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楼》:酸甜苦辣的众生相

2020-11-16 02:24邬可欣
戏剧之家 2020年30期

邬可欣

【摘 要】何冀平《天下第一楼》以老北京为背景,表现了原汁原味的福聚德饭庄的发展史。这不仅仅是一个饭庄的起伏,更是以它为载体,揭露“福聚德”各个角色所代表的一類人的生活状态。话剧的角色人物是故事的灵魂,是发展出支线的根源,在这其中,能够让观众充分透过人物的命运发展去挖掘剧作的内涵。

【关键词】天下第一楼;何冀平;话剧的舞台艺术;角色分析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0-0045-02

在话剧《天下第一楼》的采访当中,作者何冀平用“梦里不知身是客”作为标题。标题言简意赅,除了与作者本身的身世经历有关之外,笔者认为,这也能够表现《天下第一楼》当中人物的人生经历。

本剧当中最突出的角色当属卢孟实了。的确,卢孟实作为“福聚德”的掌柜,靠着老掌柜唐德源的嘱托和信任、自己的雄心和抱负让濒临倒闭的“福聚德”东山再起,保护了唐家的祖业。然而,最终他的心血和奋斗还是抵不过唐家正宗的、有着血亲关系的继承者茂昌茂盛两兄弟的排挤和质疑。与其说他输给了茂昌茂盛两兄弟,不如说他输给了中国封建社会的种族、等级制度。

何冀平说,“故事的人物要立得住。只有人物立住了,事件才能发散出来。”《天下第一楼》中的人物都是立得住的,体现在人物的前史、现在、结局都设置得饱满立体。

主角卢孟实的出场,是作为子西的换帖兄弟被举荐给老掌柜唐德源。在子西和老掌柜唐德源的对话当中,我们知道了卢孟实是玉升楼的账房,与老板不合所以想跳槽。但观众并不知道卢孟实究竟是因为什么与老板关系不和的,又是为了什么而坚定地离开玉升楼来到“福聚德”的。通过卢孟实与唐德源的初次见面,我们能够看出他在经商方面的头脑和心计,也能够看出他是一个机敏灵活、眼光长远的人。寥寥数语,干净利落,让观众对于主角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和赞同,这足以体现出作者的文字功力,也吸引了观众对于卢孟实这个人物进行深入探知。

同样的手法在唐茂昌和唐茂盛身上也有所运用,但是兄弟俩的人物交代在前段更加细致,并且通过子西和常贵的对话已经传递给了观众许多信息。唐氏兄弟的细致描绘对卢孟实的出场和接管“福聚德”、展开故事起到重要的铺垫作用,这也是帮助卢孟实这个人物更加晓畅通顺发展下去的重要手段。

此后,全剧开始在这个前史丰富的人物身上“做文章”,通过几个事件来逐渐揭开人物性格。

玉雏儿的出场和设定让我们看出卢孟实也是一个需要关怀和协助的孤独人,他需要玉雏儿的陪伴和支持,而身边人轻蔑的看法又让观众看出封建社会对于男女爱情的束缚和压迫。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却因身份“特殊”而饱受诟病,最终落得离散的结局,让观众扼腕叹息。

除此之外,中人钱师爷要账的桥段则让观众看出他胆大心细的行事作风,同时也为他维护“福聚德”的智勇之举而心生感动。直到该剧的后半段,卢孟实鼓励学徒上炉烤鸭,常贵突发急病,卢孟实据理力争,表示要对常贵“送医好生照顾,倘若死了好生发送。”通过这几个事件的展现,卢孟实与伙计们的情义、敢于突破旧规的自信,以及所体现出的创新精神和不怕失败的抗挫勇气都爆发了出来,角色的正面形象就通过这样几个事件展开,从而更加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卢孟实的角色形象之所以能够获得许多观众和读者的喜爱,还在于角色内涵是十分丰富和多样化的。卢孟实不是样板戏当中“伟光正”的完美之人,也不完全是像罗大头那样心胸狭隘的“小人”。他有在江湖中摔打历练出来的精明狡猾,有谙熟人情世故之后内心保留的一份仁义,他有封建社会下成长起来的传统思想的局限性,更多的是他面对自己“五子行”出身的不服输和奋斗精神。由此能够令我们联想到同样以老北京为背景的《骆驼祥子》和《狗儿爷涅槃》。祥子也曾是一个充满了理想和抱负的人,希望能够自给自足,依靠自己的能力让家人过上充裕的生活。但拉车过程中的三起三落让他最终陷入了磨难的泥沼再也无法挣脱,他彻底沦为了阶级的奴隶。狗儿爷也是如此,他在对土地的追求中迷失了自我,他无力与时代的变革抗争,却又不肯改变自己,因此他的人生始终都围绕着对土地的所有权而浮沉。这三个主人公相比起来,卢孟实是最有头脑、最有能力的,但他并没有逃脱悲剧的命运。封建残余势力让人无论以什么方式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最终都不得不沦为时代的牺牲品。倘若事件背景能够延后几十年,卢孟实一定是能够凭借自身能力来实现人生理想的。或许这部剧想要表达的意义也在于此。

“福聚德”里的众生相围绕着这其中最“能”的人展开,而随着他的惨淡落幕,其他人的命运也是令人唏嘘的。作为主角,他撑起了整部剧的故事线,每当“福聚德”遭遇危机时,剧中人物和观众都会产生共情,焦急等待着卢孟实的救场。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当注意到,正是他的经商头脑太过突出,由此反映出他在为人处世方面太过争锋,性格刚强有余而圆滑不足。他最终还是没能成为“福聚德”的主人,只能心痛自己数年辛苦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玉雏儿姑娘始终是卢孟实身边最忠实可靠、最不离不弃的知己和帮手,她给整部剧带来了一抹别样的靓丽。她肩负着给观众展现爱情情节的作用,同时在这背后也反映出了作者对于女性当时社会地位的关注。四大胡同”的出身成为了玉雏儿永远的人生污点,无论她多么精明能干、善解人意,都无法磨灭众人心中对她的成见和蔑视。实际上,我们能够看到玉雏儿对“福聚德”的经营所投入的心血。她用晚香玉装饰店内环境,用“抓彩”来拉拢顾客,用黄土配合卢孟实打幌子,用自己的拿手菜智退恶人。可以说,她也是“福聚德”的灵魂人物之一。但社会环境和封建思想让她即使再优秀也无法摆脱世俗的偏见,她在“福聚德”的时候需要依附卢孟实,在外需要依附胭脂巷的客人们,其实她所依靠的是她自己的思想和才智啊!没有她自身的魅力和才华,又何来所谓的“依附”呢?“福聚德”是两人爱情的载体,当“福聚德”不再为卢孟实所有,两人的缘分也就无所依托了。

剧中都有对常贵和玉雏儿报菜名的描写,这是除去卢孟实对他们的影响之外,对其自身业务能力的肯定。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每个角色的形象都是极为丰富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过去(即使在剧中没有具体表现),有在过往经历中所磨练出的个性,最重要的,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有着可贵的精神和品质。

玉雏儿忍辱负重、心胸宽广,有着长远的眼光和包容的态度,让我们看出她不仅仅是一个为卢孟实服务的片面人物,更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有血有肉的善良的人。正是这种“人”的思想,才让角色和故事都如此丰满和动人。

常贵是整部剧当中与卢孟实这一角色同样精彩的重头人物。如果说卢孟实的精彩体现在精明睿智上,那么常贵的精彩就在于那沉淀下来的“老北京”的人情智慧。他是一个靠苦难磨练出来的聪明人,是一本为人处事的教科书。在合适的时候说恰当的话,能够捧场也能圆场,他让观众对老北京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诙谐有了了解和认识,而这个角色的台词也成为了整部剧的语言亮点。

剧中无数次为常贵的儿子小五进行铺垫,小五就是常贵在剧作层面上隐藏的支线,他从未在剧中真正出现,却决定了常贵的命运走向和结局。常贵的低声下气和兢兢业业都是为了儿子的前途和发展,可最后儿子的前途还是“葬送”在自己的手上。这一反转让常贵这个人物带有俄狄浦斯式的悲剧色彩,自己最想挣脱的最终还是自己无法避免的。

常貴最后的“白酒五两”深深震撼了无数人的心灵,社会责任的枷锁和生活的重担对人的摧毁是致命的,他一生都被困在“堂头”这个身份里;这个身份曾给他带来荣耀,因为他是“堂子里的尖子”,也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他是“社会里的渣子”。他的自尊,他的体面,他的厚道,他的做人做事留足分寸的风格,都没能让别人对他的定位抬高一分。细细挖掘这个角色,会发现其内涵是最为深刻和令人触动的,因为他代表的是当时社会底层的劳动大众,在生活的锤炼中历尽艰险,却又很难跳脱出身份得到他人的尊重。森严的社会等级和家族制度,让每个人都无力翻身,只能遵循自己生来的命运,最终湮没在时代的洪流里。

《天下第一楼》是一部十分耐人寻味的作品。每一个角色,细细品味后都有着深远的意味;无论戏份的多少,他们都是栩栩如生的,仿佛是真实存在的,和观众的距离,只是一个戏台罢了。正如修二爷所说:“你李师傅是咸的,我是苦的,罗大头是辣的,常贵是酸的。”苦辣酸甜的众生相,也都被历史的洪流裹挟而去,但剧本将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原给我们,以及在观剧过后带给我们对于社会、对于人生、对于命运、对于生活的思考。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福聚德”这场宴席或许是散了,但许许多多奋斗中的人们还在不断努力着,不断起着新的高楼和新的希望。在一个世纪前的社会里,卢孟实一行人的悲剧在于最终也不知“谁是主人谁是客”,但这不断发展着的社会和不断进步着的时代,总是能够接受越来越创新的思想和开放包容的心态,最终既“宜明月”又“宜风”。

参考文献:

[1]何冀平.<天下第一楼>何冀平剧本选[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4.

[2]顾威.天下第一楼的舞台艺术[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

[3]何冀平.关于天下第一楼的创作[J].1994-2010中国学术期刊电子出版社,2012.

[4]何冀平.何冀平:<天下第一楼>写作札记[A].<天下第一楼>何冀平剧本选[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4,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