而把中国的发展方向和增长极限控制在无力威胁或挑战美国世界主导权的范围以内”。(1)张宇燕、冯维江:“从‘接触’到‘规锁’:美国对华战略意图及中美博弈的四种前景”,《清华金融评论》,2018年第7期,第24-25页。随着美国对华强硬举措的陆续实施,各方对美国对华战略的研究也日趋深入、系统。大体而言,目前国内外各界在以下三个方面基本上已经达成共识:第一,中美关系已经发生质变,即出现了外交政策与国际关系研究中典型的“范式变化”;(2)Frederick Kuo, “Trump Paradigm Shift, ” International Policy Digest, November 16, 2016.第二,美国传统精英阶层以及府会各派政治势力已经在对华战略方面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对华强硬成为美国“政治正确”的新趋势;(3)Wang Jisi et al., “Did America Get China Wrong? The Engagement Debate, ”Foreign Affairs, July/August 2018.第三,特朗普政府明确放弃自中美建交以来逐步确立的“接触”与“防范”和“规制”并重(亦称“两面下注”)的对华战略,转而寻求更具竞争性的对华战略。(4)赵明昊:“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论析”,《现代国际关系》,2019年第10期,第13~34页。如果说特朗普上任之初所寻求的是大国政治的“零和博弈”,即“美赢中输”(美国仍然要从中美博弈中获益),那么2020年5月20日白宫发布的《美国对华战略方针》则表明,美国已经决心与中国进行“负和博弈”,即美国不惜付出代价以打压中国。这份文件的出台标志着美国对华竞争性战略进入历史新阶段。(5)张宇燕:“人类历史进程因疫情而加速”,http://iwep.cssn.cn/xscg/xscg_sp/202006/t20200623_5146711.shtml. (上网时间:2020年6月23日)目前,在认知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方面存在以下三种使用广泛且影响力较大的表述:

第一,“脱钩”(decoupling;disengagement)。“脱钩”这一目前使用最广泛的界定美国对华战略和美中关系的术语,往往被认为是最接近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意图和本质的表述,并由此入选英国《金融时报》2019年年度词汇。(6)Rana Foroohar, “Year in a Word: Decoupling, ”https://www.ft.com/content/42aa2664-1c12-11ea-9186-7348c2f183af. (上网时间:2020年1月30日)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指出,特朗普政府发动对华“贸易战”的本质是蓄意“脱钩”战略。他们认为,贸易战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同中国达成一份所谓的贸易协议,而是要迫使中国按照美国的意志迅速完成体制改革。但特朗普政府能够预计到中国不可能接受这一要求,因此对华施压的最终目的是实现美中经济“脱钩”。(7)Chad P. Bown and Douglas A. Irwin, “Trump’s Assault on the Global Trading System and Why Decoupling from China Will Change Everything, ”Foreign Affairs, Vol. 98, No. 5, 2019.卡托研究所的西蒙·莱斯特(SimonLester)认为,在美国政策制定者们提出的众多术语之中,“蓄意脱钩”比较客观地界定了特朗普政府的战略意图以及当前的美中经济关系。(8)Simon Lester, “Talking Ourselves into a Cold War with China,” 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talking-ourselves-cold-war-china-40612.(上网时间:2020年1月30日)布鲁金斯学会的研究人员则指出,“脱钩”战略的关键在于美国如何抵制或者是阻止(如果可能的话)中国向全球大国迈进的步伐。(9)Jonathan D. Pollack and Jeffery A. Bader, “Looking before We Leap: Weighing the Risks of US-China Disengagement,” Policy Brief of Brookings Institution, July 2019.但也有美国学者认为,“链式全球化”的事实决定了美国实现无成本或低成本“脱钩”几无可能。(10)Henry Farrell and Abraham L. Newman, “Chained to Globalization Why It’s Too Late to Decouple,” Foreign Affairs,Vol. 99, No. 1, 2020.一般而言,美国的对外经济战略从积极到消极可分为6个类型,其中消极程度最高的两类即为经济脱钩和经济遏制。(11)李巍:“从接触到竞争:美国对华经济战略的转型”,《外交评论》,2019年第5期,第54~80页。“脱钩”是指两国经济关系的联动性降低、政治关系的疏离和战略合作的减弱。当前美国战略界已经达成一定共识,即需要主动与中国“脱钩”以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和国际领导权。(12)王悠、陈定定:“中美经济与战略‘脱钩’的趋势及影响”,《现代国际关系》,2018年第7期,第24~31页。与中国经济“脱钩”是美国走出“萨缪尔森陷阱”最便捷有效的手段,因此美国不会轻易放弃这一战略,而中国则需要具备与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体系“脱钩”的底线思维和必要准备。(13)高程:“中美竞争与‘一带一路’阶段属性和目标”,《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4期,第58~78页。

第二,“竞争性共存”(competitivecoexistence)。一般认为,这一表述是美国传统建制派对于美国对华战略的期望。美国海军军事学院国际战略和中国问题专家安德鲁·埃里克森(AndrewS.Erickson)指出,现阶段美国对中国应采取“竞争性共存”战略;美国应反制中国危害美国利益的行为而非整体打压中国,美国应保持风险意识并使用必要的摩擦以修正中国威胁美国利益的行动;应在特定领域坚持竞争立场以削弱中国的主导地位,美国可以在中国作出让步的前提下避免竞争态势升级并寻求双赢。(14)Andrew S. Erickson, “Competitive Coexistence: An American Concept for Managing US-China Relations, ”The National Interest, January 30, 2019.这一表述既主张对华战略中的压迫性和竞争性,也强调了其中风险性和互惠性。类似的较为平衡的表述还包括由前美国助理国防部长、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JosephNye)提出的“合作竞争”(15)Joseph S. Nye, “The Cooperative Rivalry of US-China Relations, ”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china-america-relationship-cooperative-rivalry-by-joseph-s--nye-2018-11?barrier=accesspaylog. (上网时间:2020年2月1日),以及由特朗普政府前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HerbertR.McMaster)提出的“竞争性接触”(16)Jeff Seldin, “New U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ocused on ‘Competitive Engagement’, ” https://www.voanews.com/usa/us-politics/new-u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focused-competitive-engagement. (上网时间:2020年4月11日)。前者认为,美国对华战略应秉持正和博弈理念,美国需要与中国分享权力而非控制中国;后者则认为美国需要以“竞争性接触”应对中国的“经济侵略”。特朗普政府已经拉开了中美经济竞争的帷幕,由此标志着美国对华经济战略的重大转型;如果这种竞争关系无法得到有效管理,将对中美关系产生全局性影响。

第三,“新冷战”(NewColdWar)。与前两个术语相比,“新冷战”是目前有关美国对华战略中比较极端的一种解读,支持者以对华鹰派政治势力、军方以及情报界人士为主,各方争议和分歧较大。2018年7月,美国中央情报局东亚任务中心助理副主任迈克尔·柯林斯(MichaelCollins)在参加阿斯彭安全论坛时公开表示,中国正在举全国之力对美国展开与美苏争霸完全不同的“新冷战”,以取代美国成为主导世界的大国。(17)Deb Riechmann, “CIA: China is Waging a ‘Quiet Kind of Cold War’ against US,” https://apnews.com/fd5f4fbaf7de4256b9974db432b7459b/CIA:-China-is-waging-a-‘quiet-kind-of-cold-war’-against-US. (上网时间:2020年4月15日)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ChristopherWray)则声称,中国对美国是一种“全社会”威胁。(18)Joel Gehrke, “FBI Director: Chinese Spies ‘a Whole-of-society’ Threat to US, ” https://www.washingtonexaminer.com/fbi-director-chinese-spies-a-whole-of-society-threat-to-us. (上网时间:2020年4月17日)罗伯特·卡普兰(RobertD.Kaplan)也指出,美中两国存在难以通过谈判进行管理的根本性差异;随着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衰退,中美之间的“新冷战”早已开始。(19)Robert D. Kaplan, “A New Cold War Has Begun,” Foreign Policy, January 7, 2019.美中两国围绕贸易、投资和技术的争端只是“相互竞争的体制和世界观之间更大规模对抗的一部分”。(20)Charles W. Boustany and Aaron L. Friedberg, “Answering China’s Economic Challenge: Preserving Power, Enhancing Prosperity,” 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Special Report, No.76, February 2019.国内有学者认为,上述言论揭示了美国对华贸易战的“新冷战”本质,标志着中美两国的国家意识形态安全关系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21)胡惠林:“国家意识形态安全关系:‘新冷战’趋势下中国意识形态安全策论”,《学术月刊》,2018年第10期,第69~90页。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认为,西方的“新冷战”思维是:既然西方没有能力围堵遏制中国,也无力改变中国,因此一个可行的选择是将中国变成另一个“苏联”并与之进行一场新的冷战,这样西方至少可以团结起来,尽最大努力遏制、孤立中国;特朗普政府的“全政府”对华战略体现了“新冷战”思维逻辑。(22)郑永年:“特朗普对中国的新冷战将如何进行”,http://www.ipp.org.cn/index.php/home/blog/single/id/307.html.(上网时间:2020年1月29日)但一种更加普遍的认识是,仅依据特朗普政府采取的竞争性对华政策便认定两国已经陷入“新冷战”状态,无疑夸大了中美两国的分歧与矛盾;某些政治势力有意借此推动美国对华战略朝着更具“敌对性”的方向发展;应对“新冷战”论保持警觉,重视其在舆论塑造、政策塑型等层面对中美关系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23)赵明昊:“从‘新冷战论’看中美关系面临的主要挑战”,《现代国际关系》,2018年第6期,第17~19页。“新冷战”话语具有理论先导和政策预设的路线图功能,其不仅为西方国家如何看待当前大国竞争提供了认知框架,也为怎样筹划大国竞争战略提供了行动指南,由此成为干扰和冲击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重要思潮。(24)赵庆寺:“新冷战话语的演化逻辑与应对策略”,《学术前沿》,2018年第11期,第28~39页。著名“冷战”史专家、哈佛大学文安立(OddA.Westad)认为,“新冷战”并未准确描述中美关系的本质,不适合用于表示当前中美之间的冲突与摩擦;“新冷战”思想“是一种术语性的懒惰,等同于昔日的冲突与今天发生的事情相同”,误解中国所构成的威胁将使美国走向过度对抗的政策。(25)Hal Brands, “America’s Cold Warriors Hold the Key to Handling China, ” https://www.bloomberg.com/opinion/articles/2019-01-14/china-and-the-u-s-are-in-a-new-cold-war. (上网时间:2020年4月22日)事实上,中国不是苏联,将二者混淆对美国而言是极其危险的。(26)Melvyn P. Leffler, “China Isn’t the Soviet Union. Confusing the Two Is Dangerous,” The Atlantic, December 2, 2019.

二、公共卫生危机背景下美国对华战略认知的分化

如果说“竞争性共存”“脱钩”以及“新冷战”反映了美国战略界对于竞争性对华战略目标的不同理解,那么美国各方就采取何种方式达到相应的目标,同样并未达成共识。2018年3月至2019年12月,特朗普政府以“贸易战”推动对华经济“脱钩”的效果并不显著。特朗普政府出于稳定经济形势和大选预期的考虑,于2020年1月15日同中方签署了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美国对华“脱钩”的节奏出现了阶段性缓和的希望。然而,2020年3月,随着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的大规模扩散,疏于前期准备和防范的美国迅速成为全球疫情的“震中”,并于2020年4月初成为新冠状肺炎确诊人数和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迅速升级的公共卫生危机对美国经济和社会稳定造成了沉重打击,尤其是零售业和服务业等吸纳就业的部门遭受重创。在巨大的疫情防控和经济下行压力之下,特朗普政府的内政与外交面临巨大考验,而美国各界对于竞争性对华战略走势的认知也呈现分化态势。

一方面,在共和党对华鹰派的推动下,美国出现了对中国抗击疫情的“污名化”以及将疫情政治化、安全化的趋势,从而为加速对华“脱钩”营造了舆论氛围。

2020年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将此次新型疾病正式命名为“COVID-19”后多次表示,反对将病毒同特定的国家、地区、种族以及动物挂钩,反对利用病毒进行“污名化”的行为。然而,自2020年3月以来,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在白宫召开的记者会上使用“中国病毒”这一带有种族主义倾向的表述。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为代表的政客,则多次在公共场合使用“武汉肺炎”等带有地域歧视色彩的表述。继2020年2月3日《华尔街日报》在报道中将中国称之为“东亚病夫”之后(27)Walter Russell Mead, “China Is the Real Sick Man of Asia,”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February 3, 2020.,美国《外交事务》2020年第3期再次出现了同样的歧视性表述(28)Minxin Pei, “China’s Coming Upheaval: Competition, the Coronavirus, and the Weakness of Xi Jinping,” Foreign Affairs, Vol. 99, No.3, 2020.。美国政府领导人和主流媒体公然挑战国际社会的底线和共识,对华“污名化”的行为不仅无助于控制疫情的扩散,反而在美国和国际社会掀起了针对亚裔人群的歧视,并引发了全球舆论的广泛谴责。(29)2020年4月7日,著名学术期刊《自然》在官方网站发布《停止新冠病毒的污名化》的社论,号召国际社会抵制将COVID-19和特定人群或地方相提并论的“污名化”行径。

随着疫情的全球扩散,中国政府本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开始为相关国家和地区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和物资支持。然而,这一大国担当却被部分美国政客曲解为所谓的“外交攻势”和“宣传攻势”。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亚洲研究项目主任易明(ElizabethC.Economy)认为,中国对外进行抗疫物资的援助不过是在证明中国的慷慨并另有所图。(30)Elizabeth C. Economy, “The Hydra vs. the Headless Horsema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https://www.cfr.org/blog/hydra-vs-headless-horseman-china-and-united-states. (上网时间:2020年4月22日)美国保守派智库哈德逊研究所研究员沃尔特·米德(WalterR.Mead)将矛头直指中国,认为中国一直试图误导世界。(31)Walter R. Mead,“China Still Misleads the World on the Coronaviru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pril 13, 2020.卡内基和平基金会的研究员则认为,特朗普政府应对疫情失当给了中国开展疫情外交进而扩大全球影响力的机会,这使得中国向超级大国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32)Sam Bresnick and Paul Haenle,“Amid Coronavirus Pandemic, China Seeks Larger Role on World Stage,”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20/04/09/amid-coronavirus-pandemic-china-seeks-larger-role-on-world-stage-pub-81515. (上网时间:2020年4月22日);尽管中国在这一过程中很难完全主导全球秩序,但美国须对此保持警惕并致力于重塑自身的全球领导力(33)Michael Green and Evan S. Medeiros. “The Pandemic Won’t Make China the World’s Leader,”Foreign Affairs, April 15, 2020.。特朗普政府前策略师、保守派人士斯蒂芬·班农(StephenK.Bannon)更是坦言,美国目前正在同中国打一场“信息热战”和“经济热战”,并声称中国政府“对中国人民和世界构成生存威胁,而不仅仅是对美国构成威胁”。美国企业研究所亚洲研究部主任卜大年(DanielBlumenthal)认为,中国旨在“分散注意力并指责美国”。(34)Michael Crowley, Edward Wong, and Lara Jakes,“Coronavirus Drives the U.S. and China Deeper into Global Power Struggle,”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2, 2020.美国个别政客将疫情政治化、污名化中国的行为,大大降低了中美两国在抗击疫情的相关领域深入开展合作的可能性。这种混淆视听、诿过于别国的做法在相当程度上加剧了中美关系的分裂。正如美国前副国务卿和贸易代表并曾担任世界银行行长的罗伯特·佐立克(RobertB.Zoellick)所言,美国仅仅依靠“强硬”的态度是无法达成目标的,一些政府官员充满敌意的讲话对于美国重塑中国在国际社会的行为方式毫无益处。(35)Robert B. Zoellick, “The China Challenge,” The National Interest, February 14, 2020.

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尤其是中美两国出现了缓和地缘政治竞争、加强大国合作的呼声,美国传统的知华派人士以及民主党建制派精英发出的相对理性的声音,在一定程度上对基于民粹主义的反华思潮构成了反制。

2020年4月2日,英国《金融时报》刊发了德国、约旦、新加坡、埃塞俄比亚以及厄瓜多尔五国元首的联合撰文。该文强调,目前不是抢夺地缘政治地盘的时候,二十国集团成员国应加强团结,打破阻碍知识交流与合作的障碍,以有效应对新冠疫情对人类社会的威胁。(36)[德]弗兰克·瓦尔特·施泰因迈尔等:“现在不是争夺地缘政治地盘的时候”,https://www.ftchinese.com/story/001087054?adchannelID=&full=y. (上网时间:2020年4月22日)与此同时,中美两国学界政界的有识之士大声疾呼加强中美合作。4月2日,美国《外交学人》发布了100名中国学者联名《致美国社会各界的公开信》,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角度呼吁全球团结合作。作为回应,4月3日,在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斯蒂芬·哈德利(StephenJ.Hadley)、奥巴马政府时期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KurtM.Campbell)、美国亚洲协会美中关系中心主任夏伟(OrvilleSchell)以及前美国副助理国务卿谢淑丽(SusanShirk)等民主党建制派人士的发起下,90多名美国知名学者和前政府官员联名签署公开信,呼吁美中共同应对新冠疫情带来的全球性危机,称“没有美国与中国在某种程度上的合作,任何抗击新冠疫情的努力都不会取得成功”。(37)Josh Chin, “2020 U.S. Foreign-Policy Experts Call for Cooperation with China on Coronaviru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pril 3, 2020.由此可见,国际社会以及中美两国的众多人士,都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中美合作对于抗击全球疫情的重大意义。正如弗朗西斯·福山(Fukuyama)所指出的,面对疫情的严重冲击,信任弥足珍贵。美国政府能否赢得民众以及国际社会的信任,杜绝日益深化的部落主义思潮并开展多边国际合作,是抗击疫情的关键。(38)Francis Fukuyama, “The Thing That Determines a Country’s Resistance to the Coronavirus,” The Atlantic, March 30, 2020.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Allison)指出,结构性冲突决定了中美竞争的必然性,现阶段中美双方日益激烈的竞争成为了国际关系的基本特征;面对新冠疫情的大考,美国的紧迫挑战并不是中国而是自身的失败;美国需要在三个关键领域与中国开展合作,这些领域包括数据、诊断及公共卫生措施、生物医学研究领域中的基础研究和转化研究;现阶段,美国对中国发动的专注于言词而非行动的“口水战”无疑是小题大做。(39)Graham Allison and Christopher Li, “In War Against Coronavirus: Is China Foe or Friend?” The National Interest, March 27, 2020.康奈尔大学中国问题专家和贸易政策教授埃斯瓦尔·普拉萨德(EswarPrasad)称,特朗普在抗击疫情方面对中国的敌意“令人沮丧”,此刻,“两国本应联手限制大流行病对公共卫生、经济活动和金融市场造成的破坏”。前美国国防部亚太事务助理副部长凯利·马格萨门(KellyMagsamen)也认为,“竞争态势”削弱了遏制病毒的努力,美国需要共同努力控制住疫情,而非“为了指责中国而指责中国”。(40)Michael Crowley, Edward Wong, and Lara Jakes, “Coronavirus Drives the U.S. and China Deeper into Global Power Struggle,”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2, 2020.这些相对理性客观的声音为在这一特殊时期稳定中美关系增添了希望。

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当前,美国各界对于竞争性对华战略走势的认知分化,是美国党派政治日趋分裂和极化的缩影之一。但现阶段美国两党在对华战略上的分歧并不在于是否应当采取竞争性对华政策,而是是否应当将抗击疫情和遏制中国统一起来,或者说二者在政策优先度方面应当如何排序。民主党建制派并不认同特朗普政府的抗疫策略,认为仅通过指责中国并不能控制和扭转美国的疫情,即对华追责应当在疫情得到控制之后,现阶段应当同中国开展必要的接触与合作以降低疫情对美国的冲击。但除此之外,民主党在高新技术管制、人权以及意识形态等其他对华议题上仍旧与共和党保持着大体一致的强硬立场。换言之,两党的分歧在于对华施压的节奏和具体策略层面,而在竞争性对华战略的大方向上,两党仍是共识大于分歧。

三、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的走势及影响

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当前,尽管国际社会对于中美合作共同带领全球走出疫情阴霾抱有期待,美国民主党建制派在抗击新冠疫情和应对中国崛起方面也保持了相对理性和克制的态度,但在共和党对华鹰派的煽动和主导下,美国作为现行全球体系的领导者和遭受疫情冲击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却在引领全球抗疫合作方面表现得相当消极,尤其是与中国在物资提供、信息分享、科研合作等方面的协作态度冷淡。这主要出于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美国在抗击疫情方面的单边主义态度是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战略的典型体现。特朗普政府从第一时间切断美中航线,到4月初得知欧盟疫情暴发后,在并未提前通知欧盟各国的情况下突然暂停美国与欧洲的航路,再到从意大利等疫情严重的欧洲盟友处运回抗疫物资,都是出于自身防疫需求和狭隘的国家利益最大化的考虑。二是美国对中国严重缺乏战略信任,因此一方面以高高在上的强硬姿态要求中国向美国提供相应的抗疫物资,另一方面则以污名化和政治化的方式为两国的合作设置障碍。三是从美国内部来看,民主党和主流媒体认为,特朗普政府在抗击疫情方面存在一系列政策失误,应当对疫情在美国的迅速扩散负有责任。(41)David Frum, “This Is Trump’s Fault,” The Atlantic, April 7, 2020.因此,出于转移矛盾和稳定选情的考虑,将矛头指向中国成为特朗普政府应对国内攻讦和回避问责的主要手段。从整体上看,由于在2020年大选之前,共和党仍牢牢把握着对华政策的决策权,特别是对华鹰派势力对白宫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因此,美国对华战略从整体上将持续保持竞争性和压迫性。受此次全球公共卫生危机的影响,美国对华战略演进表现出以下几个趋势:

第一,将全球公共卫生危机政治化,以舆论战和信息战的方式持续对华施压。中国在此次抗击疫情中表现出了强大的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不仅在抗击疫情方面探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并积累了宝贵的数据和经验,还竭尽所能向国际社会提供物资援助和智力支持,对全球抗击疫情作出了积极的贡献。然而,特朗普政府却始终带着有色眼镜和意识形态偏见看待中国,持续从人权、信息透明等角度向中国施压,这一趋势至少在2020年美国大选尘埃落定之前将很难有根本性改变。2020年4月14日,特朗普宣布美国政府停止对世界卫生组织的资金支持,在美看来,世界卫生组织在疫情防控初期“偏袒”中国是其中一项重要“罪状”。(42)Kathy Gilsinan, “How China Deceived the WHO,” The Atlantic, April 12, 2020.同日,以里克·斯科特(RickScott)为首的共和党参议员公开致函世界卫生组织,质疑该组织应对疫情不力,并呼吁国会众议院国土安全和政府事务委员会对此展开全面调查。4月16日,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MarkEsper)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公然指责中国的信息共享机制缺乏透明度,并声称中国一直在“误导”全球。(43)Zhou Jin, “Official Says US Needs to ‘Mind Own Business’,” China Daily, April 18, 2020.白宫和共和党人向世界卫生组织施压的主要目的在于否定中国在抗击疫情方面的努力与贡献,并通过指责中国的方式转移国内矛盾,将美国经济遭受的严重冲击归责于中国的体制问题。6月22日,美国财政部长姆努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特朗普政府内部正在推动中国对于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以及对美国造成的后续“伤害”承担责任。(44)Paul Best, “China Should be Accountable for Coronavirus: Mnuchin,” https://www.foxbusiness.com/politics/china-should-be-held-accountable-for-coronavirus-mnuchin. (上网时间:2020年6月24日)随着疫情的发展以及美国经济的持续承压,舆论战和信息战将在一个时期内成为中美互动博弈的重要领域。(45)Suzanne Nossel, “China Is Fighting the Coronavirus Propaganda War to Win,” Foreign Policy, March 20, 2020.正如布鲁金斯学会的研究员所指出的,全球前两大经济体就谁应当对此次全球大流行的暴发负有责任而展开的这场信息战,对两国而言是一场双输的“负和博弈”。疫情在全球扩散的越广、对全球经济的冲击越大,两国遭受的损失也就越大。美国不应期望其盟友会坚定不移地加入其对中国的口诛笔伐,毕竟中国经济毫无疑问地将先于美国经济出现反弹,任何国家都期望从体量庞大的中国市场获益;如果美国执意将对华信息战进行到底,只会进一步恶化两国关系并加剧全球体系的分裂。(46)Ryan Hass and Kevin Dong, “The US, China and Asia after the Pandemic: More, Not Less, Tension. East Asia Forum,” 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0/04/01/the-us-china-and-asia-after-the-pandemic-more-not-less-tension/. (上网时间:2020年4月22日)

第二,加大经贸问题安全化的力度,并推动中美经济“脱钩”。此次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对于全球供应链的冲击,成为美国战略界推动中美经济“脱钩”,以降低美国对中国经济依赖的重要依据。2020年1月30日,美国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L.Ross)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便公开表示,中国暴发的新冠疫情可能推动美国企业将制造业迁回美国本土并增加美国就业。(47)Kevin Breuninger, “China’s Deadly Coronavirus Could be Good for US Jobs, Manufacturing, Says Trump Commerce Secretary Wilbur Ross,” https://www.cnbc.com/2020/01/30/wilbur-ross-coronavirus-could-bring-jobs-manufacturing-back-to-us.html. (上网时间:2020年4月22日)2月23日,白宫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Navarro)公开表示,美国医药产业的供应链存在过度外包的问题,必须设法将供应链迁回美国本土。(48)“Globalisation under Quarantine; Chaguan,” The Economist, Vol. 434, No. 9183, February 29, 2020.3月13日,共和党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MarcoRubio)表示,中国对美国的药品供应构成了威胁。为此,其联合另外两名共和党参议员向美国国会提交了相关立法提案以降低美国医药产业链对中国的依赖。(49)Michael Crowley, Edward Wong, and Lara Jakes, “Coronavirus Drives the U.S. and China Deeper into Global Power Struggle,”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2, 2020.4月10日,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白宫首席经济顾问拉里·库德洛(LarryKudlow)在接受采访时公开表示,美国政府可以通过提供税收补贴的方式吸引美国企业将生产线迁回中国。(50)详情参见美国福克斯新闻网“Larry Kudlow Suggests Providing Incentives for US Companies to Leave China,” https://video.foxbusiness.com/v/6148606382001/#sp=show-clips. (上网时间:2020年4月22日)5月15日,特朗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首次公开表示,考虑要“全面切断对华关系”。(51)Demetri Sevastopulo, “Trump Threatens to Cut off Relations with China,” Financial Times, May 15, 2020.美国官方人士的集中发声,引发了国际社会对于中美经济“脱钩”态势的广泛关注。事实上,来自企业层面的调查数据也表明,在华经营的美国企业对于“脱钩”的立场也在发生变化。中国美国商会的数据显示,2020年3月,接受调查的在华美国大型企业中有44%表示美中两国经济不可能脱钩,显著低于2019年10月的66%,其中约有16%的美国企业表示其计划将部分或全部生产转移到中国以外。上海美国商会会长克尔·吉布斯(KerGibbs)认为,新冠病毒切断了许多跨国公司所依赖的供应链,这迫使跨国公司重新评估其管理供应链风险的方式。(52)Trefor Moss, “Pandemic Makes U.S.-China Economic Breakup More Likely, U.S. Businesses in China Say,”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pril 17, 2020.詹姆斯顿基金会有研究人员认为,特朗普政府的对华“脱钩”战略分为三个阶段:首先,通过关税升级抑制中美双边贸易;其次,通过投资限制和出口管制限制对华技术转移;最后,通过动用类似国际紧急状态经济权力法(IEEPA)等行政手段推动美国企业迁出中国。其认为,对华“脱钩”趋势即使在特朗普无法连任的情况下也将得以持续。(53)Sagatom Saha and Ashley Feng, “Global Supply Chains, Economic Decoupling, and U.S.-China Relations Part 1: The View from the United States,” China Brief of the Jamestown Foundation, Vol. 20, No. 6, 2020.为此,乔治·马歇尔欧洲安全研究中心国际安全研究院院长安德鲁·米伽塔(AndrewMichta)认为,美国应当致力于实现同中国的“硬脱钩”。(54)Andrew A. Michta, “We Need Hard Decoupling,” The American Interest, March 5, 2020.2020年7月1日,美中经济安全审查委员会发布的报告明确指出,自2000年以来,美国跨国企业在中国的经营活动削弱了美国在制造业以及高新技术产业的竞争优势,从而危及美国国家安全。(55)Kaj Malden and Ann Listerud, “Trends in U.S.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 Activity in China, 2000-2017,” 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Staff Research Report, https://www.uscc.gov/sites/default/files/2020-06/US_Multinational_Enterprise_Activity_in_China.pdf. (上网时间:2020年7月2日)这成为美国将中美经济关系政治化和安全化的最新例证。美国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很可能加速推动特定产业供应链的本土化等一系列对华“脱钩”举措。

第三,以维护美国国家安全的名义持续推动对华科技“脱钩”。继2019年1月美国要求加拿大政府扣押华为公司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并开始对中国进行严格的高技术产品出口管制之后,美国司法部于2020年1月28日正式提起对华为公司以及孟晚舟本人的司法诉讼。起诉罪名包括涉嫌洗钱、欺诈美国政府、妨碍司法公正以及违反美国国际制裁。2月13日,美国司法部再次向美国联邦法院起诉华为公司及其两家子公司,起诉罪名除了“长期以欺诈和不正当技术手段从美国交易对手方窃取交易机密”之外,还增加了华为公司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开展业务以及所谓的帮助伊朗实施国内监控。这也成为美国动用国家力量打压中国民营高科技企业的又一例证。美国司法部在所谓的“中国计划”框架下,持续加大对来自中国的所谓国家安全威胁的打击力度。2018年4月以来,美国各级司法部门以威胁美国国家安全为由,至少发起了48项针对相关科研人员的司法诉讼,其中大部分是在美从事科研活动的中国籍公民;而仅在2020年1~7月期间,相关司法指控便高达18项。(56)关于所谓的“中国计划”以及对华司法起诉的详情参见美国司法部网站“Information about the Department of Justice’s China Initiative and a Compilation of China-related Prosecutions Since 2018,” https://www.justice.gov/opa/page/file/1223496/download. (上网时间:2020年7月13日)2020年5月15日,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针对华为公司发布了新的出口禁令,即所有向华为提供包含美国技术产品的公司,都必须获得美国商务部的出口许可认证,从而迈出了彻底“封杀”华为的关键一步;5月22日,美国商务部分别以所谓人权问题以及与美国国家利益或外交政策相悖等理由,将共计33个中国机构与个人列入制裁的实体清单,以限制其购买和使用美国技术;6月30日,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FCC)将华为和中兴正式列为美国通信网络以及5G未来发展的国家安全威胁,并禁止美国公司使用联邦通用服务基金购买其产品或服务。除了采用司法手段和行政管制遏制中国的技术创新之外,美国还动用国家安全部门,全面加强对中国的审查。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指出,美国目前正在动用巨大的资源,调查2000多起与中国有关的案件,其中经济间谍调查比10年前激增了13倍,平均每10个小时就启动1项针对中国的调查。(57)“Christopher Wray on Espionage Threat from China, Investigation of Violent Extremists, Internal Problems at FBI,” https://video.foxnews.com/v/6167018646001#sp=show-clips, Jun. 24, 2020. (上网时间:2020年7月2日)美国全面开动国家机器,对中国实施科技遏制的举措不断升级,其根本目的仍在于通过科技“脱钩”遏制中国高新技术产业的自主创新能力。

第四,在媒体管控和意识形态领域继续保持对中国的高压态势。2020年4月10日,包括美国司法部在内的5家美国联邦政府机构以保护国家安全为由,要求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注销中国电信美洲分公司的营业执照(58)Kadhim Shubber, “US Agencies Call for China Telecom’s License to be Revoked,” Financial Times, April 10, 2020.,此举引发了中国外交部的抗议。继2018年美国司法部要求新华社和中国环球电视网等中国媒体的美国业务按照《外国代理人登记法》进行登记之后,美国国务院于2020年2月18日将新华社等5家中国新闻机构列为外交使团,要求其向美国国务院报告所有人员以及登记旗下所有租赁或拥有的物业;6月22日,美国国务院再次将中国中央电视台等4家中国媒体机构列入外交使团名单,对华媒体管控不断趋严。美国国会则以维护人权、民主等普世价值观为名,不断强化涉华法律体系。2019年11月至2020年6月,美国国会以罕见的速度先后通过了所谓的《香港人权与民主法》、《西藏政策与支持法》《维吾尔人权政策法》以及“台北法案”等数部涉华法律,美国深度介入香港、台湾、西藏以及新疆事务的法律体系日趋完备。除此以外,美国国会议员还从立法机构层面打造反华联盟。(59)2020年6月6日,在美国共和党对华鹰派参议员卢比奥和民主党参议员鲍勃·梅内德斯(Bob Menendez)的倡议和组织下,由美国、德国、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瑞典、挪威以及欧洲议会立法机构成员发起成立了所谓的“对华跨国议会联盟”(Inter-Parliamentary Alliance on China),旨在建立抵制中国的跨国协调机制与战略方针。在意识形态领域,特朗普政府主要官员轮番上阵,对中国发动密集的舆论攻势。6月19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哥本哈根民主峰会上发表视频讲话,再次严厉抨击了中国的所谓“专制制度”,指责中国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维护国家安全法》是对自由民主体制的攻击,并号召全球所谓的自由民主国家同美国一道抵制中国。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RobertO’Brien)等官员也陆续在不同场合发表了意识形态对抗色彩十分浓厚的言论。(60)Robert O’Brien,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Ideology and Global Ambitions,”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chinese-communist-partys-ideology-global-ambitions/, Jun. 26, 2020. (上网时间:2020年7月13日)在中国制定维护香港地区长治久安和根本利益的国家安全法这一问题上,特朗普政府持续发声、大加干涉。美国国务院于6月26日发布声明,表示对在香港国家安全立法中发挥作用的中国官员及其家属实施签证限制;美国商务部随后于7月1日宣布,取消香港的特殊贸易地位。美国以维护民主价值观的名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持续对华施压,为在疫情全球扩散背景下中美两国开展可能的合作设置了障碍。尤其是美国持续干预中国内政、不断试探中国底线的行为,对中国的战略耐心和外交智慧构成了挑战。

四、结 语

美国各方对于竞争性对华战略的内涵,尤其是对华施压的目的、节奏和方式存在不同的理解。秉持新自由主义外交政策的传统民主党建制派精英,仍然希望通过竞争性对华政策使中国成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进而形成中美两国“竞争性共存”的格局;(61)Robert B. Zoellick, “The China Challenge, ” The National Interest, February 14, 2020.而由共和党主导的白宫则认为对华“脱钩”符合“美国优先”原则,为此不惜破坏二战结束以来历届美国政府努力经营的多边国际体系,这使得现阶段美国的外交政策带有一定的民粹主义色彩和去多边化倾向。2020年初暴发的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对全球经济和全球治理体系构成了严峻挑战。美国不同政治势力的反应也迥然不同。共和党对华鹰派和美国极左势力不断泛化国家安全的内涵,利用疫情发酵的契机持续加大对华施压,对中国抗击疫情的“污名化”进一步削弱了原本就十分脆弱的中美战略互信,也体现出特朗普政府对中国体制与意识形态的成见之深。从短期来看,美国疫情防控形势的变化会直接影响美国对华战略施压的节奏。在乐观情况下,如果疫情能够在2020年内得到有效控制,美国经济企稳复苏,中美两国就第二阶段经贸协议展开谈判,则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有望回到以经贸谈判争取最大化利益这条主线上,中美经济“脱钩”进程将趋缓可控。而如果美国疫情持续升级或者出现反复,从而严重影响美国经济重启,并导致就业形势恶化进而危及特朗普竞选连任,则特朗普政府出于转移国内矛盾和选民不满情绪的考量,从而进一步加大对华施压则将成为大概率事件,对中国政府进行所谓的追责和索赔等都有可能成为政治炒作和对华施压的噱头。

正如2020年7月9日王毅外长在中美智库媒体论坛致辞时所指出的,中美关系正面临建交以来最严重的挑战;美方一些人出于意识形态偏见,正不遗余力地把中国渲染成对手甚至敌人,美方对中国的无端猜忌已经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地步;但中美关系不应另起炉灶、不能强行脱钩,而应继往开来,与时俱进。本文认为,从短期来看,中国应当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对在抗疫物资生产、疫苗研发以及疫情信息共享等领域与美国的接触与合作保持开放的态度,同时对于疫情的“污名化”行为予以坚决抵制,澄清流言、戳破谎言、中止危言,对别有用心的政客将疫情政治化的行为进行坚定不移的回击。从中长期来看,疫情稳定之后全球供应链在一定程度上的调整将难以避免,主要国家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可能会出台推动特定产业的供应链向本土回迁的政策,不排除特定政治势力借此推动中美经济“硬脱钩”的可能性,中方可以在税收政策、营商环境、物流和用工保障等各个环节酝酿和出台相应的优惠政策,最大程度上降低“脱钩”对中国经济的负面影响。中国应当以更大的融入全球经济的决心、更加完善的制度供给和基础设施保障以及更加现代化的政府治理能力,回应和反制以“脱钩”为核心特征的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

猜你喜欢
竞争性对华特朗普
特朗普为何执意买格陵兰
环球时报(2019-08-22)2019-08-22 08:13:14
商务部:中方欢迎欧盟终止对华光伏双反措施
消费导刊(2018年19期)2018-10-23 02:08:52
特朗普放话要会鲁哈尼
环球时报(2018-08-01)2018-08-01 06:10:49
特朗普表示美国不支持G7 公报
新民周刊(2018年23期)2018-06-19 17:11:08
特朗普访华
南方周末(2017-11-09)2017-11-09 08:07:20
欧盟对华反倾销现状、原因及我国对策
山西农经(2016年5期)2016-02-28 14:24:45
PPP竞争性谈判与风险管控
竞争性国企改革需跳出三个误区
学习月刊(2015年9期)2015-07-09 05:33:44
勃列日涅夫执政初期对华和解政策探析
竞争性要素收入份额下降机理分析——垄断租金对竞争性要素收入份额的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