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志书资料的深度

李春华 于文生

（中共哈尔滨市委史志研究室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1）

地方志，现代人定义为“一个地方从自然到社会的历史与现状的资料性著述”。地方志这一全面详尽的地情、国情书以其文献独特的功用和价值，千百年来一直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当今，我国地方志主要以编修省市县三级志书为主。近几年国家又提倡编写追溯乡村的历史渊源、填补文献空缺且有着特殊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的乡镇志、村屯志，已见到的有上海《华径镇志》、石家庄的《封庄村志》、青岛的《李家上流村志》等。个别地方还编写了专业志、部门志、特色志，如《地震志》《妇女联合会志》《炎帝陵志》等。从记述内容看，属于综合类的省市县志，因为贯通古今、门类齐全，堪称一地的百科全书，这类志书在重大水利项目建设、地质勘探、矿产普查、地震预报、气象预报、重大工程选址等方面，发挥了鲜为人知和不可或缺的作用。专业志、部门志、特色志、村镇志也在服务社会方面发挥出特殊的作用。无论哪一类志书，在记述时只有做到了资料完整、系统，既能借鉴，又可教化育人，才会具有存史价值，为各类需要的人研究利用。有关志书的质量在2008 年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印发的《地方志书质量规定》中也做了明确的规定。

“源远流长的地方志堪称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瑰宝’，它与国史、家谱一起，共同传承着中华民族丰富而宝贵的历史文化财富。作为一种传统文化载体和文化传承方式，地方志在中国历史与社会发展中一直发挥着资治、教化、存史的三大功能，在中国文化中有着非同寻常的独特地位和深远的文化影响。”这是十集文献纪录片《方志中国》第一集解说词中的一段话，将方志的作用、功能阐述的一清二楚。

英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在其名著《中国科技史》中这样说过：“中国出现的一系列地方志，无论从其广度，还是从它们的有系统的全面性来看，都是任何国家的同类文献所不能比拟的。要了解中国文化，就必须了解中国的地方志”。可见地方志在中国文献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为了确保绵延不断的地方志，在未来的时空中继续发挥自己的功能，在传统文化载体中继续保持独有的影响，就要编纂上乘的志书，让当下人阅后有所借鉴，让后人在这个精神家园里汲取营养和智慧。上乘志书的标准是什么，换言之是什么决定了志书的质量呢？唯一的答案就是资料，而且必须是有深度的资料。资料有深度，志书才有深度。评判资料的深度应用以下四个标准：

一、资料的完整性

世间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与周围的其他事物相互联系，有着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关系。事物内部可以分解为若干个部分或要素，各个要素之间是有机统一的，也就是说是有联系的。这种相互的联系构成一个完整的事物。无论是志书篇目设计还是最基本单元记述得完整性都离不开关联性。

在设计志书篇目时，要特别注意这种联系。站在金字塔的顶层，依次向下考虑事物间的层级关系。做到横不缺项，关系平行；横项之下的小项与横项之间归属清晰，小项没有遗漏。最终形成一个稳定的构架，将事物的要素有机整合在一起。严谨的篇目也是志书收集资料的大纲，是实现资料完整性的蓝图和规划。

在记述志书最基本单元的事物时，体现联系的理念首先要重视运用外部因素影响的资料，要研究国情、省情、市情、县（区）情，有时甚至要研究国际因素、地理位置。我党早期领导人去苏联、去共产国际，将哈尔滨作为中转站，与哈尔滨比邻苏联的地理位置有完全的因果关系。

将一定范围的合理的背景资料引入志书，才能增加志书记述的深度。若研究不到位、运用失当，很可能会出现严重问题。在审核志稿时就发现了这种倾向性。例如“我国面临着经济体制改革深入发展，全面执行“七五”计划和端正党风的新形势，全省党政机关接待受理了人民群众来信95380件”“1993 年，随着开放和经济建设的发展，整个形势的变化，群众上访量猛增”“1996 年由于经济发展中存在一些困难和一些重大改革措施的出台，农村二轮土地承包工作的开展，加上原有的社会矛盾交织纷呈，出现了改革开放以来群众到省集体上访剧增的趋势。”三处背景资料的运用暗藏着一种错误的观点，即这些问题是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二轮土地承包带来的，实际背景和结果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是我们没有找准宏观背景下的微观切入点，对集体上访剧增的原因分析的不正确造成的。背景资料过于宏观，与具体内容脱节，无法对接。同类内容，找到了合理的背景，问题迎刃而解。有一部二轮市志是这样表述的：“进入20 世纪90 年代，随着改革不断深入，经济建设步伐加快，新的社会矛盾和问题不断出现，人民群众通过信访渠道反映问题，要求解决问题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由于部分危困企业效益低下，职工不能按时开支，企业破除铁工资、铁交椅、铁饭碗，城市动迁安置干群关系矛盾等引发的群众上访仍很突出”“由于长期积累的体制性结构性等深层次矛盾没有根本缓解。因企业破产兼并下放拍卖等引发的企业职工上访增加。”“1993 年以来，对部分企业职工和退休职工实行一次性安置的人员要求恢复劳动关系、要求享受劳保待遇的集体上访出现高潮，群众上访总量始终在高位徘徊。”这样的背景，才贴切地彰明了因果关系。

在注意事物变化的背景之外，还要完整反映事物自身的演变。一个重大事件的初始时间、波及的范围和影响、推进的措施方法、重要的时间节点、最终的结果，都应该作为要素。但是在已出版的志书中却留下一些遗憾，记述过于简单。例如，1910年冬东三省发生了一次特大鼠疫（被伍连德认定为肺鼠疫），后期波及华北，死亡6 万余人，东三省以哈尔滨傅家甸最惨烈，死亡近2 万人。时任天津陆军军医学堂帮办的伍连德临危受命，出任东三省防疫总医官，采取了封城阻断交通、在空旷的郊区建立隔离病房、焚烧疫尸、佩戴伍氏口罩等一系列措施，用了4 个月的时间及时控制了疫情，拯救了千万人的生命，也避免了一场世界性灾难。1911 年4 月，在奉天（今沈阳）主持召开了名为“万国鼠疫研究会”的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国际医学学术会议，包括中国在内的11 个国家33 名防疫学专家学者参会，会议为期26 天，会议形成的《奉天国际鼠疫会议报告》，在世界医学史上和中国科技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然而，查阅清末的《呼兰府志》《宾州府政书》以及首轮新方志的省市志，竟然仅对结果有寥寥数语的介绍，过于简单。2003 年非典降临，我们在百年后遭遇了第二次危情，挖掘伍连德资料的人多起来。人们发现当时的很多措施，伍连德在100多年前就实施过了。世界各国的防疫专家救治病人的尝试性办法，在《奉天国际鼠疫会议报告》中写得很详尽，值得后人借鉴。今年在世界范围内爆发了新冠肺炎，控制疫情，口罩成了功臣。110 年中发生的三次疫情都与肺有关，采取的措施也有很多相近之处。资料不完整，难以为未来的研究者提供更为详细的相关线索和依据。始末清晰，方可以史为鉴。

二、资料的系统性

系统是指将零散的东西进行有序的整理、编排形成的具有整体性的整体。志书资料的系统性一般体现在反映事物发生、发展过程的资料的连贯上。当编者把一个最基本的记述单元的资料进行梳理，按照志书的写作要求，从起始、转折到现状三个节点以文字和表的形式落笔撰写，完整地体现出事物变化的轨迹时，这个记述单元就具备了一定的深度，整个志书全部的记述单元都能如此，这部志书也具备了一定深度。

在审稿的过程中，发现一些志书起始记述不清晰、转折不明显、现状不完整，对资料的梳理研究很不到位。相反，记述详细和梳理系统的志书，借鉴和利用价值很大。黑龙江省第二轮修志确定的时限是1986—2005 年，《黑龙江省志·水利志》编者设置1986—2005 全省降水量分配统计表、全省24小时大于100 毫米点雨量情况表。降水中记述1988年嫩江流域大暴雨，从5 月一直记到8 月，每月降雨的特点、数量、范围，两侧支流的降雨情况，揭示出嫩江大洪水暴发的原因。水情中洪水、枯水都用典型数据说话 。设嫩江、松花江、乌苏里江干流大洪水情况、支流大洪水情况。这些内容对未来出现类似情况时的决策很有帮助，这样的数据借鉴价值非常大。《黑龙江省志·地震志》中编者在地震时空分布节记述时限的每一年，都设一张黑龙江省地震目录表，反映发震时刻、震中位置、震级、深度。每一次大于1.2 级的地震都记录在案。这是研究地震规律的基础数据，是科学研究的基本前提。《黑龙江省志·测绘志》对国界线测绘工作的记述精确到月和日，因为它与国家的国土安全有直接关系，更是可贵，更有存史价值。

《方志中国》中有两个例子，至今记忆犹新。1972 年，中国地理学、气象学研究的开拓者——82岁的竺可桢，借助我国传承千年、代代相续的地方志中记录的气候变迁资料，完成了《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论文。这篇引起世界轰动的科学论文，成为历史气候学奠基的标志，显示了中国古代丰富的自然记录在当代气候变化研究中的特殊作用。借助于先人编写的地方志，做成了现代人想做的事情。这是地方志非常重要的贡献。1954年，为了对苏联援建的156 项重点工程项目的选址提供地震数据、规律方面的依据，国家组织地震专家和地质学家以及古建筑、历史、考古方面的专家，在北京各大图书馆和故宫博物院查阅方志和档案，在5600 余种地方志中，共查出有记载的地震79 次和数以万计的记录。新中国的地震学专家把涉及的县城的古志找出来，把其中的数据整合到地图上时，一张《中国地震区域划分图》由此诞生，并成为国家重大工程建设设防的重要依据。

由此可见，资料系统，方能为后来者提供正确判断和科学归纳的依据。我们收录的数据，当今可借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更是无价之宝。

三、资料的借鉴性

史学工作者的首要任务是准确地描述过去，目的是供人借鉴。清代方志大家章学诚认为：方志乃一方之全史。按照这个观点，地方志属于史学范畴，准确地描述过去也自然成为方志工作者的首要任务。

地方志是当代人记当代事，因而记录的内容与事实最为接近，准确度也最高。但是准确地描述过去不是简单的事情。过去，既有美的一面，也有丑的一面。记述美的一面容易，记述丑的一面便需要勇气了，尤其是记述刚刚过去的事情。相对于美的一面来说，丑的一面带来的警示更震撼、更直接。所以，我们看到的首轮志书在记述新中国成立后地方发展变化时以突出业绩为主，以正面的借鉴性为主。

二轮修志以来，简化特殊阶段历史或者回避影响恶劣事件记述的问题，越来越多地引起历史工作者的重视。我们在志书和志稿中都发现了可喜的变化，在一些专业志中表现尤为突出。如《黑龙江省志·技术监督志》志稿，设应对公共突发事件节，选取山西毒酒事件、广东毒米事件、疯牛病口蹄疫事件、食品添加剂事件、抗击非典事件、防禽流感事件、阜阳劣质乳粉事件、松花江水污染事件作为记述重点，有借鉴和存史价值，对后人和当代都有警示作用。同部志稿在记述奶制品质量时对问题不回避，列出不同年度的数字，体现质量从坏到好的转变。如“上世纪八十年代鲜奶、乳粉抽检合格率8.3%，掺假触目惊心……到2000 年合格率达到77.8%……2004 年达到97.1%。”又如《黑龙江省志·水利志》，在概述中对江河堤防存在的主要问题、水利建设存在的主要问题、未来水利建设应着重解决的问题，都清晰地列出来。在主体志中，每个小的水利工程在建设中暴露出的问题也逐一指出来，不遮遮掩掩。《黑龙江省志·信访志》志稿，选取了大量案例，记录了处理工作的方法、手段，非常接地气。有的年度内容有原因分析、特点分析、问题分析。编者敢于亮剑，秉笔直书，给人历史的智慧。这种记述都是有深度的。但是我们也发现已经出版的志书在这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其中最应注意的就是遇到问题绕着走，对历史对当今都缺少负责任的勇气。

四、资料的育人性

育人最重要的手段是以人育人。志书中人物传记收录了一地杰出人物的生平、事迹，其精神感染、启迪、激励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万千百姓。

清代方志大家章学诚曾这样论述志中人物传的重要性：“且有天下之史，有一国之史，有一家之史，有一人之史。传状志述，一人之史也；家乘谱牒，一家之史也；部府县志，一国之史也；综纪一朝，天下之史也。比人而后有家，比家而后有国，比国而后有天下。惟分者极其详， 然后合者能择善而无憾也。”

从古往今来的志书中，我看到了鲜活的历史人物。东晋史学家常璩撰著的《华阳国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较为完备的地方志专著。书中记载超过400 个人物，其中大部分有事迹可考，在地方史志中独树一帜。如第四卷的人物传记中，以编年的形式记述了公孙述、刘焉和刘璋父子、刘备和刘禅父子。在新方志《宁波市志》第四卷中，记载了中国现存最早的私家藏书楼，也是亚洲现有最古老的图书馆和世界最早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天一阁和他的主人范钦及数代后人守护的故事。在《浙江省志》人物传中看到了一生潦倒，仍不懈著述，对方志理论有重大贡献的章学诚。在《绍兴市志》人物传中，看到了越王勾践和曾献策扶助越王勾践复国的春秋末年著名的政治家范蠡；东晋时期书法大家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南宋诗人陆游；革命家秋瑾。山东省地方志办公室专门编写了《孔子志》《诸葛亮志》《辛弃疾志》《李清照志》《戚继光志》《颜真卿志》《蒲松龄志》等25 部人物志，足见山东名垂史册人物之众。

“清新质朴的乡土风物，潜移默化的人文掌故，如同家乡田畴阡陌如画，在春天的时节，飘来漫山遍野的芬芳，正是这份自然山水和乡土人文，孕育出了无数先贤巨擘，延续着这方山水不变的记忆，也为这片土地书写着历史的秀美篇章。”这段出自《方志中国》的优美文字，让我们认识到人物是志书的精华之一。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物，一方人物教化一地百姓。

记得2015 年纪念抗战胜利70 周年期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让历史说话，用史实发言”“深入开展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研究”。那一期间媒体报道最多的是与抗战有关的人物，且在细节上都做了深入地挖掘。在保家卫国的残酷战争下，战士的英勇、将军的义无反顾、普通百姓的深明大义都在细节中透视出来，用物展示出来。一面珍藏在箱底的红旗、一个红军留给老百姓的借条的故事，在70 年后的教育效果胜过所有的说教。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留给我们的何止是一篇表达爱国情怀的文章，更是共产党人一身正气、清正廉洁的革命气节。1982 年3 月10 日，工人们在修缮杨开慧烈士的故居长沙板仓时，在卧室后墙惊现一摞12 页杨开慧的手稿，写于1927 年到1930 年被捕前。日记（手稿）中的很多内容都是她思念丈夫——不知去向的毛泽东几乎不能自拔的一种哀怨与担心。发现52 年前的书信之时，毛泽东已去世6 年。读罢手稿，人们洞察了先烈的情感生活，更被伟人舍小家顾大家的家国情怀所感动，同时也为伟人未能读到手稿而遗憾，这种触动读者灵魂的故事产生的育人影响力是不可估量的。

见人见物见精神应作为地方志编纂工作的重要原则，若能在记述中充分体现，资料的育人性也就不言而喻了。那么怎么能在志书中见物呢？我们理解的物可以是一首流传很广的诗歌，一篇被世人称道的美文，一封催人泪下、震撼心灵的家书，也可以是有某种意义的地图和国画、油画、剪纸、手刻铜雕、木刻等等与时代与人物密切相关且有动人故事的物件，用物件烘托人物，人物就有了温度；用物件展示历史，历史便增加了厚度。

2019 年3 月4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的文艺界社科界委员时说：大家承担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的使命，要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志书虽不是文学、文艺作品，但也是一种文字作品，与文学、文艺作品在育人方面是异曲同工。总书记的讲话也可以视为对史志工作者的要求和期待。史学研究不仅“求真”，更要“求解”，不仅要告诉人们是什么，还要告诉人们为什么，这就是史学的教育功能，也是让人增长智慧之所在。

著述高品质的志书是史志人的责任，确保资料的完整性、系统性、借鉴性、育人性应成为史志人的不懈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