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如芳
熊亮在创作过程中自觉地察觉了《游侠小木客》“溢”出了传统文体,它似乎既不是传统的“图画书”,也不能归入已有的“图像小说”。
《游侠小木客》是中国原创图画书作家熊亮提名国际安徒生插画家奖四年后的新作,该作品以独有的水墨手法讲述了一个人类小女孩小羽误闯桃花源,结识小木客并与之共同冒险的故事。这部充满中国古典美学元素的作品不仅塑造了木客族、林生人、耄兽等一系列丰满的人物形象,而且以“桃花源”为入口带领读者走进了一个恢弘浪漫的“中国宇宙”。
随着《游侠小木客》面世的还有“绘本文学”这一概念。在新书发布会上,熊亮强调《游侠小木客》是一部“图文比重相当、把文学故事和图像绘画交织一起的创作新类型。绘本文学能展现出一个完整宏大的世界景观,进而给读者提供沉浸式的阅读体验,也把绘本阅读人群的年龄从传统‘儿童’延展到少年甚至成人读者”。显然,熊亮在创作过程中自觉地察觉了《游侠小木客》“溢”出了传统文体,它似乎既不是传统的“图画书”,也不能归入已有的“图像小说”。
目前已面世的《游侠小木客·桃花源迷踪》《游侠小木客·可怕的预言》与传统的图画书作品到底是否相同呢?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回到图画书定义中最为重要的“图文叙事关系”。
《游侠小木客》展现了两种传统的图画书图文叙事关系,即图文或为补充,或相背离。图画与文字相辅相成是该作品的主要图文关系,例如当文字表述小羽在溪流中被粉色花瓣吸引时,图画便相应地呈现出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小女孩微微侧身背对读者,顺着她的视角看去,几朵飘在水上的粉色花瓣仿佛也在召唤着读者进入神秘的未知世界;当文字表述耄兽在小羽的抚摸下睡去时,图画相应地描绘出一只黑色大狗在女孩的陪伴下,面朝读者安睡的情景……
读者阅读图画书的另一大乐趣还在于发现“第三个故事”。当图画和文字的信息发生偏差,“矛盾”随即产生,阅读的气氛也随之骤然变化。在第二册《可怕的预言》中,小羽跟随小木客参加了盛大的祭奠。在祭奠即将开始之时,海面上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屠龙族声称这怪声并不来自龙,而是水獭发出的声响。与文字叙事不同,画面的左边实实在在地出现了一条白龙。这个不被文字叙事所承认的角色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之后的画面的边缘处,使人不得不注意到它,“第三个故事”便随之产生。
与传统的图画书相比,《游侠小木客》的不同之处或在于文字比重的上升。“图文比重相当”有两方面含义,首先可指图文比重在“视觉上”相当。在此语境下,文字失去了叙事功能,仅作为图像符号存在,文字的数量多少、字号大小、字体样式、字间距等设计的不同都将在视觉上影响图文比重。在《游侠小木客》的页面设计中,字体大小和样式等设计几乎不发生明显变化,文字占比量仅受字数影响。
文字量的上升自然地引发了叙事力量的倾斜,“图文比重相当”也可指叙事力量的相当。在《游侠小木客》中,承担主要叙事功能的是大量的文字,它不仅搭起了故事的“骨架”,更以大量的细节描写丰满了故事。当文字的叙事力量被过度放大,图画就沦为了文字故事的诗意装点。《游侠小木客》中的图画内容多为宏大的场面呈现或工具、人物形象特写,它们使“中国宇宙”的构建显得无比真实,但图画在脱离文字后几乎难以构成叙事,因而作品有成为“插图书”的危险。
总之,《游侠小木客》依然遵循着传统图画书的图文关系,唯一的“创新”之处是文字量的大幅增加。仅凭这一点能够构成一个新文体的诞生吗?恐怕不行,这并非特例,例如澳大利亚华裔图画书作家陈志勇的《别的国家都没有》、美籍华裔图画书作家杨志成的《公主的风筝》等作品中的文字量也相当大。
然而,《游侠小木客》又的确有着和传统图画书不尽相同的地方。
从“版画小说”“插画小说”“象形小说”再到现在的“图像小说”,“图像小说”的概念在九十余年的讨论中逐渐发展和完善。研究者们从各个角度对图像小说的定义进行阐释,例如篇幅长度、文学性、市场定位和出版形式等。
借以反观《游侠小木客》,在表现题材上,《游侠小木客》讲述的是人类小女孩小羽与木客相遇并在桃花源里发生的一系列冒险故事,是表现少年成长的虚构类作品。与传统图画书作品不同的是,《游侠小木客》更强调“宏大的世界景观”的构筑;在接受对象上,《游侠小木客》不仅囊括传统图画书的儿童读者,少年读者,更指向成人读者,将接受对象的年龄范围向上延伸;在篇幅长度上,《游侠小木客》不仅文字量和图画量增加,而且采取了章节与系列的形式,扩大了这一文学样式的篇幅长度。
因此,《游侠小木客》在表现主题、接受对象和篇幅长度上与传统的图画书相比有着略微不同的特质,又因“图像小说”是主要面向成人读者,多表现深刻复杂的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而不能被划分到图像小说的阵营。
就这样,即不是图画书,也不是图像小说的《游侠小木客》独自站在了两列队伍的中间,也难怪熊亮提出了“绘本文学”这一新概念以期给它一个合适的位置。
类似的情况也曾在2008 年发生在美国图画书作家布莱恩·塞兹尼克 (Brian Selznick)身上。布莱恩·塞兹尼克凭借结合了绘本和小说双重特性的作品《造梦的雨果》获得凯迪克金奖,也由此引发了图画书评论界对《造梦的雨果》一书特殊的艺术表达形式以及图画书定义的讨论。儿童文学研究者佩里·诺德曼认为《造梦的雨果》更像图像小说,而不是大部分人心中的图画书,但这部作品却没有使用任何漫画艺术技巧。作者塞兹尼克本人认为它不是任何明确意义上的小说、图画书、图像小说、翻页书或者电影,却是以上几种形式的结合体。《造梦的雨果》究竟归属于哪一文体的争论至今仍在继续。
这类才华横溢的作品的诞生与作者丰厚而广博的创作经验密不可分,它要求创作者是个“多面手”。熊亮独有的“水墨语言”和诗性的文字表达使《游侠小木客》贴上了天然的“防伪”标签,难以被复制,也难以被精准定义。
创作早期,熊亮曾在接受采访时说“给大人看的是写作和绘画结合的书。文学和美学一直在一起,像一个写作和图相结合的工作,绘画极具气氛,像拍电影。构思、搜集再呈现”。这段话仿佛早早透露了熊亮的“创作理想”,用它来形容《游侠小木客》也是极为合适的。对熊亮来说,《游侠小木客》大概是创作生涯中朦胧而珍贵的直觉和一次极有意义的探路。或许不必如此着急去定义它,让“种子”再悄然生长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