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纯
20世纪中后期以来,日本动漫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日本动漫业堪称世界领先。其独具民族特色的阴翳画风和对死亡意象的痴迷刻画,与其传统宗教及地理环境息息相关。死亡在日本动漫中的体现主要集中于题材和形式上。本文将立足于死亡美学来剖析日本动漫的美学价值,并从部分动漫作品的内容与形式探究死亡意象营造,分析该类型作品带来的审美感受和审美价值。
日本动漫作为日本文艺发展的主要形式之一,由于其鲜明的作画风格、丰富的剧情、精致的制作,自1917年萌芽期起便风靡全球,成为日本娱乐产业的主要支柱之一。1974-1989年,日本动漫逐渐进入成熟期,出现了大批科幻题材作品,今敏、宫崎骏等动画大师纷纷涌现。这一时期创作的动漫作品审美取向深刻,完整地体现了日本民族的“无常”感和向死而生的阴翳美学。
一、题材
(一)中性主义——性别模糊的自我毁灭
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日本动漫乙女风格发展至黄金阶段。其间以clamp为代表的漫画家团体创作出一大批优秀的动画及漫画作品。这些作品的男性角色明显具有女性化倾向特征,如纤细瘦长的躯干、精致的面容、长发或妖冶的打扮;个别女性角色也具有中性化倾向,如极短发、第二性征不明显、声线低沉等。同时,创作者会有意隐瞒或回避坦白人物的准确性别。
内容上,除同性题材大量涌现外,雌雄同体、性别模糊、性别倒置的人物设定及故事情节也大范围出现。例如,高桥留美子原作漫画《乱马1/2》后被改编为同名动画,讲述了一个修武少年在修行时不慎落于女溺泉,遇到冷水就会变成女孩,遇到热水又会恢复成男孩的一系列故事。车田由美创作的《圣斗士星矢》中,男性角色多拥有颜色鲜艳的中长发,身着配色大胆的铠甲。
由于前辈画师的影响和该类角色的大获好评,这种去性别化的特质普遍且高频地出现在21世纪后的各种题材的动漫作品里,令人不得不思考其背后的创作动机和审美影响。首先,在这类作品中,角色可男可女,同时拥有两种性别特质,甚至产生一种融合的第三性性别特质,此时审美想象空间就会被扩大,欣赏者可以得到不同且广阔的想象空间。其次,这种去性别特质由一开始的性别任意转换到后期的无性别,将性别带来的刻板印象直接打破,体现为一种对于人物内在的破坏与解构。这里的无性别化是对第二性征的不在乎和放弃,是对自我性认知的一种否定与超脱,这与日本美学中的“无常”感不谋而合,即正如他们所认为的没有什么物质可以永恒,所以生有何喜,死亦无惧,索性就从自身开始打破,所以这种消极解构的第三性也带来一种接近自我毁灭的别样美感。
(二)机甲题材的超现实与肉体毁灭
日本动漫创作者对于新世界的幻想,除了拥有高精尖的技术外,还将科技与人体结合,对人体进行科技化改造。譬如,龙池敏文的《七武士》中将自己改造为力量型生物机械的菊千代、《午夜之眼》中风林寺悟空的智能眼球、《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EVA全体机等,都将人体生物器官与机械相结合。值得注意的是,创作者并未将人整体“机器化”,而是选择改造部分生物器官,客观上延伸了人的某部分能力来进行进化。与卡夫卡笔下的机器吞噬人的异化世界不同,在这里,人战胜了工具并善于利用工具,将生存意志体现得淋漓尽致。但这种生存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即必须让部分身体“死掉”。甚至在部分动画作品中,主角不仅一个眼球或一条胳膊被改造,有可能全身都被钢铁重塑,但仍要保持一颗人类的心脏。这是将肉体的死与精神的生紧紧結合。
从性格的破坏与解构到肉体的重塑与再生,科技的进步不只是为了超越当下,在日本动漫中更投射出一种类似耶稣三死三生的舍生求死的超脱精神。生物学上的死亡就是肉体的毁灭,机甲题材动漫对肉体进行放弃和升华,这种立足于死亡的求生正是死亡美学的真正艺术价值内涵。
(三)末日题材——世界毁灭
新千年的来临于其他国家是无限的期望与畅想,但民族印记中刻着“物哀”与“无常”的日本民族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末日。“末日情结”仿佛是日本文化的胎记一般,这背后成因不得不结合其地域环境进行考量。狭长的岛国风貌,四周无任何接壤国家,左右环顾都是茫茫大海,常年受到海啸地震等自然灾害的侵扰,导致日本民族性中不得不带有一种悲观的、自毁的倾向。凡事都有尽头,外部世界的灾厄又如此之多,不如将世间万物都看作是一场虚妄。
在此种末日情结上,日本动漫创作者不仅创作了常规自然灾难题材作品,如讲述东京大地震的《东京震级8.0》,还创作了反映战争灾难题材的《核爆默示录》。除开这两大类题材外,其中生物变异题材更值得人们注意。1988年开始连载的漫画《寄生兽》讲述了在地球上突然出现的某种孢子,以寄生人类脑部为目标,继而控制人类“死掉的身体”,寄生孢子们残忍杀人分尸并学习人类世界规则,从而掌控人类世界,使世界陷入一片恐慌之中。类似的末日灾难还出现在《进击的巨人》中,神秘巨型类人怪物肆虐吃人,造成人类灭亡的灾难;《东京喰种》中,喰种使人失去理智变异成食尸鬼,导致人类互相残杀走向终结。
在这类作品中,人类成批地死掉,城市接二连三地被毁灭和吞没。日本动漫创作者乐于表现这种大场景的恢弘死亡意象,但仅此而已还不够,如果说地震海啸是日本作为岛国逃不掉的终结命运,那么幻想自己孤立无援被核弹攻击是基于广岛的历史创伤,这种仅限于外部世界的毁灭对于日本民族来说是可预见的,所以创作者将目光移向具有开创性的“人的异化”的末日题材创作上,让人类在必死的灾难环境中,身处与世界同况同构的处境,给主角以命运悲剧的设定,让其在命运中反复挣扎,最终为了人类大义选择牺牲。这种歌颂死亡并反复美化的内容便是日本文化中赞扬的舍生求死的精神。
二、形式
日本动漫能与本国的其他艺术形式相提并论,占到日本娱乐产业总产值的六成。其与影视作品都是综合艺术,不仅作为一种娱乐形式服务低龄人,还用绘画手段扩张了人作为主人公的各种可能性,譬如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新奇的经历、多层次的感官体验,成为依托于现实的“绘画白日梦”。这种梦幻感极大地体现在日本动漫的色彩特色与作画风格上,其中的邪典动画类更是鲜明地体现出日式阴翳审美的死亡意味。
《未麻的部屋》是今敏创作的动漫作品,全片采用较为昏黄的胶片色调,色彩对比强烈且饱和度较高,使整部动画看上去像是被包裹在黏稠的海藻中,再加上其血腥悬疑的剧情,令观众从感官上全情沉浸在紧张的窒息感中。这种高饱和的色彩和昏暗的光影是为死亡意象营造凝重神秘气氛的最佳搭档,与之相对的“生意象”大师宫崎骏则常用一些低饱和度的色彩、明亮且清新的光影。
川尻善昭监制的《午夜之眼》全片采用昏暗阴冷的蓝色滤镜,使得人物的皮肤近乎于发蓝,增强了科幻感,也冷冰冰地接近于无生命的死亡状态的人。在这两部作品中,人物都接二连三地死亡,创作者热衷于刻画每一次的死亡现场并将血肉与伤口清晰地展现在镜头前,给人以直观惨烈的冲击。大量的暴力色情裸露镜头展示,在展示过后,人物大多被残忍地杀害。这种凌厉无比的“川尻风格”在海内外好评如潮,风格“冷硬”,人物华丽阴郁,将死亡意味极尽描摹。
三、结语
日本人既有对美的敏感,也有追求极致之美的偏执,以色彩和构图为基础的动漫则最能体现出日本人的这种对美的追求和实践美的能力。日本动漫中对死亡意象的反复描摹与追求,其表面传达了对死亡的某种赞颂与向往,但隐藏在血腥暴力与色情的意象背后的是对生的肯定,对勇气的肯定,对舍生求死的精神的肯定,这种“生之肯定”消解了生死两极的尖锐对立。
(长安大学)